她總是走在前頭。
從五歲起,阿照就成為了她的暗衛。
她無法想象這些年他是以怎樣的目光,日復一日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他無數次暗暗救她於丹陽公主的刁難中,陪她度過每一個漆黑恐懼的夜。
她雖然不得父皇的寵愛,但幸好有照之,他們一起聽了十年除夕的鍾音。
十年的如履薄冰,十年的相依為命。
司沉淵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似乎沉浸在了回憶裡:“我們仨一起猜燈謎,賞花燈,對,還有看木偶戲!後面我們走散了,隻剩下我和小柚,怎麼也找不到你。”
其實不是走散了,是她讓小柚故意把他支開了。
因為有他在,照之就一直不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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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讓阿照光明正大地走在她的身側。
照之一身玄衣,第一次不加掩飾地站在人潮洶湧的街道旁,顯得有點局促。
他習慣了當她的影子,從來沒人告訴過他可以和他的公主並肩而立。
她輕輕牽起了他的手。他的手瑟縮了一下,卻沒有掙扎。
他低頭垂眸:“我是公主的影子,不應該出來。”
她握住他的手:“不。你是我的照之。”
他認為太過冒險不應該露面,但是他還是如她的願出來了。
照之永遠拒絕不了季明珂。
她牽著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他的身側,才發覺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抽條長高,高出了她一大截。
接下來他們看了什麼,她已經記不清楚了,記憶中隻剩身邊人的氣息和溫度。
他們都很清楚,或許他們之間一生隻有這半個時辰能站在一起,並肩走在燈光下的這半個時辰。
隻求此刻,不問前程。
“我和小柚找不到你,就先去放了花燈,她那個冒失鬼,放個花燈還能把鞋掉河裡……”司沉淵想起這些好笑的事情,臉上也不自覺地帶上了笑意。
他繼續回憶著:“不過,還好最後找到了你,一起看了煙火,還每個人都許了願。”
“我記得我當時許的願是往後歲歲有今朝。小柚那個不靠譜的,居然許願以後在河邊走都不要掉鞋。”
“明珂,你還記得自己許了什麼願嗎?”
“早就不記得了。”她輕聲道,聲音幾乎埋沒於奏樂聲中。
哪會不記得呢?
她記得城牆上的疾風吹得她臉生疼,但那場煙火的確是她此生見過最絢麗繁華的。
身旁的人都在虔誠祈禱,隻有她出神了。
好美的煙火,他看到了嗎?
隨後,她雙掌合十,虔誠許願。
若念想能夠成真——願照之平安順遂,我們歲歲相守。
還有,照之。
別再隻看我的背影了,看看煙花吧。
8
“季明珂冷冷地說道:‘你的愛對我無足輕重。’”
鄭由敲完這句這段話,長舒一口氣,抬頭看了看鏡子裡連夜碼字憔悴不已的臉,不由得自嘲般地笑了笑。
她年少時仗著有幾分才華驕傲不已,卻被現實狠狠痛打。
或許自己根本不適合寫作,但她又確實熱愛文字,仗著年少的幾分榮光堅持到了現在。
但最痛苦的並不是創作本身,而是作品的無人問津。
夢想和現實的對照總是冰冷刺骨。她也想過“為愛發電”,但已經接連十幾本書都撲街了。
或許她不應該一味隻寫自己想寫的,追逐一些熱門題材說不定就能有出路?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她的這本《淮青公主》終於有了熱度,她一定要緊緊抓住這個機遇。
鄭由為自己打了打氣,隨即點開了文章的後臺數據。
數據刷新的一瞬間,她倒吸一口涼氣。
幾乎不敢相信,這篇文的訂閱率居然下降了快一半,還有不少人取消了收藏。
問題出在哪裡?明明每一章她都在用心設計啊。
她點開了評論區。
【啊?看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照之是男主嗎?這男主也太平平無奇了吧,還不如男二有張力呢!隻有我一個人想看司沉淵當男主嗎?】
【+1,我也支持司沉淵,追妻火葬場什麼的最香了。什麼叫相愛相S,亡國公主和新帝不好磕嗎?嗜血帝王在你的故國受盡N待和凌辱,唯獨把你當成白月光,隻對你深情不悔,這誰能不愛啊!!!】
【女主好不識好歹啊,司沉淵為她付出了那麼多,她為什麼看不到?他隻是從來沒被任何人愛過,隻是不懂愛而已啊,但是他卻拼盡全力去愛她。】
【額……但是照之是官配吧,細水長流、相濡以沫的感情也很好啊。為什麼非得搞這麼狗血。】
【樓上的一看就是年紀小,看什麼網文啊,玩過家家去吧。我們成年人才知道誰才有最強的張力。照之和女主最多是兄妹情吧,他守護女主也是出於自己的職責而已啊,完全就看不出什麼愛情苗頭……】
【就是就是,作者能不能心疼一下我們沉淵啊,不要隻心疼照之這個親兒子。當年是東懿的人先虐他的,他不計前嫌就算了,女主還給他甩臉子?】
……
看到這裡,鄭由一瞬間慌了。
【作者回復:哪個角色都是作者的心頭肉,我其實也很心疼沉淵的,也在考慮要不要給他一個機會……要不然這樣吧,趁現在感情線還沒有展開,我開個投票,哪方喜歡的人多,我就定誰是男主。】
投票發出去以後,票數居然十分懸殊,幾乎是一邊倒地傾斜向了司沉淵那邊。
鋪天蓋地的聲音讓鄭由都有些把持不住,如果真的按照她們喜歡的去寫,是不是就會真的有熱度,會火起來……
她看著差距甚大的投票,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她打開了大綱,把主角一欄的“照之”逐字刪去,打上了“司沉淵”。
9
曲終落幕,木偶退場。
小柚背手從幕後跳出來,對他們盈盈一笑。
“沒想到吧,這出戲的劇本是她寫的。這是我和她一起為你準備的驚喜,你覺得怎麼樣?”司沉淵期待地看向她。
季明珂斂眉輕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謝謝你們。”
小柚驕傲道:“我發現了我的意義,我要寫戲折子,讓我的名號傳遍大江南北!”
司沉淵挑了挑眉:“那敢情好啊,不過你字醜得和鬼畫符一樣。”
“哼!這不還有殿下嗎,殿下,我寫出來以後,你幫我誊抄一遍好不好~”她拉著季明珂的袖子搖了搖。
季明珂也微笑地看著她:“既然你想,我當然全力支持。”
“陛下。”戲班班主突然向前行禮:“草民鬥膽,想與小柚姑娘合作,寫好後可將戲折子賣給我們。”
“那太好了!”小柚一拍掌,隨即看向了司沉淵,“陛下覺得如何?”
司沉淵點了點頭:“你們留一個聯絡的地方,她寫好後,朕派人送於你們。”
“那定好了,我十日就能把戲折子寫好給你們。你們且看吧,一代偉大的戲曲家就此崛起!”
10
“他會不會攔下戲折子審查?”季明珂捧著茶杯端坐。
小柚漫不經心道:“應該不會細看,他對我沒什麼防心。就算看了,他也未必看得出。”
兩人神情姿態放松,乍一看不過是兩個小姑娘在聊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照之呢?”小柚突然問道。
“我讓他去聯系秦縱那邊了。做兩手準備。”季明珂答道。
“秦縱?是個直臣,值得託付。”小柚轉向了她:“話說,你和照之互通心意沒有啊?”
季明珂垂眸,抿了一口茶:“沒有。”
“啊……為什麼呀?”
窗外的雨驟歇,但依舊淅淅瀝瀝,烏雲依舊沉悶。
她低語道:“因為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明天。”
11
鄭由就快要抓狂絕望了。
她明明把劇情修改了,刻意發糖要把季明珂和司沉淵寫成一對。
結果,劇情自己發生了變化。
劇情裡的季明珂就像活過來了一樣,有了自主意識,怎麼都不肯對司沉淵服軟。
這的確是她想象中的季明珂,卻絕不是她現在所需要的季明珂。
看著急劇下降的訂閱率,鄭由急得肝火旺盛。
難道作為作者都不能支配自己筆下的人物嗎?
忽然,她眼前光芒大盛,面前正對著的鏡子發出奇異的光。
在看清裡面內容的一瞬間,她震驚地睜大了雙眼。
12
應該再過幾日戲班就能把消息傳給長平王那邊了,至於他們會怎麼權衡抉擇,季明珂也拿不準。
照之那邊那邊已經搭上了秦縱的線,秦縱答應帶他們逃出這裡。
但秦縱最多能護送他們到淮安,所以最好還是要搭上長平王那條線。
這是一場博弈,無論勝率是多少,她都得一試。
待在司沉淵身側的每刻,她都會回想起宮變的屍山血海。
她從不信他那言之鑿鑿的愛。
當年丹陽如此愛慕他,甚至願意拋下身份和他一個敵國質子私奔。
但是他是怎麼對丹陽的呢?
她慘S在刀鋒之下,他甚至沒多看她一眼。
她對他的秉性再清楚不過,任何人都是他野心和欲望的踏腳石。
“喂,我說你,別想著出逃!”
季明珂猛地抬眼,目光如刀般刺向了面前的鏡子。
她強行摁下了心中的震驚,厲聲喝道:“誰在裝神弄鬼!”
鏡子裡傳來模糊又詭異的聲音:“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來要聽我的話,不準逃離司沉淵身邊!”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你再不說清楚身份,我就砸了這面鏡子。”季明珂端起鏡子,作勢要往地上砸去。
“別!”鏡子那頭的東西明顯急了,“我是創造你們的神,是來指引你的。你和司沉淵是要在一起的,不然這個世界會崩塌,大家都沒有好下場!”
季明珂冷笑道:“若你是神,為何給世間創造如此多的苦難?那麼喜歡司沉淵,你和他在一起好了。”
“你不過是我筆下的一個紙片人!”對面明顯怒了,“多少人因為你S掉了!你就一點也不愧疚嗎!”
“S他們的是司沉淵,有冤有仇都找他算賬去吧!”季明珂並不服軟。
“好,你不信我,那接下來遭殃的就會是你身邊的侍女。她會被沈煙行用開水澆得容顏盡毀,痛不欲生。”那個聲音陰毒道。
13
御花園的一個角落裡,小柚的手腳被幾個宮女太監團團按住。
方才她隻是出門替明珂取些吃食,卻在御花園附近正面撞上了沈煙行。
沈煙行正愁找不到把柄,當即以小柚犯上為由扣押住了她。
小柚掙扎了一下,便被壓著她的宮女訓斥道:“小賤皮子,衝撞了娘娘還想逃?”
那隻鞋毫不留情地在她的手腕上狠狠碾了一下。
“來人,拿開水。”沈煙行揮了揮手,立馬就有人下去執行,不久一壺滾燙的熱水就被端了上來。
“果不其然是那個狐媚子的侍女,跟主子一樣不安分。”她忽而捂嘴輕笑,“長了這麼一張臉……可惜了。”
小柚被SS摁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熱水離她越來越近。
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茶壺即將傾倒,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塊石頭擊飛了侍女手中的茶壺。
茶壺骨碌碌地滾了好遠,熱水潑了一地,但小柚被SS按住,根本來不及躲避,還是有一邊手臂被滾燙的水波及。
湿透的衣袖緊緊貼在燙紅的手臂上,她疼得臉色發白,幾乎暈厥過去。
來人立馬衝了上來,抱起小柚。
沈煙行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被嚇得花容失色,立馬行了個禮:“臣妾見過陛下。方才這個賤婢以下犯上……”
司沉淵怒喝道:“滾開!”
一腳將她踹了開來。
沈煙行撞上了一旁的石凳,“啊”地叫了出聲,捂著後背疼得半天直不起身。
她含恨地看著司沉淵抱著小柚往太醫署衝過去的身影,指甲掐進手心。
屋外驚雷陣陣,季明珂看著躺在床上左手纏滿紗布的小柚,一時百感交集。
她伸出手去想要幫小柚擦去額頭上的冷汗,旁邊司沉淵的聲音難得帶上了一絲愧疚:“我會給你們交代,我已經關沈煙行一個月的禁閉了。”
“交待?!”
季明珂猛地轉頭,憤恨地直視著他:“你能給什麼交待?就算小柚被她S了,你也隻能給一個不痛不痒的禁閉!”
她不欲吵醒小柚,轉身徑直走出外間.
司沉淵跟在她的身後,或許是因為愧疚,他的語氣軟化了許多:“現在S不得她,我答應你,日後我會幫你報仇。”
季明珂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哈哈大笑了起來,雙眼赤紅:“司沉淵,你當的什麼皇帝?你到底護得住誰?你隻會委屈自己身邊的人!”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季明珂卻猛然抬手推倒了旁邊的花瓶,瓷片飛濺一地,打斷了他的話語。
一道閃電伴著炸雷在窗外轟鳴,那一瞬間她的神情被電光照亮,似哀似慟,似癲似狂。
“夠了。”季明珂眼神凌厲得好似要剜下他一塊肉,“我不想聽你說那什麼愛。S我父母是愛,囚我籠中是愛,傷我手足是愛!真是全天下最大的笑話!給我滾!”
屋裡又陷入了極度的S寂,隻剩下她平復氣息的聲音。
司沉淵難得沒有辯駁,在離開之前留下一句:“小柚有事的話,通知我。”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掀開珠簾,走進內室,坐在小柚身側。
一滴水珠砸落在竹席上,很快滲了進去,留下淡淡的水痕。
“小柚,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