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溫馨的一幕幕如刀般割著他的心,悔意如洶湧的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
陸砚川就這樣每日在碧華苑中等待,好像這樣宋沅就會回來。
18
我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陸砚川。
從將軍府逃走後,我帶著重傷的琥珀一路向北,終於筋疲力盡,在一座山谷前倒下。
那時我以為我和琥珀會這樣潦草S掉。
但幸得老天垂憐,再醒來時,我已經撿回了一條命。
為我醫治的大夫正是早已隱匿多年的藥王谷谷主。
Advertisement
他溫和的目光中透著悲憫,在他的悉心照料下,琥珀的傷勢逐漸好轉。
而我也因禍得福,被谷主看中收為徒弟。
在谷中這與世隔絕的三年,我日日精研醫術,不敢有半分懈怠。
就連琥珀在一旁看著我日夜苦學也跟著學了個皮毛。
那日我本打算外出採藥,可剛剛出谷,便被一隊官兵包圍。
為首的那個像是首領的人高聲喊道:
「喂!你就是藥王谷的人吧?」
還未等我回話,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
「不得無禮!」
我轉身看去,卻見一群官兵簇擁著一人走來。
那人身形高大卻瘦削,雖面容透著憔悴與喪氣,可周身的氣場依舊凌厲,不是陸砚川又是誰?
我的心瞬間揪緊,下意識地低下頭,側身想要避開。
他卻像有所感應,目光在人群中穿過,最終落在我身上。
陸砚川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似是覺得我身形有些熟悉,可又因我戴著帷帽,無法確認。
我加快腳步,隻想盡快逃離這是非之地。
他卻緩緩出聲:
「姑娘不必害怕,我等此次前來是想求藥王谷谷主出山。
「寧侯夫人的孩子突發急症,生命垂危,我聽聞藥王谷谷主醫術超凡,特來懇請谷主施以援手,救那孩子一命。」
呵,原來還是為了沈明珠。
19
我心下輕嗤,壓低聲音回復:
「諸位怕是要白跑這一趟了,我家主人早已歸隱山林,不問世事多年。塵世的紛擾於他而言,不過過眼雲煙。」
這倒不是假話,谷主閉關多年,一心探尋醫道的至高境界,早已厭倦人世間的喧囂。
三年前,我與琥珀能得他搭救純粹是機緣巧合之下的萬幸,是命運的垂憐。
那個領頭的將領卻不依不饒,幾息之間,一柄冰涼的長劍便搭在我喉前。
「少廢話!還不帶我們去見你主人!」
我心下一緊,剛要後退,下一刻眼前就變得清明——
那人竟然挑了我的帷帽。
一陣風吹來,我的容貌完全顯露了出來。
那一刻,時間仿若靜止,陸砚川的眼神瞬間瞪大,SS地盯住我,眼中的震驚如洶湧浪潮,瞬間將他淹沒。
他仿若被定住了身形,雙唇顫抖,半晌才艱難地吐出一句:「阿沅……是你嗎?」
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這如夢的瞬間。
我心下一顫,咬咬牙,迅速戴回帷帽。
「你認錯人了。」
我冷冷地拋下這句話。
20
可他哪肯罷休,身形一閃,幾步便跨到我身前。
此刻的他,哪還有半分將軍的威風,眼神裡滿是慌亂與哀求,仿若一隻棄犬,滿眼的卑微與小心翼翼。
「阿沅,別不理我,求你……」
他呢喃著,雙手微微抬起,似是想拉住我,卻又在觸碰到我衣袖前硬生生停住,害怕我會因此更加厭惡他。?
我別過頭,不願看他這副模樣,曾經的痛苦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讓開,陸砚川,我不想見到你。」
我語氣冰冷,透著決絕。?
他卻恍若未聞,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阿沅,這三年,我每日每夜都在悔恨,我錯得離譜……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他聲音帶著哽咽,仿佛隻要我一個點頭,他便能傾盡所有。
21
師父最終還是同意他們進來了。
小世子的病症復雜,師父說需要研究一段時日才能出關。
這段時間陸砚川便帶著一行人在藥王谷住下。
這些日子,陸砚川似變了一個人。
每日清晨,便會帶著隨從去藥田幫忙勞作,除草、澆水、施肥。
每一樣活計都幹得認真細致,絲毫沒有將軍的架子。
我將這些看在眼裡,心中卻並無波瀾。
這天,我正在房間看醫書,卻聽見門外傳來動靜,是琥珀在說話。
「將軍,你來這裡幹什麼?我家娘子不喜歡闲雜人等靠近她的房間!」
陸砚川被這樣斥責,竟無半分生氣。
看到我出來,他臉上瞬間綻放出驚喜之色:
「阿沅,你看完書了?」
我微微皺眉,還未來得及開口,他便趕忙從身後拿出一個包裹,雙手遞到我面前,眼神中滿是忐忑:
「阿沅,這是我這幾日特意為你尋來的,我記得你從前最愛吃街口那家的桂花糖糕。
「還有這幾本古籍醫書,我想著或許對你研習醫術有用……」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表情,生怕我會拒絕。
「阿沅,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陸砚川,夠了!」
我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
「這家糖糕確實是三年前的宋沅愛吃的,可那個宋沅已經S了,就S在了你親手S害掉我們孩子的夜晚!
「因為你的不辨是非、助紂為虐,那個宋沅被毀容退婚、痛苦小產,最後永遠葬身在了火海裡。
「你讓我給你一次機會,那誰能給我機會?
「憑什麼你不愛我時把我棄如敝屣,你回心轉意了就又要我巴巴地貼上來。陸砚川,你當我是什麼?」
22
回首往事,我實在不想再同他糾纏,於是轉身關上了房門。
一直到我們啟程回京,陸砚川都沒有再來找我。
到寧侯府時,沈明珠正在床前抱著病弱的世子流淚。
見到陸砚川回來,她忙綻出一抹笑臉,隻是目光在波及我時,閃過一絲不善。
眾人還未寒暄,沈明珠便開始發難。
她理理衣角,款步走到我跟前,眼中滿是高傲與不屑,頤指氣使地說道:
「你這草民,見了本侯夫人,還不快快下跪行禮!」
我戴著帷帽,她並未認出我,此舉不過是想在外人面前立威。
沈明珠,你還是那麼沉不住氣。
不待我開口,一道身影卻如疾風般迅速擋在我身前。
我抬眸,正是陸砚川。
他臉色陰沉得可怕,聲音仿若裹挾著寒霜:
「沈明珠,你不要太過分了。這次是我幫你的最後一次。」
隻一句話,便叫她色變。
23
沈明珠瞪大了雙眼,似乎不敢相信陸砚川會如此不留情面地當眾斥責她。
她嘴唇微顫,嗫嚅著想說些什麼來挽回顏面,卻在接觸到陸砚川那冰冷的目光時,又將話咽了回去。
陸砚川微微側身,目光透過帷帽看向我。
雖看不清他的眼神,卻能感受到那裡面蘊含的關切,他輕聲道:「姑娘莫怕,有我在。」
說罷,他又轉身面向沈明珠,語氣愈發冷硬:
「這位姑娘是我千辛萬苦請來為世子診治的神醫,你這般刁難,是想耽誤世子的病情嗎?」
沈明珠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她瞧了瞧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深知此刻自己若是再胡攪蠻纏,定會落得個更難堪的下場。
於是,她強擠出一絲笑容,裝作溫婉道:「我……我也是一時情急,將軍莫怪。」
陸砚川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她,轉而對我說道:「姑娘,請隨我來看看世子吧。」
我微微點頭,跟著他走向床邊。
經過近一個月的治療,小世子的病症終於清除。
我也打算回藥王谷。
24
可就在我即將上馬車的時候,眼前忽地一黑。
再醒來時,陸砚川正坐在榻前溫柔地看著我,見我醒來,他微笑道:
「阿沅醒了?夫君為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飯菜。」
我心中一驚,環顧四周,熟悉的陳設讓我明白這裡是將軍府。
我怒視陸砚川,質問道:「你為何又把我帶回來?」?
陸砚川微微皺眉,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
「阿沅,我知道你一心想走,可我實在無法放你離開。
「你若執意要走,那你師父恐怕……」?
「陸砚川,你怎會如此卑鄙!」?
他別過頭,不敢直視我的目光,可語氣卻依舊強硬:
「阿沅,我隻是想讓你留在我身邊,隻要你留下,我定會護你周全。」?
我滿腔怒火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暫且按下逃離的心思,跟著他走出房間。
25
一路上,我發現碧華苑的裝潢還如以往那般,甚至院子裡不知何時種上了我最喜歡的梨花。
微風拂過,花瓣紛揚飄落,如夢似幻。
可這美景,此刻在我眼中卻如同諷刺。
晚上,陸砚川命人擺上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皆是我曾愛吃之物。
趁他不備之際,我不動聲色地將早已準備好的毒藥傾入他的酒杯。
陸砚川端著湯碗轉身,並未察覺異樣,還笑盈盈地將湯放在我面前,柔聲道:
「阿沅,嘗嘗這個,合不合口味?」
我強壓下緊張,微微點頭,抬手拿起酒杯遞向他:
「將軍,今日也算是久別重逢,喝一杯吧。」
他聽話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片刻後,藥效發作,他身形一晃,臉上露出驚愕、痛苦與不可置信:
「阿沅,你居然給我下毒?」
我趁勢起身抽出他腰間佩劍,抵住他的脖頸,冷聲道:
「陸砚川,你逼我至此,休怪我無情。」
說罷,我挾持著他,一步步向府外走去。
一路上,無人敢上前阻攔。
出了府門,我將他推倒在地。
他望著我,眼神中滿是痛苦與哀求:「阿沅,你當真要如此絕情?到底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我深吸一口氣:「我要那些害過我的人都受到應有的懲罰,尤其是沈明珠。
「若你真有悔改之心,便用行動證明;否則,你我之間,再無可能。」
言罷,我轉身快步離去,再不回頭。
26
一個月後,藥王谷外的機關陡然啟動,發出陣陣令人心悸的響動。
我在谷中聽聞聲響,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快步來到谷口,眼前的景象讓我瞬間呆住。
隻見陸砚川帶著沈明珠和一眾暗衛狼狽地站在機關陣中。
他身形搖晃,淺色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浸透, 一道道猙獰的傷口翻卷著皮肉,鮮血「汩汩」湧出, 洇紅了一片土地。
可即便氣若遊絲, 他的眼神卻還透著一股執拗, SS地盯著谷內的方向。?
沈明珠跟在他身旁, 曾經那張嬌豔動人的臉此刻也布滿了可怖的傷痕,腐骨散的藥效讓她的肌膚潰爛,慘不忍睹。
她低垂著頭,眼中滿是悔恨與痛苦, 身子顫抖著, 再沒了往昔的囂張跋扈。
一眾暗衛也是傷痕累累,其中有幾個傷勢過重,已然站立不穩。
陸砚川看到我, 蒼白的嘴唇艱難地扯出一抹微笑, 啞聲道:「阿沅,我帶他們來贖罪了……」
話未說完,他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嘔出一大口鮮血。
沈明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泣不成聲:
「姐姐, 我錯了,我豬油蒙了心, 才會那般對你, 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饒了我這一回吧……」
她抬手想去觸碰臉上的傷疤,手卻在半空中停住,似是不敢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陸砚川見我不語, 又艱難地開口:
「阿沅, 你心中有恨, 便拿刀刺我個痛快,今日我絕不還手, 隻求你能解解氣……」
說罷, 他緩緩抽出腰間佩劍塞入我手中。?
手起劍落, 我終究避開了要害, 隻在他肩頭劃開一道口子。?
「滾吧, 別再來打擾我。」
1
「隻他」陸砚川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他張了張嘴,似是還想說些什麼,卻因失血過多暈了過去。
在暗衛的攙扶下, 他和沈明珠被帶了回去。
27
後來,京城傳來消息, 那個向來眼高於頂、不可一世的寧侯夫人沈明珠毀了容貌,心智徹底崩潰。
整日瘋瘋癲癲,一日帶著小世子在蓮花池邊散步時竟失足摔了下去。
下人們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已經飄了上來,好不可怖。
寧小侯爺也一夜白頭, 他向朝廷請辭, 自此將自己關在府中,閉門不出。
而陸砚川,自那日贖罪後, 也徹底斷了念想。
他自請前往西北邊塞,一生都沒有回京。
隻在臨行前向藥王谷寄了一封書信:【今生負卿,來世再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