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蔣南嶼當避禍人的第十年,我徹底壞了身子。
竟在生日當天,忍不住當眾口吐穢物,弄得一身狼狽。
旁人嫌我難堪,想拿公雞血祛除我的晦氣。
他溫柔地擋在我身前,寵溺似的哄騙:
“不要動,拿血洗洗就好了,就當是為了給我避禍,好嗎?”
可這次好像不太行诶。
小念我最怕血了。
比離開蔣南嶼,更讓人害怕。
Advertisement
1
見我後退,蔣南嶼皺了皺眉。
隻沉聲說了一個字:“乖”。
我條件反射般停住了腳步,卻在看著那碗鮮紅時,再次鼓起了勇氣。
“我不要,血,小念害怕。”
口齒不清的樣子又引來一陣嘲笑。
“蔣少,之前她可對你唯命是從啊,怎麼今天就不聽話了?”
“一個消遣的玩意兒而已,蔣少難不成還相處出情意了不成?”
“砰”的一聲。
玻璃瓶擦著那人的額頭飛過,留下一道紅痕。
“把嘴閉上!”
蔣南嶼發火是件稀罕事。
我下意識地想像從前一樣抱抱他,手卻被狠狠攥著。
“周小念,要吐不會找個人少的地方吐嗎?”
“本就是你錯了,沾點雞血會S嗎?”
我看著被我弄髒的地毯。
很貴,三個保姆每天打掃好幾遍。
如果很難清理的話,她們會被扣工資,還有可能會被趕出去。
想到這,我又難過又愧疚。
忍不住大聲嚎哭起來,俯下身子拿衣袖去擦地。
抽噎著說了十幾聲對不起。
旁邊的哄笑聲更大了。
蔣南嶼無奈嘆氣,抬起我鼻涕眼淚糊成一團的臉。
用手絹輕輕擦著,像是屈服:“那就去念經,人不散,你不準停。”
念經?我一喜。
閉起眼睛就一一背了出來。
這可是我從小到大唯一會的東西了。
蔣南嶼受傷時,我要跪著為他念祈福。
蔣南嶼失眠時,我要坐著為他念安神。
就連他不高興了,我也得念上一兩句讓他淨心。
翻來覆去,算得上倒背如流了。
等我念了不知多少遍,聲音嘶啞得實在難聽。
才睜眼一看。
人早已散場,隻剩下孤零零一盞燈與我相伴。
王媽提著一桶水前來。
自然而然地給我遞上塊蛋糕。
“小壽星,快點來吃蛋糕,許願保佑我們小念歲歲平安。”
我其實沒有過生日的概念。
隻是莫名地有點想哭,又覺得這蛋糕格外香甜。
王媽撫摸著我的頭發,好半天才斟酌著開口。
“念念,少爺他脾氣就是這樣,但他人不壞……他也是挺喜歡你的。”
我抬眼看了看為懲罰我而特意關上的小門,十分好奇。
“我也喜歡少爺,所以舍不得他哭,舍不得他生氣,姨姨們給我的糖我也想給他留著。”
“那為什麼少爺的喜歡,和我的不一樣呢?”
王媽沒再開口,一聲輕嘆散飄在風中。
大概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想,明天還是親口去問問少爺吧。
2
還沒來得及問,我就被夜裡突如其來的雨淋進了醫院。
燒得腦子暈乎乎的。
我不由得擔心,這以後會不會更傻了?
迷迷糊糊間,床邊傳來一陣嘈雜。
是夫人的聲音。
“你就不能對小念好點嗎?她可是你的避禍人!早早的折騰沒了,以後你該怎麼活?”
說著,又是一陣抽泣。
和夫人剛上山到廟裡找到我時一模一樣。
她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上牽著個病恹恹的男孩。
跪在蒲墊上磕頭:
“我這也是沒法子,大師算過了,南嶼這病屬於天災,得找一個同年同月又通佛的女孩養在身邊,替他扛著。”
那時我才九歲,卻懂得不少。
譬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又譬如,這位夫人隨手一張支票,就夠山裡大半年的開銷了。
和尚們將我養大,我沒有理由不報答。
幸好蔣南嶼長得精致又乖巧,一見我就痴痴地笑。
我想了想,還是卷著鋪蓋跟他們下了山。
臨行前,師父苦口婆心勸誡道:
“這法子不一定靈,但隻要你們好好對念念,我相信她會給你們帶來好運的。”
可師父的話才假呢,這法子明明就很靈。
從我進入蔣家,蔣南嶼的病就一天天好轉。
反倒是我,越來越笨,三天兩頭一小病。
連在自己生日上,喝了杯橙汁都能吐出來。
僅一晚上,都燒得神志不清了。
竟能聽到蔣南嶼說了聲對不起。
3
我掙扎著從夢中醒來,剛想開口。
蔣南嶼面色一愣,隨即轉過頭,無賴壞笑。
“媽,你看她這不沒事嗎?隨便哄一哄她就開心了。”
“你還天天拿她走這件事嚇我,難不成我離開一個小傻子,還真會S嗎?”
像是為了驗證,他變戲法似從背後拿出一枝玫瑰。
“想要嗎?想要就說我不會離開你。”
好熟悉的話。
在蔣家的前幾年,他經常拿各種各樣的小玩意逗我開心。
央求似地讓我拿永遠發誓。
隻不過那時,他是害怕、是恐懼、是不舍得我離開。
而現在……
我接過他手中的玫瑰。
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有恃無恐。
“哎,你這孩子……總之,你對小念好點!”
夫人吞吞吐吐,像是顧忌著我,省了些話。
蔣南嶼面色不虞,輕拍著我的臉。
“那小念以後更要乖乖聽話哦。”
說完,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滿臉笑意地走出了門。
留下夫人和我面面相覷。
其實細究起來,我和夫人很少見面。
他們很忙,偌大的別墅通常都是我和蔣南嶼兩個人。
也許是因為我腦袋不靈光。
旁人的情緒變化,我倒是能容易察覺。
夫人她……對我有愧。
“小念,南嶼他就是玩心重了一點,你別怪他。”
我搖頭。
沒什麼好怪的。
喜歡與不喜歡本就是說不清楚的。
就像我之前很想要一隻流浪狗。
在冷風中給他搭窩和喂食。
它也隻是嗅嗅我的手,轉身跑到另一個人身邊要摸摸。
這能怪它嗎?
也許是我那天的氣味不太好聞,也許是那人帶的零食更有吸引力。
我怎麼能以自己的喜歡來要求他人呢?
那樣,像是在綁架。
等我說完後。
夫人的眼裡閃過糾結之色,頓了半天。
一把拉住我的手,懇求似開口。
“那小念,你會永遠喜歡南嶼嗎?你想永遠呆在他身邊嗎?”
見我疑惑,她又繼續補充。
“南嶼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小時候答應過阿姨要好好照顧他的。”
我仔細想了又想,鄭重開口:
“我現在依舊喜歡那隻小狗,但是它選擇了別人,我就不會再要它了。”
“它會沾上別人的氣味,很討厭。”
夫人臉色一變,將我的手攥得更緊了些,像是發誓。
“小念,你和南嶼結婚。”
“我保證,誰也搶不走他,你們永遠在一起。”
我唯一的玩伴、我從小的朋友、我十年來相依為命的人。
都是蔣南嶼。
“永遠”這個字眼,和他加在一起。
對我,是永不過時的吸引力。
即使,我並不懂結婚的意義……
可阿姨的話也做不得真。
一周後我出院。
蔣南嶼離得好遠。
風卻把他身上沾染的別人氣味送到我面前。
4
那人我認識。
秦可歡,囂張跋扈的大小姐。
我斷掉的手鏈、消失的頭花、弄髒的床單都有她的出力。
聞著刺鼻的香水味。
我扭過頭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執拗地不肯回頭。
“多年未見,小念還是這麼……可愛?”
她輕笑著。
伸過手就來捏住我的臉,使勁一揉。
我頓時被逼出了淚花。
求助似的望向蔣南嶼。
快把她帶走啊,快打她啊。
以前小念每次受欺負時,他都會如神兵天降。
就算面對秦可歡羞紅的臉龐,也會面無表情地撕掉情書。
護著我:“小念也是你能欺負的嗎?”
可他現在顯然忘了。
反而拉住我的手,掰正臉。
多是責備:“還這麼記仇?”
我嚇得忘了哭,腦海裡閃過這麼多次的懲罰。
好像就是從今年開始,蔣南嶼的脾氣變幻莫測。
見我瑟縮,他眼裡閃過一絲懊悔。
轉身極低地對著秦可歡抱怨:“一個傻子而已,何必計較?”
我心裡悶悶的疼。
又是傻子……
即使我笨,王媽也隻會小念小念地喚我。
蔣南嶼讀過那麼多書,怎麼就不知道這是個壞稱呼呢?
我心裡憋著一口氣。
在他將我架上車,美其名曰“賠罪”時。
我偷偷地給太太發去消息。
“不要結婚,蔣南嶼才傻!”
5
車子停在白馬廟前。
這裡是蔣家每年都要來上香的地方。
帶著我和蔣南嶼。
在佛堂嘰裡咕嚕講一大堆經文,又喝一些莫名其妙的符水。
回家後,我總會大病一場。
所以,剛一跪在這蒲墊,我就忍不住渾身顫抖。
香火四散開來,遊客寥寥無幾。
蔣南嶼半跪在我身後。
從後側探頭,眸光依舊很閃。
“帶你來消消災,免得你總是一副病恹恹的樣子。”
我這才發現,這次廟裡沒有那些身著怪異的和尚。
也沒人強迫我跪下磕頭。
看來,他是真心想要給我賠罪的。
我揚起了笑臉。
心裡還有些後悔。
早知道就先不給太太發消息了……
一香一拜。
我學著他合十許願
又在僧人的領路下,到旁邊小房間休息。
蔣南嶼要去捐錢點燈。
小小的房間裡就隻剩下我和變了臉色的秦可歡。
剛剛在佛堂之中,她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對。
如今,身體的本能讓我貼著牆邊想往出去跑。
“別白費力氣了。”
她的聲音響起,虛無縹緲的。
“隻會給他丟臉,你怎麼還待在他身邊呢?”
“南嶼是今後的掌權人,不明不白養著個傻子算什麼?今後我要是嫁過去了,怕是會被外人笑話S。”
她自言自語著,一步步朝我逼近。
“你本來就是個小和尚,怎麼還留著長發?”
她不知從哪變出的剪子,拽著我的頭。
我慌亂想跑,扒住被鎖好的門框向外呼救。
冰涼的剪身貼著我的脖頸後邊。
一刀下去。
帶著隱隱的癲狂。
瘋子!
和小時候她劃破我洋娃娃的肚子,露出雪白的棉花,居高臨下地讓我跪在地上學狗叫一樣肆無忌憚。
我側身閃過。
一縷頭發還是被剪了下來,飄落在地。
我一愣。
忽然腦中片刻清明。
秦家大小姐,青梅竹馬,她有這樣的資本看不起我。
更何況,我好像比小時候更加蠢笨了。
怎麼就卷入他們之間的風波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