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他擋災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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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眼神清明了許多。


 


她明裡暗裡,注意的一直是在旁邊捂嘴咳嗽的蔣南嶼。


 


這些細節,我之前怎麼就沒發現呢?


 


“南嶼,快,給小念道歉!”


 


“上次給你說你們要結婚時,你當時不還很高興嗎?怎麼就把小念一個人丟下了?”


 


她輕聲訓斥著。


 


再想過來牽我手時,我不動聲色地將手藏在袖子裡,甜甜地笑:


 


“不用了姨姨,我現在也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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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低著頭的蔣南嶼忽地抬頭,一絲哀傷浮現在眉宇之間。


 


再張口,多了幾分試探。


 


“小念,你是在和我賭氣嗎?”


 


他伸出胳膊,露出被針扎的痕跡,可憐兮兮:


 


“如果是因為那晚,我向你道歉。”


 


“小念你看,我回家沒看到你後在山上找了好久,又吃藥又打針的。”


 


恍惚間,似乎又變成了過去的他。


 


會心疼我受傷,也會博取我的同情。


 


我上前一步。


 


在蔣太太希冀的目光中,牽起他的手,細細撫摸著。


 


然後,狀似苦惱地問道。


 


“蔣南嶼受傷了,我會心疼。”


 


“那小念呢?小念跟你們回家之後,誰會心疼?”


 


無人應答。


 


都低下了頭,不敢與我對視。


 


在詭異般的沉默中,我跑進屋子裡,心急地翻找著雜物。


 


等氣喘籲籲拿著手機跑出去時。


 


蔣南嶼手裡捧著一個剛堆好的小雪人。


 


還有兩根糖果當作手臂。


 


眼神亮亮地遞給我。


 


“對不起,小念。”


 


這句聽著倒是真心實意。


 


我接過來,放在地上。


 


拿著手機翻到那天的截圖。


 


很是神氣地舉在他面前。


 


“看!我才沒有說謊,就是姨姨讓我嫁給你的,我都說了不想了!”


 


我說得輕巧,卻似重擊般落在他身上。


 


他不可置信地來回翻看了好幾遍。


 


忽地發瘋般捏住我的肩膀來回搖晃。


 


“不可能!小念,你明明就喜歡我,怎麼會不想和我結婚呢?”


 


“你肯定是賭氣,我已經知道錯了,這次……這次下山我就娶你,我才不管其他人會怎麼說!”


 


我被他搖得難受。


 


幹脆一口咬住他的手腕,狠狠用力。


 


“說了不想回去,你聽不懂話嗎?”


 


“你總說小念傻,那為何你一邊拋棄我,一邊又說喜歡我?這麼矛盾的事情都被你做出來了,你才是最笨的那一個!”


 


小念是最真誠的。


 


她始終如一,始終熱烈。


 


是那些人不配。


 


許是沒想到我能如此清楚的表達。


 


蔣太太在一陣詫異後,忽地上前探我額頭。


 


又看向我手心這些天越來越淡的紅印。


 


猝不及防掉下淚來。


 


“小念,你跟我們回去吧,你再重新喜歡上南嶼好不好?他小時候對你多好啊,給你熬藥、熱牛奶……”


 


話音一頓,她怕也想不起還有什麼可值得說的事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蔣太太,做人還是不要太自私的好。”


 


凌晟冷著一張臉從裡出來。


 


順手將我的手握進他的衣兜。


 


暖意流淌。


 


“你做的那些齷齪事,我不想在小念面前提,您兒子如今受到的反噬本就是應該承受的,但凡你對小念有一絲心疼,都不該再來打擾她了。”


 


蔣南嶼眼眶猩紅地衝上前,揪起他的衣領。


 


“什麼意思?我告訴你,小念是我蔣家的人!”


 


他身子太差,在擁有二頭肌的凌晟面前顯得更孱弱了。


 


隻輕輕一推,他就跌落在地。


 


“蔣大少爺,你不妨去問問你媽,當初是用了什麼法子將你的災禍全給了小念?你捫心自問,小念剛去你們家時,到底是誰更傻!”


 


蔣南嶼望向一言不發的蔣太太。


 


視線又落在我和凌晟交纏的手上。


 


苦笑一聲,費力站起。


 


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走吧……”


 


我一聽,連忙牽著凌晟的手往裡扯。


 


“快,你今天還沒給我講課認字呢!”


 


地上被堆的小雪人在太陽升起時融化成水。


 


隻剩下兩支糖果,沾滿了灰塵。


 


不知被踢到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


 


10


 


最後一次洗藥浴時。


 


我神智清晰得不行,身子裡邊像是有一團火焰。


 


持續的、連綿的為我提供著動力。


 


在升騰的水霧中。


 


我頭次清晰的感知到,好似現在,我才是一個成年人。


 


手心上的紅印已消褪得沒了痕跡。


 


我穿上衣服,跑出去正巧看到凌晟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說著什麼。


 


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這是最後一個療程了嗎?小念她從現在就會變成正常人?”


 


老者沉吟。


 


“有些損傷還是不可逆的,但目前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他們又相互奉承了幾句。


 


這些之前對我來難如天書的話,如今都像自帶了翻譯器。


 


我為此雀躍。


 


等到那人離開,我踱步出來,下意識地想撲向凌晟。


 


卻因著清醒,停住腳步,鄭重鞠躬說了聲謝謝。


 


一米八的漢子撓了撓頭,在片刻反應過後,透著一股子憨勁。


 


“這藥還是挺有用的,我也挺有用的……要是當初你選了我,哪用受這麼多罪?”


 


我俏皮回懟。


 


“當初是誰說我醜,寧願跑山上也不要我的?”


 


他笑意更深。


 


“果真聰明了許多。”


 


“那傷天害理的事我才不幹呢,用一個小姑娘為我擋災,我不成S人犯了!”


 


我看著他現在在山上練出的那一身腱子肉,滿意點頭。


 


目光交匯間,忍不住低頭暗笑,心潮翻動。


 


11


 


好日子沒有持續太久。


 


凌晟本就是偶爾在山上養身體,山下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慢慢接手。


 


收留我的那一晚,原本是他呆在山上的最後一晚。


 


如今我好了大半,便更沒理由呆在這了。


 


更何況,蔣家的結婚請柬在一個早晨被人放在了山門口。


 


新娘那一欄,赫然寫著我的名字。


 


凌晟當即爆了粗口。


 


立馬就帶著我下了山,一路駛進了他家。


 


凌伯母笑得很和氣。


 


一看我瘦瘦弱弱的,不停地抹著眼淚。


 


連說幾聲阿彌陀佛,暗嘆幸好自己當年沒幹這傷天害理的事。


 


我的房間是他們早已準備好的公主床,堆滿了搜集好的玩偶。


 


在關門之前,我扯住凌晟的衣袖。


 


不由分說地將一張信用卡塞進他的手心。


 


是我在蔣家每年會有的壓歲錢,還有下山時師父給我存的錢。


 


我拿出了一半當作租房費用。


 


剩下一半……還沒想好用途。


 


聽完,凌晟從我手中接過,鄭重地將卡放進自己胸口。


 


我一愣。


 


他笑著將我的頭發撥弄在耳後,語氣慵懶:“怎麼?以為我不會要?”


 


我搖頭,很認真地告訴他。


 


“你要了,就證明你把我當一個正常人看待著。”


 


“我很高興,凌晟。”


 


男人突然臉紅,一把蒙著我的眼睛,朝裡推著。


 


結結巴巴:“你比正常人都會……快睡吧,明早帶你去討個公道。”


 


饒是我已聰明了不少。


 


但他那句話,我想到了半夜才靈光一閃,便再也睡不著了……


 


隔天,我們頂著黑眼圈一路風風火火衝到了蔣家。


 


勢要將請柬的事問個清楚。


 


可在下車那一瞬,路上想好的詞便派不上用場了。


 


因為蔣家。


 


一半紅妝,一半素裹。


 


12


 


凌晟沒有跟我一起進來。


 


隻在門口遞給我一個新手機。


 


便鑽進車裡,默默等著。


 


我穿過無比熟悉的回廊。


 


看到自己小時候在繪本上看過的婚禮裝飾還原到現實生活中。


 


幾個相熟的管家垂淚給我讓出一條路。


 


中藥氣飄散在整個大廳。


 


站定在他的臥室門口,我有些不敢敲門。


 


王媽抹著眼淚靠近我,抽泣著說了很多。


 


“太太本來還想去求你的,可南嶼那孩子不讓,說再去找你就自S。”


 


“這次……實在是扛不住了。”


 


“小念,你別怪南嶼,他也是才知道你不是分擔,而是替他擋下所有災禍。”


 


我懂的。


 


在腦子轉動後,我時常會想起蔣南嶼。


 


他應該曾經是喜歡我的,在他病弱期間,有一個人一直陪著他。


 


可慢慢地,他痊愈了。


 


身邊陪伴的人卻無法出門。


 


那麼多的風景、那麼多好玩的事,總會有人在下一段旅程等他。


 


久而久之,人心易變。


 


他嫌困在家裡的我,擋住了他那顆向往的心。


 


我看得通透著呢。


 


深吸一口氣,我轉動把手,推開那扇門。


 


藥味直嗆人鼻子。


 


再生動的人癱在床上,也沒了當初的顏色。


 


我幾乎認不出床上那人是他。


 


沒了頭發,肩胛骨直往外突。


 


我仰頭,止住淚意。


 


說出來的哭腔卻暴露得徹徹底底。


 


“怎麼搞成這副樣子?去看看醫生吧,肯定有辦法的。”


 


話音剛落,一直在一旁忍淚的蔣太太忽地跪在我面前。


 


上氣不接下氣,發瘋般扇著自己耳光。


 


“是我的錯,師父隻告訴我接一個小女孩來共擔命運,兩個都病弱些但不會危及生命。可……哪一個媽媽願意看自己兒子纏綿病榻啊,是我貪心。”


 


“但是念念,南嶼他要繼承家業的啊,那師父說了,這法子太險,一遭反噬就會萬劫不復,南嶼他真的……我求你,我求你嫁給他好嗎?你比他命硬,前邊十年不都這樣扛下來了嗎?”


 


床榻上的人咳得更加厲害,掙扎著起身想往這邊看。


 


如舊拖拉機從胸腔發出共鳴。


 


“媽……別再這樣了,讓小念走!讓她走……”


 


情緒激動下,他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我心一緊,還是上前坐在床邊。


 


以清醒的目光凝視著眼前這個男人。


 


蔣南嶼眼裡掩不住的欣喜,在我臉上轉了好幾圈後。


 


開口:“你恢復了。”


 


篤定的語氣。


 


我沒回答,算是應了。


 


他雙目開始渙散,不知在追憶什麼。


 


“就是恢復了,以前的小念才不會用這種眼神看我呢……她純真無畏,說對一個人好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她還不記仇,一顆過期的糖果都能哄她別掉眼淚。”


 


“是我錯了,竟然覺得喜歡一個傻子是很丟臉的事。我以為小念她不愛惜自己身體,我以為她越來越笨是她沒認真……”


 


“我才是最傻的那個!”


 


他用被子蒙臉,崩潰出聲。


 


我不知作何反應,隻一直說已經過去了。


 


過往的一切傷痛,在S亡面前顯得實在太輕。


 


許久。


 


我聽見一聲微弱的對不起。


 


和一聲再見。


 


我最後看了一眼起伏的被子。


 


將他曾送給我的糖果放在床前。


 


沒說告別。


 


蔣太太沒再攔我。


 


我暢通無阻地出了大門。


 


看見凌晟倚在車前,香煙罩住他的面容。


 


看得不太真切。


 


如再平常不過的相見。


 


我接過他遞來的圍巾,在夜色漸深中上了車。


 


又一次捕捉到他偷看的目光。


 


我輕輕將他的臉扶正。


 


“另外一半錢我想去學個東西,畫畫、烘焙、樂器、刺繡什麼都可以,隻要能養活自己。”


 


頓了頓,他的呼吸停滯,身體慢慢繃直,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宣判。


 


我緩緩開口。


 


“等養活自己後,我想去看看小時候的小念沒看過的東西,也許是在全國各地。”


 


氣氛沉了下去。


 


凌晟多次開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有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也希望你自由。”


 


我勾起唇角望過去。


 


“那……你工作不忙時,要不要一起去?”


 


車子急剎,在柏油路上發出巨大的摩擦。


 


剛好蓋住狹小空間中的強勁心跳。


 


我想。


 


此時此刻,才是周小念的新生。


 


從此,她一切隨心,隻為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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