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好像躲瘟神一般,或躲避,或揶揄,偶有幾個同情的人,也隻是搖搖頭嘆息著匆匆離開。
“告訴你,今兒個你不拿出錢,就休想離開!”狹窄的小巷口,張安然一條腿曲著攔住一個小姑娘的去路,手上把玩著一把小刀,不斷地來回揮舞,
“安然!”我心心念念的阿毛終於找到了,顧不得發酸僵硬的腿腳,我一瘸一拐地奔了過去,
“滾!”張安然用力推了我一把,面露兇相,“別耽誤我發財!”
我摔了個天旋地轉,胃部一陣翻滾,惡心地吐了一地的酸水,
我已經幾天幾夜沒吃東西了,腹內空空,再吐怕是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姐姐,我真的沒錢。”小姑娘可憐兮兮地看著張安然,害怕的一動也不敢動。
“沒錢?”張安然眼底閃過一絲寒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小刀子抵在小姑娘的臉上,“再好好想想,有沒有?”
我咬緊牙關,吃力地扶牆走過去,一把捏住安然的手腕:“安然,你在做什麼,她隻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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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蘇琴,難道我就不是孩子了嗎?”張安然手腕一轉,反手握住我的胳膊,貼著我的耳垂,一字一句吐的清楚,
“又有誰來管過我的十年?”
“是,你的十年我將用餘生償還,但屬於別人的東西也不是你不幸的抵押品,安然,相信我一次好嗎,我們回家。”
“別管我!”張安然嘶吼了一聲,我卻轉身抱住了她的腰,衝著那個小姑娘喊了一聲:“快跑!”
眼看著到手的肉票要飛走,張安然氣急,猩紅的眸子染上了血色:“別怪我,這都是你逼我的!”
鋒利的小刀深深扎進了我的後背,透過涼薄的骨髓,寒了心。
9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潔白無瑕的病房中,除了感受著背後無盡的疼痛,就隻剩下行屍走肉般的心跳。
“安然,安然你在嗎?”我掙扎著想從床上起來,卻被張媽按回了床,
“蘇琴,不要命了,你這可是貫穿傷,可別再崩裂傷口,醫生可沒那麼大本事再救一回。”
“張媽,我的安然沒事吧?”皲裂的唇上下翕動,我隻想見到我的女兒,
“沒事,沒事,挺好的。”張媽眼神閃躲,支支吾吾,“我去給你打點水。”
我伸手去拉,半個身子探出床,手指觸碰到了張媽的衣服,整個人撲倒在地。
“蘇琴,沒事吧,”張媽急了,慌亂地想把我扶起,一張紙從褲兜裡飄了出來,露出幾個刺眼的黑字《斷絕母女關系聲明》
“……本人張安然自願與蘇琴斷絕母女關系,以後互不幹擾……”
我木訥地看著歪七豎八甚至錯別字連篇的聲明,不禁潸然淚下,
不僅僅是因為張安然對我的絕情,更多的是沒有好好陪伴在她身邊,讓她讀書識字,
在十六歲本該花季的年歲,卻過早地承受雨水風霜,孤立悽涼。
“我本來想等你好了再告訴你的,”張媽看我隻是蜷縮著身子,緊緊地捏著被淚水浸透的紙張,不知所措。
“你別急啊,蘇琴,一定要等到病好了再說。”張媽握住我冰冷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一味地勸導。
“砰——”門由外而內被人推了進來,兩個穿著警衣警服的警察走了進來。
“你是張安然的家屬蘇琴?”
我張大嘴巴,想應答,卻發現我說不出半句話來,
張媽見狀,趕忙解釋:“警察同志,小孩子不懂事,鬧著玩的,不是真的要……”
此刻,我覺得我和瘋子沒什麼兩樣。
10
念在張安然年紀小,又是被別人教唆下幫忙把風,她隻是被帶進了少管所。
我的心踏實了不少,可我去了很多次,送了很多安然喜歡吃的東西,還有衣服,都是我連軸打工賺來的血汗錢換來的,都被一一退回。
理由很簡單:張安然說,她沒有媽。
我隻能趴在防護網外,趁著他們每周一次的戶外活動時,偷偷看看我的安然。
她還是那麼囂張跋扈,動不動就和別人吵嘴,每每看到她被人拖走,我就緊張得不得了,
我跟著一路尾隨,對上她幽暗冷沉地眸光,我又趕緊躲了起來,
我怕下一回,她再也不肯出來,再也不讓我遠遠地看上她一眼,
我掰著手指算日子,醫生說我的急性腎功能不全已經到了末期,最多還可以活一個月。
嗯,夠了,差不多就是安然出來的時候,能在臨S前見上一面也算了了我的心願。
在這一個月裡,我沒有片刻的停歇,我隻想靠我的微薄之力盡量給安然留點錢,
她什麼都不會,也沒有人真心幫她,我好擔心她日後的生活會怎麼樣,
張媽在我的勸說下,終於同意幫我看住張安然,能有這樣一個好的鄰居,也是老天爺對我蘇琴不薄。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我隻覺得我走得越來越慢,每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都成了一種奢侈。
但我還是告訴自己,挺一挺,忍一忍,你的女兒在等著你。
“對不起,張安然說不想見你,她說想繼續待在少管所。”看守員不想看著我再默默地等下去,好心告訴我。
“求求你,讓我見上她一面,我是她親媽。”我苦苦哀求,甚至跪地磕頭,看守員不忍心,幫忙叫了張安然出來。
“有話快說,我很忙。”張安然一看到我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最終還是沒好氣地坐在了對面,
“安然,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媽媽,但是我還是想說,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如果這次不說,怕是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你煩不煩,煩S了!”張安然暴躁地抓了抓頭發,“早知道你這麼麻煩,我就不冒認張安然的身份了。”
我瞳孔劇烈顫動,渾身止不住發抖:“你,你說什麼?”
“實話告訴你吧,我是張一苗的私生女張珊珊,當初我爸看你要S要活的樣子,怕你糾纏就索性把我推了出去。”
“本來我還有點怕被你拆穿,可看你傻巴拉幾的樣子,我也就不怕了,但是你怎麼這麼煩,管天管地,我快被你煩S了。不是已經寫了申明了嗎,怎麼還糾纏不清!”張珊珊唾沫星子亂飛,似乎在說著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
我頓時覺得肝腸寸斷,全身血液凝固,凍結成霜,眼前的少女和我腦海中六歲女兒的影像模糊重疊,卻又片刻分離。
“安然,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就是想氣我的對不對?”我發瘋地摟住她的肩膀,來回晃動,想從她淡漠的神情中辨出一絲說謊的意味。
“你的女兒張安然早就S了,我親眼看到的,當時抱給我媽的時候,她哭鬧不止還咬傷了我媽,逃了出去。結果遇到車禍,當場S亡。蘇琴,你能不能認清事實,難道過了這麼久,你都不覺得我和你沒有半點相像的地方嗎?”
是,張珊珊和我的女兒張安然一點都不像,
我的女兒張安然後背上長了一塊暗色蝴蝶形的胎記,可張珊珊沒有,
我的女兒張安然吃花生會長紅疹,可張珊珊一點事情都沒有,
還有,還有……
可我不想知道,我隻想相信那些DNA報告告訴我親子關系“肯定親子關系:符合遺傳規律,親權概率大於99.99%”
所以張珊珊是那個0.01%嗎?
“DNA報告不過是我爸想辦法偽造,和真的報告調換的了,行了,都說完了,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吧,別來煩我!”
張珊珊如釋重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離開了。
11
夕陽殘血,我一路喘息,再也走不動。
我默默地倚靠在路邊的一棵枯樹旁,腦海中浮現的是走馬燈似的過往,
我不得不承認,從始至終我都掉入了我婆婆精心設置的圈套中,
我的女兒從未真正離開過,而我卻四處奔波,浪費了十年精力和感情,
是,在這場陰謀中,我輸得徹徹底底,
但無辜的受害者卻是我的女兒張安然,她去的時候才6歲,
我頹然地閉上眼,感受著體溫地慢慢下降,
安然,媽媽來了,
這一次換我守護你,不離不棄。
我想這一次能在地底下與自己的親生女兒團圓。
12
再睜眼,我發現自己躺在了病床上。
我掙扎著想離開,卻被大夫攔住了。
他沒有勸慰我治療,但是他和我說有一個小姑娘失明了,但是如果移植眼角膜有很大概率能復明。
從他支支吾吾的語氣中,我能感受得到他迫切想救助病人的心願。
但是現在的我,滿目瘡痍,真的沒有心情助人為樂。
我婉拒了他,打算離開。
但是大夫卻堅持讓我見見人再說。
我嘆息了一聲,默默點了點頭。
這是我第一眼見李栀子,我發誓我整個人是蒙圈的,愣怔地站在原地。
因為她的眉眼和我極其相似,如果不是血樣分析,說是母女也不為過。
我遏制不住地衝了上去,緊緊地抱住她,嘴裡不停地呢喃:“安然,我的安然,媽媽來了,媽媽來了!”
嚇得李栀子不知所措地張開雙臂一動也不敢動,
而我完全沉浸在見到寶貝女兒的喜悅中無法自拔,根本不想松手,
李栀子失聲痛哭,說不認識我,求我放開。
看著她滿是淚水的臉,我的心揪得生疼。
我拽著大夫的胳膊求他現在就取下我的眼角膜,
可大夫搖著頭告訴我,活體不能捐獻。
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留下一句“我S後捐贈手續就麻煩你”,就徑直朝著窗口衝去。
可不待我跑到窗口,身後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音:“別,別S!”
我再也挪動不了腳步,雙膝跪地失聲痛哭。
無數次幻想活著能聽到安然叫我一聲,哪怕是罵我,打我,我都願意。
隻一聲便讓我徹底破防,
我掩面啜泣,將壓抑在心裡數十年的委屈全部哭了出來。
李栀子怯生生地摸索了過來,摸摸我的腦袋:“阿姨,別哭,林大夫把你的事情都和我說了,安然也不想看到你哭。”
“是,是,我不哭,我不哭。”我哽咽著擦去眼角的淚,此時此刻我滿心滿眼都是李栀子。
哪怕沒有血緣關系,我也把她當成了親生女兒。
為了女兒,我不能哭,哭壞了眼睛還怎麼移植。
見我情緒慢慢平靜下來,李栀子抓著我的手坐到了一旁,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她告訴我,她是一個孤兒,不是天生的盲人。
隻是出了車禍,雙目意外失明。
她說剛失明那會,她也挺迷茫的,沉浸在黑暗之中惴惴不安。
但是時間久了,她也釋然了。
她甚至笑著安慰我說,我的懷抱很溫暖,很貼心,讓她感受到了愛與關懷。
看著她那張稚嫩的臉龐,我再也控制不住,擁她入懷。
我告訴她,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她的媽媽。
她就是我的女兒。
13
和李栀子在一起的這幾日,讓我體驗到了從所未有的安心與踏實。
和張珊珊完全不同,李栀子這孩子真的很貼心很懂事。
她會陪我說話,聽我嘮叨,
會給我按摩,捏肩膀,
她還勸慰我說,要好好活下去,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她說安然在天之靈也想我能好好地活著,
我含淚點頭,但我深知我多活一日,她的光明就少見一天,
握著她冰冷的小手,我知道其實她也害怕,害怕得到又失去。
我堅定地告訴她,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
但我早就做好了S亡的準備,隻是還未來得及付諸行動,我那可惡的前夫就尋了過來。
張一苗氣急敗壞地拽住我的衣領,厲聲質問我為什麼這麼對待安然,對她不管不顧,讓她進少管所,結果在一次打架鬥毆中,安然S了。
我冷笑著看著眼前的男人,反問他為什麼要騙我,騙我把張珊珊當成親生女兒!
張一苗旋即一愣,轉而憤怒地抡起拳頭一拳一拳砸在我的身上,
“你個賤人,生不出兒子的賤人,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女兒,你這種人就不該活著!”
鮮血從口中噴灑而出,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是我沒有反抗,我朝著牆角的攝像頭看了一眼,悄然閉上了眼。
我一個將S之人,有什麼怕的,
隻不過,地獄之旅太孤獨,你我的恩怨就到地底下再行清算吧。
“別打,別打我媽媽!”
一道身影擋在了我身後,替我阻擋了雨點般的拳頭。
“滾開,信不信連你一塊打!”
打紅了眼的張一苗叫囂著,撕扯著李栀子,一把將她拉了出去,
可憐李栀子根本看不見,額頭撞到了堅硬的桌角,鮮血淋漓,
可她依舊不管不顧地朝著我爬來,想護住我,
看到這一刻時,我隻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我用盡氣力從地上爬了起來,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李栀子,咬牙朝著張一苗衝去。
我抱著他強健有力的腰,用頭頂著他往窗口衝。
慣性使然,張一苗根本來不及站穩,就被我帶到了窗口,
他S命地抓著窗沿,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蘇琴,你瘋了嗎?!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竟然和我拼命?!”
“不,她不是不相幹的人,她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我SS地抱住他的身子,使勁撞擊,
他的手指一點點松動,眼中竟然是恐懼:“蘇琴,放開我,我保證我再也不找你麻煩了!”
“去地底下對著安然懺悔去吧!”
兩具身子騰空躍出窗外的時候,我的心情無比的平靜。
我仿佛在看到安然在向我招手,我知道這一次,我真的可以見到她了。
對不起,媽媽來晚了,
但我保證,這一次絕對不會離開你了。
14
許是怨氣過剩,我脫離肉身後沒有馬上消散。
我看到李栀子扒拉著我的屍體,哭得眼睛都腫了。
我想伸手阻止,卻怎麼也摸不到,
我有些失望,隻能陪在她身邊,靜靜地守著她。
大夫勸慰著將她拉走,她徹底哭暈了過去。
唉,這個傻姑娘,還真是一門心思地把我當媽媽了。
遵照我的捐獻書,我的眼角膜移植到了李栀子的眼睛上。
她拆紗布復明的那一刻,我興奮得不得了,
可是她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開心,她撫摸著我的照片,潸然淚下:“媽媽,我看見,看見你了,可惜你看不見我了。”
我動容地轉過身,我很想告訴她,我也看見了,看見她復明的樣子,真好。
李栀子給我找了一塊風水寶地,親自在墓碑上刻下幾個字:願蘇琴媽媽安眠。
我仰頭看向天空,淚水再次彌漫眼眶,
但這一次,不是悲傷,而是喜悅。
此生我已無遺憾,但願來生能續母女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