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阿娘的诰命,是追封的。
阿娘活著,诰命就算不得數。
阿爹上了陳情,說明情況,請求官家收回封賞。
官家還沒下旨,此事傳到太後的耳中。
太後賞了恩典,封阿娘為三品淑人。
官家侍母至孝,對太後尊敬有加,太後賞的恩典,倒比官家封的,更有面子。
按慣例,阿娘需要進宮謝太後。
太後指名讓阿娘帶上我。
那一天,阿娘身穿诰命服,我也換了一身淺綠色的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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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真大呀,一路走來,比我們老家的村子還要大。
謝恩畢,太後問起我們在老家時的情況。
阿娘磕磕巴巴。
我繪聲繪色地給太後講起來。
太後對阿娘贊不絕口。
得知方氏犯了大錯,卻仍是家裡的姨娘,太後有些不高興。
我們出宮的時候,太後派了老嬤嬤跟我們一起回來。
「李姑姑,你代表我去一趟。幫我好好教教這個方氏,不孝公婆,不敬主母。還有那陳鶴北,也敲打敲打他。」
我們回家的時候,正遇到方氏的娘家來鬧。
我唇角上揚,真是巧了。
8
方氏的娘家有權有勢。
她的阿娘更是郡主。
得知女兒吃了虧,郡主帶著兒子、兒媳上門討要說法。
我們沒急著下馬車,想看看阿爹怎麼處理。
阿爹先是甩出了證據。
「嶽母,您是通情達理的人,方氏當著眾多世家的面,招認放火燒我家大娘子,我就算是想包庇,也不能太過分。」
「畢竟我家大娘子是太後親封的诰命,看在太後的面子上,我也得給她體面。」
「您看是讓方氏拿休書走人,還是讓她留下來做姨娘?」
李姑姑聞言,滿意地點頭。
「總算陳鶴北還不太糊塗。」
我笑而不言。
方氏白了臉,去拉郡主的衣角:「阿娘,我不要被休。」
方氏是郡主的老來女,郡主自然心疼。
陳鶴北看郡主有所松動,對郡主又是一躬。
「嶽母您放心,不管方氏是姨娘還是大娘子。在陳某的心裡,您仍是我的嶽母,等以後燕燕進了宮,我就找機會把欣瑤記在大娘子名下。」
「大娘子是鄉下來的,比不上方氏從小在您膝下長大,受您教誨,等過了風頭,我仍會讓方氏管家。」
「方氏雖然名義上是姨娘,但是拿了管家之權,想必日子也不會難過。」
陳鶴北打得一手好算盤。
方氏看向阿爹的眼神含情脈脈,說起阿娘來十分不屑。
「那個王氏,不過是鄉野出身,大字不識幾個,除了會種田,還會幹什麼?妾身一定幫主君好好管家。」
郡主很滿意。
郡主的兒子拍著陳鶴北的肩:「妹夫很上道,你放心,隻要你對我妹妹好,方家不會薄待你的。」
眼看他們已經越聊越開心,阿爹請郡主等人進去奉茶。
李姑姑沉下了臉。
我看時機到了:「我們下車吧。」
李姑姑先下了車,主動把手伸過來。
她要扶著阿娘下車。
阿娘受寵若驚:「李姑姑,不用,不用您扶。」
李姑姑很自若地伸著走:「王娘子,請下馬車。」
李姑姑是太後身邊的紅人,官家娘子們見了,也得客客氣氣喚一聲李姑姑。
哪裡用得上她侍候?
我知道,她是要抬舉阿娘,給阿爹和方氏娘家一個下馬威。
看到娘親不知所措,我扶著阿娘另一邊胳膊:「阿娘,我們下車。」
李姑姑對我投來贊賞的目光:「大姑娘一點不像來自鄉下。」
阿爹和郡主等人看到李姑姑扶阿娘下車,臉色都變了。
9
郡主顯然認識李姑姑。
她主動上前:「李姑姑安好,您怎麼出宮了?」
李姑姑行了個禮:「郡主安好,太後派了差事。」
她越過郡主,徑直走到阿爹面前。
「陳大人,太後派奴婢來,給方氏訓話。請問哪位是方氏?」
太後親自派人訓話,肯定不是好事。
郡主看向阿娘和我,攔在李姑姑面前:「李姑姑,太後對我女兒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是不是這王氏母女去太後面前搬弄是非?不行,我要去見太後。」
李姑姑並沒有因為她說要見太後而有所改變。
「是不是搬弄是非,太後還沒老糊塗,聽得出來。郡主要進宮就請,奴婢還有使命在身,恕不奉陪。」
郡主一聽,也不走了。
阿爹請李姑姑進去吃茶。
李姑姑擺手:「不用了,就在門口吧,太後的意思,是讓大伙都看看。」
剛剛還生龍活虎的方氏,一下子虛弱起來,走路捧著心,仿隨時都要摔倒。
「李姑姑安好,妾身方氏。」
李姑姑大聲宣太後的口諭:「遵太後令,方氏不孝公婆,不敬主母,掌嘴三十,罰抄《孝經》百遍。」
阿爹要為方氏求情:「李姑姑,您看方氏今日身體不適,您能不能回稟太後,先少罰一些,剩下的來日補上?」
我輕聲提醒他:「阿爹,方氏犯了錯,太後教訓她,是為她好。」
阿爹還想說什麼。
李姑姑抬眼望了阿爹一眼:「陳大人,太後也說了,此事您也有錯。方氏不敬公婆,那您呢?」
阿爹嚇得後退了兩步。
方氏不敬公婆,他離家十四載,不養父母,不給父母送終,自然更是不孝。
認真追究起來,他的官職保不保得住還兩說,他哪裡還敢幫方氏求情?
10
阿爹不幫方氏求情,郡主和她的兒子兒媳自然不能看著。
郡主的兒媳婦扯下錢袋,整個都塞進李姑姑的手裡。
「姑姑通融通融,婆母向來疼小姑,見不得她受罪。為太後抄經書祈福是她的福分,至於掌嘴,您看……」
不愧是國公府的嫡長媳。
她三言兩語,就把罰抄經書,說成了是為太後祈福,還想免去掌嘴。
我被逗樂了,捂著嘴笑起來。
「國公府的人就是不一樣,明明太後是訓誡方氏,怎麼從大娘子嘴裡,就像是方氏得太後另眼相看,要為太後抄佛經祈福?」
李姑姑把錢袋推了回去:「大娘子錯愛,奴婢愧不敢受,太後有令,不敢不從。」
李姑姑一個眼色,她帶來的兩個宮女就抓緊了方氏的胳膊。
李姑姑親自動手,一巴掌扇下去,方氏白嫩嫩的臉上就有了巴掌印。
三巴掌下去,方氏的唇角見了血。
等到十巴掌打完,我上前。
「姑姑仔細手疼,剩下的就由我為姑姑代勞吧。」
阿娘輕扯我的袖子:「你別……」
我知道,阿娘是怕我傳出兇悍的名聲,以後難找婆家。
不過我是故意的。
我得趁著太後顧著我們,把這些人打怕了,以後才不會被欺負。
我令人搬來圈椅,請李姑姑坐邊上觀刑。
方氏恨恨地看著我:「我勸大姑娘別囂張,今日大姑娘打我多少,改日一定雙倍奉還!」
我好笑:「今日要打你的,是太後娘娘,方姨娘這話,好像對太後意見很大呀?」
李姑姑此時端起茶正要喝,聞言淡淡道:
「方氏看來很不服,再加二十巴掌,有勞大姑娘。」
11
我自然樂意效勞。
第一巴掌打下去,有點輕。
郡主松了一口氣,大概以為我怕了國公府的勢力。
方氏發腫的臉也浮起了笑容。
我看著礙眼。
抬起手,狠狠一個反巴掌,直接把方氏打得撲到地上。
「這一巴掌,我為祖父祖母打的。打你哄著阿爹,不回老家,不奉養祖父祖母。逼得祖父留下遺書,阿娘永遠是陳家婦,阿爹要是對阿娘不好,就把他逐出陳家。」
「這一巴掌,為我阿娘打的。她是鄉下婦人,大字不識幾個,你認字卻不識禮,不尊主母,不孝公婆,書是白讀了。」
「這一巴掌……」
打到最後,方氏暈了過去。
我有些發愁:「方姨娘,真是柔弱啊,這還怎麼抄經?」
李姑姑笑得詭異:「來人,給我弄盆雪水來,潑她臉上,我保證立馬清醒。」
看來李姑姑也知道她是裝的。
等到雪水端過來,我看到方氏眼皮動了動,似乎「要醒了」。
我怎麼能給她機會?
我搶過雪水,直接澆到她頭上。
她被雪水嗆到,又凍壞了,哪裡還能裝暈?
阿爹吹胡子瞪眼睛:「還不去換衣服?成何體統。」
阿爹這是想幫她。
我看向李姑姑。
「後面的經書,若是方姨娘不想抄怎麼辦?阿爹心疼她,阿娘又是個軟弱的。」
李姑姑立即懂了,留下兩個宮人,看著方氏。
郡主的眼神像要把我吃了。
「小小年紀,不學得溫良賢淑,倒是兇名在外。果然是缺乏教養。」
我斜眼看她。
「郡主說的是誰呢?誰沒教養?」
郡主:「說的就是你!」
我笑眼眯眯:「巧了,太後才說我阿娘賢良淑德,把我教得很好。」
說話間,就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
是太後命人送來的「賢良淑德」的匾到了。
郡主的臉被打得啪啪響,卻不得不跟著我們一起跪下接旨。
「太後懿旨,王氏十四載獨自奉養公婆,帶大兒女,勞苦功高,為我大楚女子典範,賜『賢良淑德』牌匾。」
牌匾被送到祠堂,正跪著抄經書的方姨娘見到,更恨了。
12
李姑姑要與送牌匾的公公一起回宮。
我請求:「姑姑能不能幫我請太後指個人,助我阿娘管家?免得某些姨娘,做春秋大夢,想要管家。」
李姑姑:「奴婢一定把話帶到,應該問題不大。」
李姑姑離開後,郡主的兒媳用帕子擋著嘴笑。
「我倒要看看,一個鄉下婦人,大字不識,要怎麼管家。還求太後,太後賞點臉,還真以為皇宮是你家的!」
我衝她直擺手。
「方氏已經不是陳家的大娘子,我陳家的事,不勞國公府大娘子掛心。」
她氣急。
我懶得管她,找阿爹:「阿爹,你能不能派兩個得用的人,來幫阿娘管家?」
阿爹鼻孔出氣:「大姑娘,我不是看你挺能耐的?自己想辦法去。」
我知道,他氣我不給他面子,氣我不該把遺書的事當著李姑姑的面說出來。
阿娘的眼淚又掉出來了:「你爹是不是生氣了?他生我的氣沒關系,我就是擔心你和你弟弟。」
我安撫她:「阿娘,沒事,有太後在,他不能怎麼樣。」
我就是故意的。
我發現阿爹在打那封遺書的主意,便故意在李姑姑面前過了明路。
李姑姑知道了,就是太後知道了。
以後就算遺書不見了,太後也能為我說話。
阿娘擦著淚:「不影響你們姐弟就好。」
說到弟弟,弟弟就跑著過來了:「姐姐,姐姐,你可回來了。有人進了你的院子!」
我們三人回了我的院子。
我的房間,看上去好好的。
不過我細心地發現,我夾在衣服中的一片樹葉,已經掉到了地上。
弟弟說:「姐姐你讓我盯著,你們剛進宮,就有個青衣男子偷偷進了你的房間。他在你房間裡停留了一刻鍾,出去後,我看他進了阿爹的院子。」
果然阿爹想要打遺書的主意。
幸好我早料到,特意把遺書帶著,又故意在李姑姑面前公開遺書的內容,就是防著阿爹。
聽我把門口的事一說,弟弟得知阿娘想找人幫忙管賬,欲言又止。
我:「有什麼就說,吞吞吐吐的。」
弟弟說:「我昨天去給書生送銀子,離開的時候,書生說,他做過賬房先生,有需要幫忙的,可以找他。」
阿娘大喜。
我卻蹙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書生好像越來越主動了。
「再等等吧,看太後那邊有沒有信。」
13
太後派了李姑姑來協助阿娘管家。
說是教到阿娘學會為止。
李姑姑是太後身邊的紅人,在宮裡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陳府的下人,包括那位跟方氏是遠親的管家,都服服帖帖,不敢有半分意見。
李姑姑待我很是寬厚,無奈我跟算盤有仇,不是管家的料。
我把書生的異常與李姑姑說了。
李姑姑:「我派人去幫大姑娘查。隻是,大姑娘身邊,也該有自己的人手了。還有大娘子與二哥兒。」
我們身邊的人,都是府裡管家送來的,說不定還有方姨娘的人。
像書生的事,我是不敢派他們去查的。
若是被方姨娘鑽了空子,我就萬劫不復了。
李姑姑帶著我買丫鬟。
我看中一個叫彩草的,對方給我跪下磕頭:「姑娘,求您把奴婢爹娘一起買下吧,奴婢一定報答您。」
我讓人伢子喚出彩草的爹娘。
彩草本就瘦弱,他們兩個是又黑又瘦。
我問他們會幹什麼。
答曰:「小老頭是種田的好把式。」
正好,我手上還有點銀子,是賣肉攢下的。
買不了很多田,李姑姑幫我在京郊買了個三十畝的小莊子,田是下等田。
彩草爹說了,交給他,五年內,給我變成良田。
半個月後,方姨娘經書抄完。
她像是換了個人,低眉斂目的。
李姑姑提醒我小心。
她說,會咬人的狗不叫。
方姨娘在阿爹面前痛哭,表示一定好好伺候阿爹和阿娘。
回過頭,又故意在阿爹到達阿娘院子的時候,自己拎起茶壺往手上倒水。
阿爹一進門,就看到方姨娘手和袖子上都是水,地上的茶還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