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丫鬟還止不住磕頭請饒。
裴清砚快步上前扯下玉簪,細細打量。
簪子通體雪白,沒有繁復的樣式。
簪杆甚至有些歪曲,手藝拙劣。
除了多鑲了一圈銅絲,怎麼看都是自己當年送給宋绾的那支。
寒玉凝脂,觸手生涼。
本應清涼的玉簪,此刻握在手中卻有些灼人。
裴清砚拿著簪子,來我院中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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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發現院中空無一人。
他想喚個丫鬟問一問。
卻遲遲無人。
好不容易等到一名家丁路過。
「宋小姐去哪了?院中的下人呢,怎麼都不見蹤影。」
那家丁遲疑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回答。
「世子,據奴才所知,宋小姐院中,並未配下人。」
裴清砚怔愣在原地。
怎麼可能,就連姜梨院中,都配了兩個粗使丫頭和一個貼身丫鬟。
打發走家丁,裴清砚沒由來地開始煩躁起來。
自從宋绾住進裴家以來,二人就沒少因為梨兒爭吵。
吵得多了,自己就不大願來宋绾院中了。
特別是宋長史入獄後,自己更是鮮少涉足此地。
沒想到,宋绾院子竟不知何時起。
連下人都停了。
裴清砚心中不禁湧起一絲愧疚。
可想著想著,他又覺著自己沒錯。
宋绾總是這般倔強,不肯低頭。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也未曾向他吐露半句怨言。
她總是高昂著頭顱,不肯說一句軟話。
明明隻要她稍稍放低姿態,或者賣個軟。
可她就是學不會。
8
等我回到院中時。
見到的便是滿臉慍色的裴清砚。
見我回來,裴清砚正想開口質問。
手中的簪子提醒了他。
他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問我去了哪裡。
我未答,隻是反問他又有何事。
裴清砚把手中的簪子遞給我看。
斷成兩截的簪子被重新箍了起來。
隻是不知是锔匠手藝不佳,還是用料不好。
鏈接處十分突兀,沒有美感。
簪子靜靜躺在裴清砚手中。
他盯著我,眼裡要噴出火來。
「我送你的定親信物,怎會弄成這樣?」
我看著裴清砚,覺得有些好笑。
我家當初被抄了個幹淨。
就算這支簪子幸免,那必然是我極其珍重。
貼身攜帶才未被收走。
可即珍重之物,又怎會掉在他院中而不自知?
他心中有我時,事事都願花心思。
小事小節都哄著我,生怕我受一點委屈。
他心中沒我時,如此淺顯的道理都想不通。
第一件要做的事,竟是指責我把簪子弄成這樣。
我輕聲開口,語氣平淡。
「左右不過是一支簪子,一件S物。
「丟了便丟了,碎了便碎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的反應,讓裴清砚有些意外。
他以為,我會同他解釋,抑或是同他爭吵。
是不小心丟失也罷,是故意為之也罷。
總之不該是這副清清冷冷的樣子。
好像什麼都無所謂。
裴清砚有些生氣,又有些不安。
「宋绾,我同你的定情信物,在你眼中就隻是普通簪子嗎?
「還是說你在同我置氣,故意摔了簪子等我上門?
「這般手段未免太過拙劣了。」
我扯了扯嘴角,心中滿是苦澀。
嗓子眼裡像堵了團棉花,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許是我的樣子太過可憐,裴清砚竟久違得先低了頭。
「罷了,簪子我重新找人修繕了再拿給你。」
我不置可否,低頭不語表示送客。
裴清砚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揣著那根簪子離開了。
9
爹爹流放的事,已經打點妥當。
我得了闲,索性在院子裡安心等裴父裴母回府。
許是我近日太過淡漠與疏離,裴清砚的態度竟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不再像往常那般冷漠。
反而時不時踱步至我院中,尋個由頭坐下。
似乎想與我緩和關系。
紅媽媽說得對。
男人啊,就是賤。
你對他掏心掏肺時,他便將態度高高拿起。
覺得可以拿捏你。
你對他給點臉色,他偏覺得怕失了掌控,開始慌張起來。
我不想和裴清砚上演追憶往事的戲碼。
每每裴清砚開口,我要麼沉默不言,要麼針鋒相對。
總歸是鬧得不歡而散就對了。
可姜梨不知道。
她以為裴清砚對我是舊情復燃。
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一開始是派丫鬟過來叫人。
後來直接自己來我院中堵人。
我看著二人煩得緊,給院子落了鎖。
裴清砚吃了閉門羹,隔著厚重的木門。
又開始了他那陳詞濫調的責備。
數落我脾氣太過驕縱,讓我改一改。
10
第九日時,裴父裴母終於回府。
我揣著定親聘書和一沓銀票。
心中五味雜陳,踏上了前往正廳的路。
正廳之內,裴父裴母端坐於高堂之上。
滿臉戒備。
顯然以為我是來為爹爹之事求情。
仿佛已準備好應對可能的哀求與糾纏。
待我說明來意,二人又換上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這世間之人,熙熙攘攘,皆為名利所驅。
裴父裴母趨利避害,雖顯涼薄,卻也合乎情理。
當初納徵的禮品,我按照市價折成了銀票。
同定親聘書一起呈給了裴母。
裴母捏著那張薄薄的紅紙,有些激動。
「宋丫頭,你當真願意退親?」
聲音中都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我如今就像那溺水之人,裴家是唯一的浮木。
他們不敢置信,我就這麼撇開了。
裴父輕咳一聲,提醒裴母不要失態。
我微微頷首,語氣平靜而堅定:
「這些時日,多謝伯父伯母照拂。
「绾绾自願退親,願兩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你這孩子,說話怎的這麼生分?」
裴父裴母聞言,一邊與我客套寒暄。
一邊急不可耐地吩咐管事嬤嬤去取我家的定親信物。
生怕我反悔。
不出半個時辰,我便解了和裴家的親事。
裴父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探究:
「宋丫頭,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聽懂了裴父的試探,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
「既然裴宋兩家已經退了親。晚輩自沒有再住在裴府的道理。
「绾绾已經尋了好去處,這兩日便會辭行。」
裴母握著我的手,滿是欣慰。
「宋丫頭,我就知道你是個識大體、懂進退的好孩子。」
她低聲囑咐,「在外頭,有些話,宋丫頭你當知道如何說,切莫讓人誤會了我們裴家。」
我抽回手,輕聲道:「绾绾明白。」
11
回去的路上。
我細細盤算著剩下兩日要做的事。
行至我院外,一陣嘈雜。
我抬眼望去,隻見裴清砚擁著姜梨立於院門外。
周圍還簇擁著幾個丫鬟與家丁。
姜梨手持帕子,淚盈於睫,正低聲啜泣。
我好整以暇看著二人。
甚至有點期待姜梨又要玩什麼把戲。
見我歸來,姜梨先聲奪人。
「宋姑娘,我知道你因令尊的事,急著用錢。
「可你也不能偷我的金釵啊!
「那是娘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
我這才注意到,姜梨的帕子下。
還掩著一支金簪。
黃燦燦的,雕琢精細。
簪首一朵海棠躍然其上。
我沒理會姜梨,隻直直看著裴清砚。
「所以,她說我偷了她的簪子,你就帶人搜了我的院子?」
語氣又冷又硬。
裴清砚被我問得有些不自在。
正欲解釋,他懷中的姜梨又嚶嚶哭了起來。
裴清砚心頭煩躁,語氣也重了幾分。
「若非你做下這等事,我又怎會搜你的院子?」
我心中湧起一股無名火,簡直要被氣笑了。
反正諸事都已塵埃落定,索性也不再忍了。
我快步上前,一把將姜梨從裴清砚懷中拽出。
順勢奪過了她手中的金簪。
姜梨一聲驚呼。
緣是我力道大了些,將她的手被劃了道口子。
滲出幾縷鮮血。
裴清砚見姜梨受了傷,哭得梨花帶雨。
心疼極了。
反手推了我一把。
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有碎石子嵌進了手心。
膝蓋也蹭破了皮。
裴清砚居高臨下看著我,眼神又恢復了不耐。
全然不見這幾日的緩和。
「宋绾,你先偷盜後傷人,簡直跋扈至極!」
姜梨在一旁假意勸解,實則火上澆油。
「表哥,你別這麼說宋姑娘,隻要她給我道個歉就行。」
接著,她又轉向我。
「宋姑娘,你娘親去世得早,或許不懂母女之間的深情。
「你要旁的東西都可以,但實在不該拿我娘留給我的簪子。」
我再也忍不住,掙扎起身。
緩緩走到二人跟前。
姜梨看著我,眼裡滿是挑釁和得意。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跋扈嗎?」
話音未落,我揚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姜梨的臉上。
裴清砚怒不可遏,又想推我。
我早有防備,往後退了兩步,沒再給他機會。
我將金簪丟在裴清砚的腳下,冷笑道:
「裴清砚,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這支金簪成色上乘,分量不輕。
「她娘兩年前去世,不過是個鄉野村婦,如何買得起如此珍貴的簪子?」
裴清砚卻仿佛被姜梨下了蠱,被豬油蒙了心。
未看那簪子一眼,隻是一味指責我。
「鄉野村婦就不配擁有金簪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勢利?」
我看著裴清砚,隻覺他好生陌生。
是非不分,愚蠢無知。
我不由想起三年前,趴在牆頭言笑晏晏的那個少年。
明明還是那張臉,卻再也無法重疊。
「裴清砚,我隻當你眼瞎,沒想到你還蠢。」
我譏諷道:
「她娘還真是好能耐,兩年前就能買到寶珍閣當下時興的款式。」
姜梨見我點出破綻,慌了神。
又開始故技重施,嚶嚶哭泣。
我懶得再理她二人,轉身拿著金簪直奔正廳而去。
12
裴父裴母見我去而復返,面露不虞。
他們以為我改變了主意,反悔了。
我三言兩語將剛才的事復述了一遍。
等我說完的時候,裴清砚和姜梨也到了。
裴母掌家多年,這般低端的構陷手段。
她一聽便知道是怎麼回事。
當即便要活稀泥。
「我看就是誤會一場……」
「伯母。」
我打斷裴母,語氣堅定,寸步不讓。
「姜梨的簪子,何以會憑空出現在我院中?
「今日,若不給我一個交代,便隻能報官了。」
在這個當頭,裴母自然不想得罪我。
她將銳利的目光投向姜梨,要她招出實情。
當家主母的氣勢,瞬間顯露無遺。
姜梨初時還想狡辯幾句。
但裴母雷霆手段。
直接讓管家把府中下人召集起來。
要挨個審問。
又讓管事嬤嬤派人把金簪送到寶珍閣去。
我之前一直伏低做小,幾多隱忍。
姜梨沒想到今日我會如此決絕。
直接將事情捅到裴父裴母跟前。
更沒料到裴母要動真格。
還未等嬤嬤走出大廳。
姜梨便已癱軟在地,支支吾吾地哭訴起來。
她聲稱是因為我前些日子將她推入水中。
心懷怨恨,才一時衝動構陷於我。
裴清砚望著地上的姜梨,眼中滿是震驚。
他一直覺得,姜梨最是溫柔純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