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卻是看不清這個表妹了。
我沉默不語,隻看著裴母。
態度很明了。
我要個交代。
裴母也是惱了裴清砚天天圍著一個孤女轉。
她冷聲下令:「來人,幫表小姐收拾行李,送她回汴州。」
裴清砚還想幫姜梨求情。
一直沒說話的裴父淡淡看了他一眼。
Advertisement
那眼神仿佛一把利劍。
讓裴清砚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13
這天,裴府格外熱鬧。
聽說姜梨不願回汴州,尋了條白綾要尋S。
最後當然是被裴清砚救了下來。
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伎倆。
在裴母眼中不過是些陳詞濫調。
她早已在那些姨娘身上看夠了。
更加堅決要打發走姜梨。
汴州路途遙遠,裴清砚生怕姜梨途中再生輕生之念。
便央著要護送姜梨回汴州。
約莫怕我纏上裴清砚。
裴父裴母爽快答應了。
傍晚時分,裴清砚來到我院中。
手中還拎著一袋熱氣騰騰的慄子糕。
香甜的味道在空中氤氲開來。
很久以前,裴清砚惹了我生氣。
便會帶著這些各式各樣的零嘴,哄我,逗我。
裴清砚把慄子糕遞給我。
我沒接。
他悻悻收回手,把糕點放到了石桌上。
「绾绾,今日之事是我誤會你了。
「梨兒她……情緒有些不穩定,我明日會護送她回汴州。
「等我回來,再好好向你賠罪。」
聽裴清砚這麼說,我便知道。
裴父裴母沒將退親的事告訴他。
我也未點破。
反正今後,再見便是路人了。
見我沉默不語,裴清砚繼續道:
「宋伯父的事,我已經向我爹求了情,明日你去找他便是。」
我不置可否,起身送客。
踏出院門時,裴清砚心中再次湧起不安。
以前,我會惱會怒,會和他爭執不休。
卻鮮少這般,一副淡然模樣。
裴清砚有些後悔了。
他隻是想磨磨宋绾的性子。
事情卻好像失控了。
罷了,待從汴州回來。
再好好哄哄宋绾。
裴清砚心中這般想著。
14
第九日。
裴清砚早早護送姜梨出了城。
一個時辰後,我也出了裴府。
今日,是爹爹啟程嶺南的日子。
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在城外的一處驛站等著。
晌午時分,我終於見到了身戴枷鎖的爹爹。
往日裡精神矍鑠的小老頭,此刻瘦削得不成樣子。
解差早已被我打點妥當,讓我二人單獨說幾句話。
我本想著,今日一定要好好的。
莫叫爹爹擔心。
可臨了,還是不爭氣掉下淚來。
爹爹顫顫巍巍伸出手,替我拭去眼淚。
「绾兒不哭,你受委屈了。」
我一個勁搖頭,哽咽著回應:
「爹爹,嶺南路途遙遠、條件艱苦,您要照顧好自己。
「解差我已經打點好了。
「您等著,我一定會接您回長安的。」
爹爹也紅了眼眶。
15
回城後,我徑直去了天香樓。
紅媽媽見到我,有些詫異。
「不是給了你十日嗎?這才第九日呢。」
我未做過多解釋。
紅媽媽沒有當即安排我掛牌。
八歲那年,我陪爹爹在庭院裡的梧桐樹下歇涼。
爹爹忽有所悟,吟誦了兩句詩。
當時我頭都沒抬,隨口續上了爹爹的詩。
後來,爹爹給我請名師教導。
還未及笄,我便憑通音律、善辯慧、工詩賦。
和姣好的面容,在長安城裡小有名氣。
紅媽媽給長安有頭有臉的貴人,都送了簪花貼。
足足造了一個月的勢,才讓我登場。
託紅媽媽的福,我初次登場便一炮而紅。
我朝官員大多是科舉出身,要讓他們看得上眼。
不僅需要美貌,更需要才藝、辭令和見識。
而這正是我的長項。
兩個月後,裴清砚再次回到長安時。
我已經成了天香樓的花魁牡丹娘子。
16
裴清砚從別人口中得知了我的事。
他先是滿心震驚,難以置信。
緊接著,悔意與愧疚的洪流將他淹沒。
待他真正踏入天香樓,親眼見到我。
更是仿佛一盆刺骨冰水兜頭澆下。
長安城裡最風光霽月的裴世子。
第一次在青樓一擲千金。
紅媽媽從不逼我接客。
不管是賣藝還是賣身。
抑或是接待那些客人。
從來都由著我選。
她知道我和裴清砚的往事。
拿著裴清砚給的銀兩來問我。
我沉默半晌,終究還是選擇見見他。
廂房裡,裴清砚紅著眼說要帶我回家。
他說,我不必因為和他賭氣。
這麼作踐自己。
我輕啟朱唇,漫不經心譏諷他。
「裴世子,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我入天香樓,隻是因為我有所求。」
裴清砚有些激動。
「是為了贖金嗎?你寧願自墮青樓,也不肯要我的錢?
「明明我走前,已經跟我爹說好了。」
我輕撥茶蓋,笑得千嬌百媚。
「裴世子,那日就算你幫我給了贖金,那往後呢?
「難道我就該從此當菟絲花,攀附著你看你臉色過活
「我總要為自己和爹爹謀個出路。
「從前你不願當救世主。如今,你更無法成為我的救贖。
「你怎知我在天香樓,過得不快活?
「你怎知我的入幕之賓,不是我想睡之人?」
連番質問下來,裴清砚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如紙。
他還欲糾纏,我提醒他。
「裴世子,你付的錢,隻夠買我半個時辰。」
17
那日後,裴清砚日日來天香樓。
我卻再未接見過他一次。
他在天香樓一隅。
像個丟了魂兒似的,看著我和別人談笑風生。
有人打趣我。
「瞧瞧牡丹姑娘多大的魅力,裴世子為了她都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翻了個白眼。
「我可擔不起這麼大的罪名。」
到底是真放不下我。
還是囿於悔恨的枷鎖。
裴清砚自己最清楚。
18
入天香樓一年後,我終於等到了想等的人。
當朝中書令韋衿——
聖人身邊的大紅人。
韋衿讓我即席賦詩,又讓我席地撫琴。
事後,他拍手稱嘆:
「牡丹娘子果真名不虛傳。」
我花了半年時間,成了韋衿身邊的紅人。
裴父不敢得罪韋衿,強行勒令裴清砚不準再踏進天香樓一步。
韋衿此人,行事頗為離經叛道。
除了風月之事,他也會讓我參與一些案牍工作。
我謹慎細致,甚少出錯。
韋衿對此很滿意。
有一天,他突發奇想,說要向朝廷打報告。
擬奏請聖人授我以「校書郎」。
校書郎一職, 雖僅為從九品。
但還沒有哪一個女子擔任過。
我見時機成熟, 當即下跪。
「牡丹感謝韋大人賞識。
「牡丹不敢奢求此等機遇, 隻是有一事相求。
「兩年前我爹得罪了聖人, 流放嶺南。
「嶺南條件艱苦, 我爹已年邁,還望韋大人可以在聖人跟前求求情。」
韋衿扶起了我。
「我還當多大點事。」
不出十日, 聖人便下了赦令。
我登門拜訪韋衿, 再次表達謝意。
最重要的是,得告訴他。
我要離開天香樓。
當初入天香樓, 紅媽媽給的條件很豐厚。
她甚至沒要求我籤賣身契。
一開始,我天真地以為。
紅媽媽當真是需要用我和教坊司打擂臺。
後來我才知道。
紅媽媽還是伶人時。
我爹曾幫她解圍, 救過她一命。
此前我曾怪過爹爹。
若不是他多管闲事的性子。
又怎會開罪聖人。
可當紅媽媽說起這段往事時。
我便釋懷了。
爹爹的善意, 終究成了託舉我們的助力。
韋衿聽聞我要離開天香樓, 也沒多意外。
早在我求他幫我爹說情時, 他便猜到了。
宋老頭回長安了, 我總不能還幹這行吧。
他也沒為難我。
隻是打趣我,要繼續為他處理公文。
我爽快應下。
行了一個鄭重的跪拜大禮。
19
爹爹回長安那日。
我得了信,早早在城門等候。
遠遠地看到爹爹, 竟生出一絲怯意。
爹爹清流出身, 從小就教我讀書、寫詩。
他把我當明珠培養, 我卻淪落風塵。
我的事, 爹爹肯定早就聽說了。
我怕爹爹不認我, 怕他怪我, 罵我。
可我爹見到我,比我還先紅了眼眶。
他拉著我的手,語帶哽咽。
幾番努力才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的绾兒,受苦了。」
20
我在城裡買了處宅子。
比之前的宋府小了很多,但我父女二人都很滿意。
父親支了個筆墨攤子營生。
順帶幫左鄰右舍代寫書信。
韋衿還是沒歇了讓我當校書郎的心思。
他說得找點事拴著我,不然哪天我就帶著我爹跑了。
他把我處理的公文和典校的藏書呈給聖人看。
於是,我成了我朝第一位「女校書」。
21
年近歲末的時候。
許久未見的裴母找到了我。
此前,姜梨回了長安。
隻是裴清砚把我和他的事, 歸咎於姜梨。
再不肯親近她半分。
姜梨也是個狠人,爬不上裴清砚的床。
便爬上了裴父的床。
東窗事發,裴清砚怒火中燒, 失手將裴父和姜梨推下了臺階。
姜梨當場斃命, 裴父重傷臥床。
這件事,被裴父的對家捅到了聖人面前。
此刻,裴清砚正被收押在獄,等待宣判。
裴母說, 我和韋衿說得上話。
求我幫忙走動走動。
裴母話音剛落下,便被我爹打了出去。
小老頭關了大門, 氣喘籲籲。
生怕我對裴清砚還有情, 苦口婆心勸我:
「閨女,你可別犯傻。
「為了裴清砚,不值當。」
我扶我爹坐下, 給他順氣。
「放心啦爹爹,我們和裴家,早已沒了瓜葛。
「哪有替陌生人走動的道理。」
後來,裴清砚被削去世子位, 貶為平民。
再後來,我便未在長安城裡見過裴清砚了。
聽說,是四處遊學去了。
22
我爹守著他的筆墨攤子。
我兢兢業業幹好校書郎的差事。
一窗昏曉送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