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爺爺奶奶生日,或者逢年過節。
隻要我們一到,原本聊得很熱鬧的親戚們,會集體變啞巴。
隻剩下我媽一個人在那裡誇誇其談。
現在這樣的熱鬧氣氛,才是正常的,也是我喜歡的。
在爺爺家住了兩天,我爸問我要不要去看看姥姥。
我想既然回來了,也應該去看看姥姥。
我到了姥姥家,鄰居們都過來打招呼,聊得熱熱鬧鬧的。
這時,我媽進來了。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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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我頓時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如坐針毡。
我想逃走,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
我低著頭,假裝看手機,眼睛的餘光卻一直瞄著我媽。
我看見她的肚子很大,有一個男人扶著她。
我倒沒想到,我媽這麼快就再婚了,還懷上了孩子。
我想應該跟我媽打個招呼,不然,她當眾罵我,會讓姥爺姥姥難受。
我鼓起勇氣抬起頭,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太緊張,喉嚨幹得發不出來聲音了。
「咳。」我清了清嗓子。
我媽看過來,眼神裡全是蔑視。
我的心被深深刺痛,到嘴邊的「媽」字咽了回去。
那男人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她摸摸肚子說:「大號練廢了,我準備練小號。這一個,我要首先教他講孝道,不能再養個白眼狼。」
一屋子人突然鴉雀無聲,誰也不知道說什麼。
我的心髒狂跳,呼吸困難,就像被一隻大手卡住了脖子。
過了片刻,姥姥開口:「媛媛,你別說掃興的話。」
我媽衝著姥姥就吼:「我說錯了?你沒看見白眼狼是什麼德行嗎?我養了十八年,現在連媽都不喊了。」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腦袋裡一團糨糊,身體顫抖,手心全是汗水。
我看著我媽不停翻飛的嘴唇,心裡有個聲音喊叫:「周恬恬,你說出來,說出來,把你心裡的不滿、憤怒都說出來!」
像被一股力量撐著,我突然站起來,大聲吼道:「閉嘴!
「要說孝道,你先看看你自己是什麼德行。
「我姥姥七十六歲高齡了,好心勸你一句,你把她吼成什麼樣了?
「如果我是白眼狼,你就是大白眼狼,你一百步好意思笑我五十步?
「再說,我這白眼狼是誰教出來的?
「是你親自教出來的!
「為什麼我對我爸、對爺爺奶奶和姥爺姥姥不白眼狼,隻對你是?
「因為,在所有人眼裡,你才是不可理喻的白眼狼!」
22
我媽大怒:「周恬恬!你是我生的,是我養的,還輪不到你指責我!」
我反唇相譏:「你也是我姥姥生的,我姥姥養的,你又有什麼理由指責她?」
「老子撕爛你的嘴!」我媽衝過來想打我。
姥姥飛快跑過來攔住:「媛媛!你今天敢打恬恬,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我媽撒潑地說:「媽,我才是你的親生女兒,我是孫家的人,她周恬恬姓周,對孫家來說,她不過是個野種……」
姥姥一巴掌打在她臉上:「你給我滾!」
我媽捂著臉大吼:「我不滾!該滾的是她!她拆散了我們夫妻,拆散了我的家,她憑什麼還來我的娘家丟人現眼?」
「是我請恬恬來的,我沒請你來,你還不滾!」
我媽不滾,指著我破口大罵。
我的電話響了。
我拿著手機出去,手指哆嗦了半晌才接通。
是洛沉打的,他問:「怎麼樣?開心嗎?」
我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兩天,洛沉每天都跟著我。
我到爺爺奶奶家,他也跟著,然後打電話問我開不開心。
我來姥姥家,他又跟著,就怕我受委屈。
見我不說話,他說:「不開心就出來吧,我們去遊樂場。」
我抹了抹眼淚說:「我馬上出來。」
然後我給姥姥打電話說我有事,先走了。
我從姥姥家出來,洛沉站在外面。
他的眼眸沉沉的,有一抹心疼,可能看出我哭過。?
我強裝笑臉說:「要去遊樂場嗎?我還沒有去過。」
他向我伸出手:「走,我們一路跑過去。」
於是我們像兩個瘋子,手拉手往遊樂場跑。
跑了一個半小時才到。
我們累得面對面喘粗氣。
他一邊喘一邊問我:「心情好些了嗎?」
我喘著回答:「好多了。」
「走,進去。」
23
說起來,我在城裡長大,卻從來沒有去過遊樂場。
進入大學後,聽見同學講述在遊樂場玩的事,我就像來自鄉下的孩子一般,一臉迷茫。
我在電腦上看到了遊樂場的樣子,心裡非常向往。
之前我說過,等有時間,我一定要去遊樂場玩一次。
今天,我終於來了。
我們把遊樂場玩了個遍。
我在尖叫聲中,把心裡的所有不快,都發散了出去。
把積攢了這麼多年的委屈,也都喊出去了。
這裡,真是解壓的好地方。
現在,我的生活費和學費有我爸負擔,我可以不打暑假工了。
但我也不願意待在這座城市裡。
因為有這樣一個母親,讓我對這座從小生活的城市,沒有什麼美好的回憶。
我寧願去打工。
回學校的那天,洛沉跟我一起走。
剛到學校,我接到姥姥的電話。
她說:「你媽進精神病院了。」
聽見姥姥的哭聲,我的心頓時揪緊:「姥姥,您別急,她是怎麼回事?」
姥姥說,我跟我媽吵過後,她回家就嚷著要生孩子。
她丈夫說:「孩子還不到六個月,生什麼啊。」
「剖腹,不需要等到滿月。」
我媽比以前更固執,非要去醫院生孩子,大吵大鬧。
但她到了醫院,醫生也不給她剖腹。
她跟醫生吵架,越吵越激動。
突然,她搶過護士的剪刀往肚子上插進去:「你們不給我剖,我自己剖!」
一伙人嚇得手忙腳亂,趕緊搶剪刀,又包扎她的傷口。
她不讓醫生包扎,非要把孩子剖出來。
醫生報了警。
24
警察來後,看見她的行為怪異,先把她控制住。
經過精神鑑定,發現我媽有嚴重的焦慮症,並且引發了其他精神方面的症狀。
醫生說,她這種情況,很難保證胎兒順利出生。
但如果給她治療,藥物又會損傷胎兒的神經。
最好的辦法是終止妊娠。
我媽的現任丈夫擔心孩子不健康,馬上籤字同意終止妊娠。
我媽拿掉孩子後,被他送進了精神病院。
他又給我姥姥打電話,說我媽的事他不管了。
原來,我媽跟他沒有領結婚證。
他覺得我媽的精神出了問題,財產他又拿不著一分,就不管了。
我姥姥不懂精神病院的手續怎麼弄,隻有給我打電話。
我剛掛斷,我爸打過來了。
他也知道了這事,說:「你媽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去幫她辦手續。」
我放下心來。
後來,我姥姥又給我打電話,說:「你爸爸都弄好了。」
我安慰她:「姥姥,您別傷心,我媽這個隻是焦慮症引起的,醫生會對她進行心理疏導,隻要她自我調節,保持情緒穩定,還是很容易康復。」
姥姥說:「我不傷心,她進去了也好,我們也不用被她折騰了。」
掛斷電話,我想,我媽覺得她很辛苦很累,到頭來,卻沒有一個人待見她。
洛沉說:「你媽應該是有性格缺陷,她因為自己的性格問題,弄丟了家,弄丟了親情,卻不自知。這次住院,或許會讓她改變。」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改變。
我隻知道,現在我跟姥姥的心情一樣,覺得我媽總算不會再折騰我們了。
不過還是過了很久,我才從我媽留給我的陰影裡走出來。
番外:洛沉
1
我是上高一的時候認識周恬恬的。
因為她過於優秀。
我們那個班是火箭班,人人都是尖子。
周恬恬是尖子中的尖子。
她的所有科目都考第一名,更是年級第一名。
我們一大群男生都考不過她。
這讓我很不服氣,我很拼命地學、背,還是隻能考第二名。
其他班有她以前的初中同學。
他們告訴我:「你要想考過周恬恬可不容易,她是被她母親逼出來的。」
聽了他們的講述,我才知道,周恬恬的家很窮。
她母親為了讓她考上大學,改變家裡的貧困面貌,給她報了很多興趣班,每天逼著她不停地學習學習。
她母親對她嚴到了什麼程度?下課都不許她玩。
如果她和同學聊天被母親發現了,她母親會當著全班師生的面,狠狠扇她的耳光。
她沒有朋友,因為沒人敢跟她玩。
大家既怕她挨打,也怕被她母親無差別攻擊。
所以她雖然成績好,也沒有人羨慕。
我聽了大家的議論,對她滿是同情。
我無法想象,她經歷了什麼樣的苦難,才換來大家眼裡的優秀。
大學跟她成為同班同學,我心裡有些開心。
我對她既欣賞,又同情,還多了幾分好奇。
我好奇的是,她有那樣一個母親,她經受了那樣多的痛苦,為什麼沒有崩潰?
是什麼在支撐著她?
我忍不住在暗中關注她,然後看見她上大學比高中的時候還忙碌。
那天她母親出現。
她聽見那聲高亢的「周恬恬」,突然臉色慘白, 渾身哆嗦, 眼裡的恐懼怎麼也藏不住。
雖然她也跟她母親據理力爭,卻結結巴巴, 額頭上都滲出了汗水。
我才知道,周恬恬並不快樂, 更不強大,她早就有了心理疾病。
這種疾病, 就是抑鬱症。
後來跟她接觸更多以後,我發現她敏感、自卑、膽小。
打工的時候, 有些事不是她的錯,她也會自責, 覺得自己沒有用。
她的情緒很容易低落, 突然變得不開心。
這是她母親對她嚴厲管教帶來的後遺症。
但周恬恬不知道她病了。
2
好在, 我母親是心理醫生,我詢問了一下。
我媽說, 周恬恬這種情況不嚴重。
「她應該是有很強大的心理, 隻要讓她和造成她抑鬱的根源少接觸, 多給她一些關愛,她是能夠治愈的。」
我本想我多關心她, 可以慢慢治愈她。
沒想到她母親差點把她弄進精神病院。
從警察局出來,我深知, 如果任由她母親繼續傷害她,周恬恬的病情會越來越嚴重。
我跟周恬恬聊了一下, 得知她父親對她還算不錯。
於是, 我給她父親打了個電話,講述了她的抑鬱症,也講了她母親兩次來學校傷害她的事。
我說:「我親眼看到的, 隻有這兩次,但對周恬恬的傷害非常大。我沒有看見過的不知道有多少。周恬恬看見她母親就臉色發白,渾身發抖,隨時會昏倒的樣子,非常可憐。叔叔, 如果你愛周恬恬, 我希望你能阻止阿姨再傷害她。」
她父親表示很震驚:「我不知道恬恬被她母親傷害得如此嚴重, 謝謝你, 這位同學,我盡快處理這件事。」
周叔叔的處理,就是直接跟周恬恬的母親離婚。
這讓我也很震驚。
不過從那以後, 她母親真的沒有再來學校了。
周恬恬的精神狀態也一天比一天好。
第二年的暑假, 周恬恬要回去給她爺爺祝壽,我又擔心起來。
隻要回到那座城市,她就不可避免會跟她母親碰面。
我一路陪伴, 不時給她打個電話,了解她的情況。
果不其然, 她見到了她母親。
我打電話的時候, 聽見了她的吸氣聲, 那是她在無聲地哭泣。
我帶她去遊樂場,和她一起瘋狂地喊叫。
她笑了。
我心裡的石頭也放下了。
她母親住進了精神病院。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消息。
希望阿姨經過治療, 能成為一個正常人,不要再傷害周恬恬。
當然,我也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