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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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穿著一件帶著竹影暗紋的玄色長袍,頭上束著白玉冠,越發顯得整個人挺拔如松,俊逸非凡。


但,這不對吧?


 


他不是應該被我嚇慘了嗎?


 


怎麼今日還更好看,更出塵了?


 


「太傅……」


 


我訥訥喊他。


 


沈晝的耳尖又有些泛紅。


 


下一瞬,他居然朝我走了過來。


 


「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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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兄說可以這樣喊你,不冒犯吧?」


 


我愣了愣,從未想過自己的名字還能被人喊得這樣好聽。


 


「不,不冒犯的。」


 


「那就好,阿玉,我昨夜回去想了很久。


 


「我大你七歲,又是個鳏夫,見你都覺得自慚形穢,不知如何得了你的青睞,簡直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什麼?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真的醒了嗎?我不會在夢遊吧?


 


正當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話砸得暈頭轉向時,懷裡又猛然多了什麼東西。


 


沈晝繼續說話了。


 


聲音是說不出的小心翼翼。


 


「這是我的房契地契,是我家中最值錢的東西。


 


「阿玉,我知不該總讓女子主動,今日來就是想要個準信,若你當真不嫌棄,我,我明日就託人來提親。」


 


9


 


我徹底呆了。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趕緊擺手。


 


順帶將這些燙手山芋都還回去。


 


「太,太傅,你誤會了,我,我……」


 


我吞吞吐吐,難以啟齒。


 


而沈晝就站在離我一步遠的地方。


 


他捏著被我丟回去的房契地契,面色有些受傷,卻依舊耐心地看著我,等著我說出難言之隱。


 


我越發羞愧,恨不得鑽進地縫裡。


 


都怪阿兄,天天給我出餿主意。


 


現在好了,人沒嚇跑,還給我惹出桃花債了!


 


「阿玉?」


 


見我咬著唇,半天不吭聲,沈晝又輕輕喊了我的名字。


 


算了。


 


我咬牙。


 


都是阿兄種的惡因,也別怪我把他賣了。


 


我鼓起勇氣,重新抬頭看向沈晝,一股腦地把所有事情都坦白了。


 


沈晝起初還有些詫異。


 


但到了後來,他逐漸了然。


 


面色越來越失落,眼神也跟著黯淡了下去。


 


「太傅,對不起。」


 


我真誠地跟他道歉。


 


他擺擺手,有些自嘲。


 


「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會錯了意。」


 


說完退後兩步,朝我拱了拱手。


 


「今日失禮了,往後不會再來打擾。」


 


沈晝說完轉身便走。


 


我盯著他的背影……


 


隻覺方才還如松如柏的人,此刻身形竟有些說不出的委頓。


 


我攥了攥手心。


 


不知為何,心裡也有些難過。


 


10


 


不得不說,沈晝人還是太好了。


 


他知道真相後,非但沒有怪罪我和阿兄,還主動幫阿兄收拾爛攤子。


 


騙我爹說,是他讓阿兄勞逸結合,出去走走的。


 


我爹一貫迷信他,聞言連連點頭。


 


而阿兄這個沒良心的,又過了好幾日,才依依不舍地從京郊回來。


 


僅是看著他這副滿臉紅光的樣子,我都能料想到,他的「偶遇」計劃有多順利……


 


「沈太傅這些天沒再來吧?」


 


剛湊過來,阿兄就迫不及待地問我。


 


我嘆了口氣,把最近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當然,除了沈晝向我表白心跡……


 


阿兄聽後無比詫異。


 


「要麼說沈太傅能成大事,我們這麼耍他,他都不生氣?」


 


「你還說!」我瞪他,「現在你回來了,必須去給沈太傅賠禮道歉。」


 


「是是是。」阿兄點頭,「我這就去寫信邀他出來,當面給他賠不是。」


 


阿兄說完便去了書房。


 


我以為這事總算能有個了結了。


 


但沒想到,晚些時,他又來了。


 


還滿臉的興高採烈。


 


「沈太傅說他沒跟我計較。


 


「我給他設的賠罪宴,他也答應去了。


 


「阿玉,你明日早些起來收拾收拾,隨我一道去。」


 


我愣住。


 


腦子裡幾乎霎時浮現了那日的場景。


 


心跳有些加速,人也慌張起來。


 


「我不去。」


 


「可事情你也參與了,你若不去,怎麼顯出崔家的誠心?」


 


「你現在知道誠心了?」


 


我咬牙盯著阿兄。


 


「當初指使我耍他的時候怎麼不說呢?


 


「不去不去,反正我不去!」


 


阿兄一臉詫異地看著我。


 


似乎搞不明白一向好說話的我,怎麼突然犟了起來。


 


「可我在信裡說了,是你我二人一同邀請他。


 


「太傅都答應了,咱們這邊變卦,不太合適吧?」


 


我:「……」


 


11


 


我掙扎了一晚上,還是爬起來,跟阿兄一起去了。


 


酒樓隔間裡,沈晝已經等在那兒。


 


阿兄趕緊上前去跟他寒暄。


 


沈晝今日穿了一身青灰色外袍,唇色很淡,眼下也泛著青黑。


 


整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憔悴。


 


「太傅昨夜又挑燈苦讀了?」阿兄問他。


 


沈晝含糊地「嗯」了一聲,視線似有若無地朝我看來。


 


我趕緊抬頭,假裝看天。


 


阿兄這時又開口:


 


「熬夜傷身,太傅一定要多多注意身體。」


 


「嗯。」


 


沈晝點點頭,嘴角苦笑一閃而逝。


 


好不容易落座。


 


阿兄立馬將抱了一路的酒開封,畢恭畢敬地給沈晝倒了一碗。


 


「我不喝酒。」


 


沈晝將碗推了回來。


 


「我知道,早就聽說太傅不喜酒味。」


 


阿兄又將碗端回他面前。


 


「所以才特地挑了這壇,給太傅賠罪。


 


「這酒除了果香,沒有任何味道,不信您聞聞。


 


「這還是阿玉出生時,我爹請了族中最厲害的釀酒師釀的,這些年一直埋在桃樹下……」


 


「你瘋了?」


 


阿兄還沒說完,我就拉住了他的袖子,低聲從齒縫裡擠出字。


 


「你把它挖出來了?爹不是說等我出嫁時才能開嗎?」


 


「放心,我又埋了一壇進去,他發現不了的。」


 


阿兄朝我擠擠眼,拂開我的手。


 


又朝沈晝訕笑:


 


「讓太傅看笑話了,我先自罰三碗。」


 


說罷,便連著一飲而盡。


 


三碗過後,沈晝還是沒動,隻是盯著碗出神。


 


「真的沒有酒味。」阿兄再次竭力相勸,「入口清甜,太傅嘗嘗便知。」


 


這次,沈晝的手指終於動了。


 


12


 


他慢慢端起碗,在阿兄期待的目光裡,淺淺酌了一口。


 


阿兄趕緊給他滿上。


 


「怎麼樣,太傅?」


 


「你適可而止……」


 


我用袖子擋住臉,假裝吃著糕點,實則小聲提醒阿兄。


 


「爹說過,這酒雖沒味道,但埋了十幾年,勁不是一般的大。」


 


「你聽他瞎說,我都喝了好幾碗了,一點感覺都沒有。」


 


阿兄說完,又面不改色喝了一碗。


 


另一邊,沈晝在他的勸說下,也慢慢喝完了面前的酒。


 


「難道我爹真的在唬人……」


 


我心裡泛著嘀咕。


 


然而就在這時,阿兄端著碗的手倏然頓住。


 


還不等我看過去,他便「咚」的一聲,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阿兄?」


 


我嚇壞了,連推了他好幾下。


 


可他就跟S了一樣,動都不帶動的。


 


完蛋了。


 


寂靜的隔間裡,如今隻剩下我和沈晝。


 


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氣氛一下變得尷尬起來。


 


我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麼打破安靜時。


 


沈晝倏地開了口:


 


「阿玉……」


 


「啊,啊?」


 


冷不丁被點到名字,我緊張地握緊了指尖。


 


可沈晝卻又沉默了。


 


許久,久到我以為剛才隻是幻聽時,他才繼續說話。


 


聲音像縹緲的煙,不太真切。


 


「我是不是太老了?」


 


我怔愣。


 


「太傅說笑了,您現在正是風華正茂,報效國家的好時候。」


 


這可不是我拍馬屁,京城誰見了沈晝,不得誇一句年少有為?


 


就連阿兄這麼天不服地不服的人,提到他,也隻剩嘖嘖贊嘆。


 


但沈晝似乎並不這麼覺得。


 


他低笑了一聲,很是苦澀。


 


「不但老,還是個鳏夫。


 


「偏又在京城,這種多的是青春兒郎,名門望族的地方。


 


「唉……若我早些,早些遇見你就好了……」


 


他越說聲音越低。


 


某一刻,也一頭磕在了桌上,沉沉睡去。


 


隔間裡,隻剩我瞠目結舌地坐著,一顆心顫如擂鼓。


 


太傅他剛才,是在自卑嗎?


 


13


 


毫無意外,阿兄酒醒後,就被我爹揍了一頓。


 


而他以為絕不會被發現的新酒換老酒,也因為下了場雨,衝走了新鮮泥土,被我爹抓個正著。


 


「你把沈太傅灌成那樣?還偷你妹妹嫁人的酒!」


 


我爹拿著雞毛掸子,每說一句,就抽上一下。


 


「你,你簡直要氣S我!你知道那酒有多珍貴嗎?」


 


「我知道啊,所以換的那壇不也是貴的?」


 


阿兄疼得龇牙咧嘴,還不忘狡辯。


 


「放你的狗屁,你懂什麼!


 


「那酒壇是你娘在世時親手挑、親手埋的,是崔家一直以來的規矩。


 


「隻能在你妹妹嫁人時挖出,由她的夫婿喝第一碗,這樣她以後的日子才能幸福美滿!」


 


我爹越說越氣。


 


「若阿玉以後的日子不美滿,就全怪你!」


 


阿兄疼得厲害。


 


眼見我爹還要動手,族裡兩個伯伯趕緊拉住他。


 


「也不是不能亡羊補牢。


 


「讓阿鈞把那壇子找回來,重新釀酒封上,埋回老地方,神靈肯定會網開一面,保佑阿玉幸福美滿的。」


 


「那不是掩耳盜鈴嗎?」阿兄嘀咕,「再說規矩裡都是由女子親娘來埋酒壇,我娘如今都不在了,就算找回來,由誰來埋?」


 


「你這兔崽子!」


 


我爹再次舉起雞毛掸子。


 


兩個叔叔趕緊一個拉架,一個把阿兄往外推。


 


「快別說了,趕緊把壇子找回來吧。」


 


14


 


壇子是肯定找不到的。


 


酒樓裡每日都會打掃,那壇子早被扔得不知去向。


 


阿兄一連問了好幾個伙計,人人都說沒看見。


 


他無奈,隻能重新走進昨日的隔間。


 


卻沒想到,居然這裡碰見了正望著窗外,擰眉沉思的沈晝。


 


「你來做什麼?」沈晝問他。


 


「唉,別提了太傅。」


 


阿兄好不容易找到個人傾訴,幾乎滔滔不絕地倒苦水。


 


倒完了還要加上一句:


 


「這不胡扯嗎?女子姻緣美不美滿,還能由一個破酒壇子決定?」


 


沈晝一直靜靜聽著。


 


直到聽見這句,眼睛才動了動。


 


如石化般的身體也跟著轉了回來。


 


「你……若照這麼說,你昨日第一碗酒倒給了我……


 


「我若娶阿玉,是否恰好合了崔家的規矩,你也無須找酒壇了?」


 


阿兄愣住。


 


「對哦。」


 


——這一場面我並未親眼瞧見。


 


隻是阿兄回來,便跟見了鬼一樣,講了一遍又一遍。


 


別說我爹想揍他了,現在我都想揍他一頓。


 


「我們家裡的事,你說給太傅聽,這不讓人笑掉大牙嗎?」


 


我爹又羞又氣。


 


「可太傅沒笑啊,他還要娶阿玉。」


 


阿兄話音落下,桌上又齊齊地沉默了。


 


半晌,我爹和阿兄才交換個眼神,達成共識——


 


沈太傅還是太君子了。


 


明明不近女色,無欲無求,卻甘願為了阿兄的過錯、為了一碗酒,賠上自己後半輩子。


 


我看著他們長籲短嘆,無語得厲害。


 


若是這二人知道,「不近女色」的沈太傅早就向我求親過,又該作何感想?


 


15


 


燈油燃燒,噼裡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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