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劇烈地閃現在我的腦海。
潮湿的地板,讓我腦子片刻清醒。
我強忍著疼開始打量四周的布局。
季承帶我來的,是我臥室的底部。
準確地說,我待在臥室的地板下。
令人發怵,地板的牆面上鑲嵌了大大小小的監控,監控的每個角落都是我家。
而頭頂的那塊地磚從這裡看去,是細細麻麻的孔。
萬千小孔密布成巨大的網,抬頭,就能看到房間的每個角落,以及聽到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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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是,在母親說完後,季承並未動她,還送她出了門。
而牆面上。
看上面鑿刻的痕跡,不像是新的。
更像是很久之前就有的。
所以,季承從一開始就監視我了……
想到這裡,我突然頭皮一麻。
是一年、兩年……還是一直都在?
12
季承走了整整一周,那扇鐵門才重新開啟。
刺目的光落在我早就結痂的手指上,季承半蹲下身子,拿出醫藥箱。
一片一片,用镊子重新撬開傷疤。
看著我放聲大哭和尖叫,他皺眉,手抵在我的唇邊。
「再吵的話,這次沒有的可就是手了。」
他生生堵住我的嘴。
在我的迫切目光裡,他突然想起。
「你是想知道你媽怎麼樣了啊?」
我久久地瞪他。
季承失笑:「本來是我綁的你,可你媽把我卻當大恩人,她還跪在地上求我,而我隻是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
「你說,她要是一同消失了,別人會不會認為是失女傷心過度?」
我的下巴突然被他猛地捏住,冷冽的氣息蹿入鼻腔。
季承:「外面都認定你是逃了。」
「現在,我們就來做下一步準備,模擬墜樓。」
13
可季承的計劃還未實施。
那道門很長時間都沒開過。
我在攝像頭裡,看到警察去過我的房間。
他們逐一排查每個角落。
而這個時候,更像是上天給我的機會。
讓我逃跑。
14
跑出去很容易。
因為長時間不進食,季承篤定我沒有那個體力出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暗地裡,我早就用石頭將繩子磨斷,攥在手心。
因為警察在的緣故,季承也不會踏入這個地方。
可當我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刺眼的白光過後,那道熟悉的臉,讓我愣怔。
季承!
我想也不想,發了瘋地後退,向著天臺跑。
身後的人步伐卻是始終不亂。
因為就在剛剛,警察出門離開了。
而現在能讓警察看到我的唯一機會,就是最高點的天臺。
可我剛剛出來,就看到那愈走愈遠的車尾。
身後季承在笑。
「正好不用模擬了,現在開始吧。」
我身子被猛地一推,然後開始下墜。
直到冷冽的寒風穿破耳膜,最後落地時,我看到季承哭了。
他用力地想要拽住我。
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潔白無瑕,而是破爛的,不堪的,周圍牆皮脫落,不再是高樓大廈。漆黑的山洞裡,他懇求著我。
「雨婷,再堅持一下。」
「你千萬別睡。」
15
腦海一片混濁後。
睜眼,是一成不變的白。
伴著監護儀的滴答聲,女人紅著眼睛拉身邊的人,欣喜又激動。
「醫生,醫生,她的手剛才動了。」
「快來看看,她剛才動了。」
空蕩蕩的房間,瞬間被擠滿了人。
一系列檢查後。
醫生對我身邊的人說:「人醒了,但還是要住院觀察,她的情況不太穩定,本身這種病沒有穩定性,家屬就更應該看護好。」
待人都走後,我才看清是何欣。
何欣一把拉住我的手,將我整個人抱住,泣不成聲。
「你嚇S我了。」
可我的後背發涼,腦子裡依舊是墜樓的情景。
我強行掙脫開她的手,看向自己的手:「我的手……」
話被打斷,女生清淡地接話:「你的手好好的,人也沒事。」
看我怔愣發呆的樣子,何欣卻是又一次紅了眼睛。
「雨婷,你隻是生病了而已。」
「生病……」
我茫然,盯著完好無損的指甲發呆:「可我不是害季阮阮跳樓了嗎,然後就被季承綁架在地下室了,他還拔了我的指甲,最後我被推下樓了。」
「季阮阮是誰?」
「季承的妹妹。」
「季承哪裡有妹妹,他不是獨生子嗎?」
何欣擦掉眼淚,瞳孔放大:「雨婷,這次你忘了什麼?」
「季承是你丈夫啊,你們結婚十年了。」
16
十年!
也就是說,我已經步入而立之年。
可我的記憶始卻終停留在二十歲。
醫生也說我能活著是個奇跡。
畢竟大腦受損嚴重,在記憶混亂的情況下,我還能記住往事,實在不可思議。
可也記得零零散散,混亂不堪。
就比如,我把最親近的人,臆想成了傷害我的人。
……
大四最後一天的那個雪夜。
我看見了穿便衣的父親在執勤。
這是幾年的時間裡,鮮有的一次見面。
印象中,我就很少見到父親。
他每次都是夜晚回,清晨又匆匆地離開。
家裡也很少有關於他的物件,就連照片,我都從未見過。
起初,在頻繁地搬了幾次家後,巷子裡就開始有人傳關於母親不好的言論。
畢竟,一個年輕女人孤身帶著一個小孩生活,很容易遭受冷眼和排擠。
母親對此總是笑笑,不作回答。
可當有人說父親時,她總是揉著我的腦袋強調:
「爸爸是超人,雨婷乖,爸爸要不是因為忙,肯定會回來看你的啊。」
可乖又有什麼用。
在每年的生日,我都許願第二天睡醒就能見到父親。
可每次睜眼,依舊空空如也。
都是騙人的。
菩薩也是,佛祖也是。
我明明都對他們許了很多願,從小小的一個人兒,到變成大姑娘,每年生日我都許願,可沒一次靈驗的。
可就在十八歲生日的那天,願望靈驗了。
我見到了父親。
最後一次見父親,也是那場雪天。
我隻是隨口喊了聲爸。
當晚,原本平靜的家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群人湧入。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看到父母倒在血泊中的。
也忘了耳邊男人的笑。
男人腳踩在父親的臉上。
「孟正飛,是個好名字,這可比你在上京編的名字好聽多了。」
「就是可惜了,用這個名字的人,過會兒我會讓他消失。」
他們將我拽進巷子,在爛尾樓裡,一寸一寸,撕掉我的最後一絲求生欲。
也是在那天,我才知道我的父親剛推翻了上京最大的涉黑集團。
而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分不清自己是在現實還是在夢境。
我被賣到了緬甸很偏遠的一個小山村。
在被救出來時,體無完膚。
我連父母的屍首都沒見到。
聽說他們是被那些人拿走了,不知放在何處。
最後被人找到時,是在鄉下的一座農家樂。
聽說是手指剁得太粗心大意,被人認出了。
從旁人的嘴裡,陸陸續續,我了解到父親是一名警察。
因為工作需要,為了防止麻煩,他不能回家。
他們向我講解,父親是如何潛伏進上京最大的黑窩,又是怎樣使其瓦解崩塌。
像母親說的一樣,他們都說:「你父親是英雄,因為他的幫助,我們掃除了上京最大的保護傘,整頓了上京的風氣,孟同志起了關鍵的作用。」
而這次襲擊我父母的,也是父親推翻的那群人。
我沒有父母了。
他們隻是說我父親是英雄,可我沒有家了啊。
17
在父母S後。
以保護我為由,我被換名轉學。
最後被爸爸的一位戰友收養。
也就是季承的父母。
我和季承從小認識,一起長大,又念了同一所大學,關系極為親密。
可就在那時,我的記憶已經開始混亂了。
因為在被賣掉的那段時間,長時間經受毆打和N待,我腦部受損嚴重。
我開始忘了父母去世的消息,分不清誰是誰,記憶凌亂。
以至於我對著季承爸媽的面喊爸媽時,兩人均是一愣。
最後他們還是一致決定,陪著我演。
當季承說要娶我時,二老靜靜坐了一天,算是默許了這樁婚事。
我和季承領了證。
領證的時候,我是清醒的。領完後,我就不認識他似的踹了他一腳,離他老遠坐著。
後來,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起初,我隻是忘路。
慢慢地, 我將周圍的人臆想成腦海中受傷害的那段情景。
而季承, 是主謀。
他哄我檢查, 在我的眼中是居心叵測。
我還幻想出能讀懂他的心聲。
他一遍遍耐心地誘導,在我看來是步步為營。
而我的經歷本身就不光彩。
在我的記憶裡,便不由地更不想想起。我的記憶被混淆、打散,最後把自己捏造成校園霸凌的旁觀者。
季阮阮是我臆想出來的人。
可她的原型, 實際是我自己。
記憶剔除掉一部分好的, 又編了一份壞的, 最後呈現出來的全是狼狽不堪。
「季承呢?」
我悵然若失,腦海中突然出現一片很黑的畫面,石頭往下滾,泥沙往下滑, 鋪天蓋地的壓抑壓得我喘不過氣, 因為那裡頭,埋的是我和季承。
何欣的眼睛垂下:「前幾天, 你突然說要去找父母, 季承找到你時,你一個人躲在父母遇害的山洞,因為是下雨天, 山體突然滑坡, 季承推開你後……人就不見了。」
不見了……
我癱軟在床上。
腦海中全是那晚季承陪我看星星的情景。
那天, 我的記憶特別不清醒,我抱著山洞裡的石頭睡了整整兩天。季承發現我時,就看到我一邊抱著石頭, 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
我說:「爸、媽,你們給我唱小星星。」
季承蹲在旁邊唱:「一閃一閃亮晶晶。」
我說:「爸、媽,你們做飯別總放洋蔥, 洋蔥辣眼睛。」
季承蹲在旁邊拿鞋底作鍋:「沒放,沒放。」
到後半夜, 我突然驚醒, 然後看到季承抱著我睡在草垛上。
這時,他對我而言, 是一張陌生的臉。
我發了瘋地想逃, 不停掙扎, 可季承始終牢牢不松手, 任由我咬他、打他。
臉上被抓花,身上被扯破皮,季承愣是沒吭一聲。
到最後我清醒時, 他隻是將我抱在懷裡,揉揉我的腦袋。
「別怕, 還有我呢。」
「可我還是都會忘記。」
「那我就去找你。」
「可我也會忘了你。」
季承說:「你忘一次, 我就找一次。」
我破涕為笑:「可要是咱們七老八十, 我的記憶始終停留在二十歲怎麼辦?」
「那我就指著你的胸口上我的名字, 和你對峙。」
以前我怕忘了季承,就在胸口紋了他的名字。
季承也同樣紋了我的名字。
我考慮過無數個結果。
就是沒想到,紋在胸口的名字。
是不想忘的人。
季承, 真傻。
我最自私的事情,是忘了你,還將你捏造成一文不值的路人。
何欣拉著我的手, 替我擦掉眼淚:「人會找到的。」
我低頭:「可我也會忘了他。」
「記憶會消失,可喜歡不會。」
一周後。
有人在山腳發現了季承。
他穿得破破爛爛,坐在地上反復重復:「我要找雨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