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嘗特色八珍湯吧,超級鮮。」
我:「好的。」
雖然我沒有痛覺,也不會累。
但好在味覺尚在,五感還未全失。
因此,慢慢時間長河裡,唯一喜愛的就是吃。
傅江野沉默下來後,這一頓飯算得上盡興。
隻是吃完結賬離開時,他遇見好友,前去打招呼。
不過眨眼工夫,我就被兩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圍住。
「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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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跟我們走一趟,有人要見你。」
8
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兩個壯漢捂住我的嘴,將我拖上了車。
輾轉二十多分鍾路程,將我帶進一棟高檔別墅。
客廳裡,我見到了那個要見我的人。
——
安俞。
她穿著性感真絲睡裙,手裡端著酒杯。
喝了很多酒。
桌上、地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空酒瓶。
但她沒醉。
看見我被帶進來,她很清醒地一抬下巴,示意我:「來了?坐。」
「好。」
繞過地上的空酒瓶。
我坦然坐下。
見狀,她眸光一閃,忽然笑了一聲。
「我讓人把你綁來,你就不怕?」
「怕什麼?」
「怕我對你不利,傷害你,把你S了……」
S我?
怎麼會?
現在的世界和百年前的世界大不相同。
法治社會,到處都是監控。
用不了多久,傅家的人就能找來。
她不像那麼蠢的人,把我抓到自己家裡來動手呀。
更何況,她S不了我。
我為什麼要怕?
這麼想,我也是這麼答的。
「你不會。」
可她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
我話音落下,她瞬間斂了笑容。
連手中的酒杯都放下了。
「傅寒夜之前傳過兩個緋聞,一個是他公司新招的助理,一個是剛爆火的女明星。」
「原本我以為,她們都是傅寒夜拒絕和我聯姻的煙霧彈,直到他有意向聯姻後,我聽說,之前那兩個女人,都找過你。」
「說實話,我很不喜歡雌競那一套,不過我對你實在好奇。」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會被傅寒夜養在老宅?又是什麼樣的女人,讓他挖空心思,演這種低劣的欲擒故縱戲碼?」
「所以……我讓人查了你,沒想到,還真讓我查到有意思的東西。」
「噼啪」一聲。
她點燃一支煙。
隔著嫋嫋的煙霧,她眯眼從壯漢手中接過一個文件袋,遞給我。
嗤笑一聲。
「像你這種不老不S的怪物,和傅寒夜在一起,對他來說公平嗎?」
「不老不S的怪物」幾個字,讓我微微錯愕。
與此同時,文件袋裡的東西掉出來。
那是幾張照片。
——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
傅斯年拉著我拍的照片。
9
忘了是誰和我說過,日月催人老。
因此人在年輕的時候,總要留幾幅畫像。
我不會老。
所以不愛留。
但傅斯年年輕的時候,是個倔強的性子。
海市剛有相機那年,他便扭著我:「求你了,阿雲,拍一張吧。」
「將來我會老,但至少這一刻的時間我留住了呀。」
於是,便有了這張照片。
黑白底的照片上,十五六歲的傅斯年很稚嫩。
而我,墨發白裙。
從頭到腳,都和現在別無二致。
但我還是不懂。
「你想見我,隻是為了這些嗎?」
或許我的語氣太過平淡,她有些意外。
意外過後,她的眉眼倏地沉下來。
「你不怕把這些東西公之於眾?」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問我怕不怕?
怕嗎?
不怕。
她如果真想這麼做,不會把我找來。
我搖頭。
想說我不怕。
但還沒開口,門外一陣嘈雜。
以為是傅江野找來了,我抬頭。
然而衝進來的,卻是幾天不見的傅寒夜。
他眉眼陰鸷。
表情像被寒霜籠罩。
看見我,緊皺的眉頭終於松開一些。
「阿雲,你沒事吧?她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他上下打量我。
看見我手上的照片,瞳孔一縮。
轉身將我護在身後,聲音冷凝。
「照片哪裡來的?」
沒有回答。
安俞但笑不語。
傅寒夜深吸一口氣:「安俞,聯姻這件事是我處理不當,和阿雲無關。」
「錢、資源、項目,你想要什麼盡管提,我都可以補償你。」
他說要補償,安俞卻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忽然笑出聲。
她前俯後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好半晌,才止住。
「傅寒夜,我有錢、漂亮,想要什麼沒有?用得著你補償?」
「我一直以為你冷靜、完美,高高在上,原來你也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說著,她頓住。
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我,放緩了聲音。
「你以為你會有什麼好結果?」
「我會等著看,拭目以待的。」
10
傅寒夜終究沒問出照片是哪兒來的。
他帶我走,安俞沒有阻攔。
回去的路上,他開著車,緊握方向盤的手青筋凸起,下颌線緊繃,一言不發。
說起來,他的相貌有幾分像千年前給我起名字的書生。
側臉尤其像。
但和性子溫潤、好說話的書生不一樣。
也和隨性跳脫的傅江野不一樣。
他從小就冷靜自持。
學習經商、研磨廚藝。
一言一行,從性格到生活都是傅斯年嚴格要求。
完美得像從模具中倒出來的人偶,一絲不苟。
我很少見他如此情緒失控。
想問他。
但皺眉想了想,幾欲開口。
還是算了。
嗯。
傅寒夜如果想說,會主動說的。
不再糾結,我側頭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
果然,回到老宅下車後,他拉住我的手腕。
燈光下,他看向我的眸子很亮很亮。
表情卻明滅不定。
有小心翼翼的試探。
也有期待判決的灼熱。
「阿雲,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當然有。
我是遲鈍。
但安俞的話,還是能聽懂。
她說傅寒夜利用她們試探我。
還說,傅寒夜一直卑微地喜歡我。
回想起從前和他相處。
他跪下來幫我穿鞋。
幫我梳頭後,給我綁漂亮的蝴蝶結。
隻要他在家,我的一日三餐加飯後茶點,他從不假諸人手。
即便過程中偶爾有親昵舉動。
但也克制內斂,從不越界。
可這些,都是傅斯年從小教導他、要求他的。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為什麼會喜歡我?
不是不驚訝。
也不是不疑惑。
但是……
「傅寒夜,安小姐她們都是好姑娘。」
「你長大了,得學著分清什麼是愛情,什麼是敬慕?」
這兩句話,我斟酌過。
不知道對不對。
顯然不對。
因為我話音剛落,傅寒夜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
他上前一步,幾乎緊貼我,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滾燙的呼吸,帶著傅寒夜身上獨有的木質香,輕輕噴灑在我耳側。
緊盯著我的眸子,仿佛是我許多年前在森林中見過的,欲捕食前隱忍伺機、蟄伏欲發的野獸。
我不敢動。
手掌下,他的心跳迅猛熱烈。
仿佛連帶著,我都有了心跳似的。
胸口處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令我久違地有些慌。
不知所措。
但他沒停下。
隨著他拉住我的手一寸寸往下。
我的手掌下的溫度也一點點滾燙。
直到在小腹,停住。
「還要往下嗎?」
「阿雲,我不是傅江野那個蠢貨,分不清親情和愛情。」
「我很清楚,我對你是情欲,是渴望,是佔有……」
11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停滯。
傅寒夜灼熱的視線燙得嚇人。
從我的眉眼一寸寸往下,落在我的唇上。
仿佛不加掩飾的吻,攻城略地,急於逼出我的某些情緒。
的確,我有些不自在。
「嗯,知道了。」
低頭躲開他的視線。
我掙扎著退開。
他抓我的力氣很大。
看似攥得很緊,不容我掙扎,將我禁錮。
實際上我輕輕一掙,便掙開了。
氣氛凝滯,連夜風都吹不散。
我想整理好情緒,抬頭看他。
試了幾次,沒能做到。
因此錯過了他眸中一閃而逝的痛色。
眼見腳步一邁,再度逼近。
無措之下,我一連後退幾步,轉身逃了。
身後,傅寒夜沒有追上來。
但他的聲音低沉。
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阿雲,我會等的。」
腳步微頓,我皺了皺眉。
……
嘖。
等什麼?
12
沒有回我的房間,我去找了傅斯年。
傅家老宅是蘇式園林。
很大。
傅斯年和我住的不是同一個院子。
雨苑二樓,我找到他時,他還沒睡。
好像猜到我會來。
就這麼拄著拐杖,靜靜在沙發上坐著。
看見我,他眉眼彎彎。
笑容和以往一般無二,和煦慈祥。
「來了?坐。」
我沒坐。
把裝照片的文件袋放在桌上。
從安俞那兒出來的時候,傅寒夜說會查清照片是誰泄露的。
我知道。
是傅斯年。
這些照片自從拍出來,就一直是他收著。
除非他授意,流不出去的。
但我沒說。
果然,看見文件袋,傅斯年絲毫不驚訝。
甚至不等我問,便反問我:「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想問。
「為什麼?」
「因為,我想讓你像個正常人。」
沒料到他的回答,我微微一愣。
「正常人」三個字,也猶如一盆冷水澆下。
令我方才因傅寒夜不寧的心緒,瞬間冷靜下來。
但眼前,傅斯年沒察覺到我的異樣。
盯著文件袋。
仿佛透過那張牛皮紙描繪照片,追憶往昔。
「阿雲,我六歲那年第一次見你,是家裡的地窖。」
「那柴房底下的地窖那麼小,你一個人縮在那兒,不哭不鬧,眼神空洞,像個沒有靈魂的陶俑。」
「我以為把你帶出來,帶你接觸世界,陪你哭,陪你笑,你就能長出靈魂。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當年我第一次見你的樣子。」
他停住,抬頭看我。
明明臉上皺紋遍布,眸子已經渾濁。
但他仿佛還是當年的樣子。
他在笑。
笑容自嘲、不甘,裹挾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半晌才挪開目光,輕嘆一聲。
「阿雲,寒夜和江野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孩子。」
「他們兩個,一個我精心培養,一個隨性生長,個性不一。」
「是誰都好,我希望他們能讓你長出靈魂,完成我做不到的事。」
蒼老的聲音如破了的風箱。
緩慢地刮過耳膜。
令我胸口的位置一點點收緊。
長出靈魂。
變成正常人嗎?
「可是像個正常人,對我來說……很痛苦啊。」
13
邪祟、怪物、妖女……
千百年來,我聽過許多罵聲。
沒有從山洞中蘇醒以前的記憶,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
但在後來的漫漫時間長河中,我也是當過「正常人」的。
那是書生不知道第多少代的子孫。
一個將軍。
他教我開心可以笑,難過可以哭。
帶我去看過大漠孤煙,也陪我攀上山頂看過日出日落。
我牙牙學語一般,笨拙地學如何當一個有情緒的正常人。
因為不懂,等真正長出「心」的時候,他已經變得像傅斯年一樣老了。
很快化作一抔黃土。
親手埋葬他的那天,我在雨中站了很久。
胸口的位置很痛。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想哭的感覺。
可是在大雨中站了很久,我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後來煙雨皆散盡,無人撐傘我獨行。
這些過往,傅斯年並不知道。
他似乎以為,千百年來我一直空洞。
怪他嗎?
不怪的。
因為雖然我用洞中的財寶,換來傅家庇護。
但千百年來,我遇見的不全是好人。
傅斯年的父親就不是。
我的確不會疼,不會餓。
可那間柴房的地窖逼仄。
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關著、遺忘的滋味,也並不好受。
那間地窖的門,是傅斯年打開的。
當年我很謝謝他。
現在也是。
可是……
「小年,你認為對我好的方式,並不適合我。」
像從前那樣輕輕摸摸他的頭,我再無話,轉身離開。
臨到門口,卻聽他喚我。
「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