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去。
燈光下,他的表情一如小時候站在地窖門口那般。
害怕、好奇。
眸光閃爍,氤氲的情緒,我無法讀懂。
「如果我做錯了,你會原諒我嗎?」
……
「為什麼要原諒?我不怪你的。」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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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在傅斯年的院子裡待多久。
出來時,前院鬧哄哄的。
能聽見傅江野暴怒地咆哮:「傅寒夜,你他媽自己的爛攤子能不能收拾好!」
「傅寒夜,警告你,如果有一絲一毫泄露,我絕不會放過你!」
傅寒夜難得沒有反駁。
但聽宅子裡匆匆聚過去的保姆說,他們兩個似乎要打起來了。
要打嗎?
隨他們吧。
我沒有心思管。
繞過鬧哄哄的前院,回到自己房間,和衣躺下。
不會累,其實我不需要睡覺。
但還是習慣每天強迫自己入眠。
今天,我久違地腦子有些亂,不想睡著。
本想好好理清頭緒。
但才躺下沒多久,忽然聽見外頭亂了起來。
和傅寒夜、傅江野爭執時不一樣。
這一次的呼喊聲,十分慌亂。
「不好了!老爺沒呼吸了!」
「快叫救護車!」
宅子瞬間燈火通明。
有人哭,有人喊。
沒多一會兒,還傳來救護車的汽笛聲。
聽著一門之隔的嘈雜。
我再沒了繼續躺下的心思。
起身,呆坐。
……
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吶……
15
傅斯年S了。
他病得很重,這次本來不該出院。
但聽說他執意要回老宅。
葬禮很簡單。
沒有外人。
隻有我和傅寒夜、傅江野。
甚至沒有邀請傅斯年的好友。
即便知道遲早會有這樣一天。
但看著骨灰壇放下,墓碑合上。
我的胸口,還是有些酸脹,鈍鈍的疼。
「阿雲……」
離開墓園時,身後的傅寒夜喚住我。
今天的他一身黑色西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親人離世。
他的臉色很白,眉頭輕皺著,掩不住的疲憊。
他似乎有話要說。
可還沒開口,就被傅江野上前一步打斷。
雖然他們二人不對付。
但傅江野很了解傅寒夜。
至少,比我以為的了解。
「傅寒夜,勸你以後最好別再招惹阿雲。」
「你也好,老頭子也好,一個個都改變她,讓她成為你們眼裡的正常人。」
「她這一生經歷的痛苦已經夠多了,非要讓她愛上誰,然後讓她一遍遍經歷失去的痛嗎?」
傅江野的話很直白。
我有些意外。
傅寒夜更是沒有料到,呼吸頓住,猝然瞪大雙眼。
緊握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半晌,視線越過傅江野看向我。
語氣幹澀。
「阿雲,我不會……」
「傅寒夜,這就是現實。」
我打斷他。
這一次,忽視胸口的酸澀。
終於平靜地對上他的視線,手指向他身後的墓園。
「別等了。」
「你看,生老病S,是橫在我和所有人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16
傅寒夜沒再攔我。
任由傅江野將我送回老宅。
這天之後,所有人似乎都忙了起來。
傅江野一天比一天出門早,一天比一天晚回來。
傅寒夜更是一連幾個月都不見人。
隻有我。
和從前一般無二。
日子乏味、空洞。
傅斯年不在以後,老宅一下子變得安靜。
雖然我偶爾會發呆出神。
但也漸漸適應下來了。
反而是傅江野,第一個受不住,發了火。
他難得早回來那天,我正坐在花園裡,吃家裡阿姨煎的魚排。
魚排很香。
可最近幾年吃慣了傅寒夜煎的魚排。
再換回阿姨做的,總感覺少了些什麼。
因此挑了兩筷子,就放下了。
回來的傅江野胡子拉碴。
頂著凌亂的雞窩頭。
一進門,便崩潰大吼:「傅寒夜那個狗東西到底想做什麼?竟然把公司大小事和所有股份都甩給我?」
「阿雲,你看我像是那種料理公司的人嗎?」
「我他媽一天天都快被那些項目、文件煩瘋了!」
他煩躁地踢了一腳沙發。
看見桌上的魚排,眉頭一皺。
「他回來了?」
見我搖頭,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阿雲,傅寒夜最近聯系過你沒?」
我垂下眼眸,又搖頭:「沒有。」
看不見他的表情。
隻能聽見他的聲音,咬牙切齒的。
「他如果回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好。」
隨口一答,我並沒放在心上。
以為按傅江野的頭疼程度,傅寒夜近期是不會回來的。
但當天晚上,我剛回房躺下不久。
就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是傅寒夜。
他的腳步聲我很熟悉。
如秒針刻度,似乎連頻率都經過精心計算。
刻板得像極了他這個人。
他輕聲推門進來,站在我床頭。
像是怕吵醒我,聲音很輕。
我應該睜開眼的。
應該像以前那樣若無其事地問他,最近去了哪裡?在忙什麼?
但他滾燙的視線猶如實質。
居高臨下落在我臉上,令我不自在。
於是,便沒動。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又好似隻過了一瞬。
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後,高大的陰影忽然籠罩下來。
「阿雲,對不起。」
傅寒夜的聲音很澀,很輕。
帶著不容抗拒的偏執,令我心頭一跳。
幾乎下意識地,我睜眼。
傅寒夜驟然湊近的臉,就這麼猝不及防撞進我眼中。
四目相對,我耳中嗡鳴一聲。
慌亂抬手抵住他。
傅寒夜的動作微微一頓。
但他沒停下。
滾燙的視線下移。
「對不起……」
他又說了一聲。
明明是道歉的話。
語氣和動作卻沒有絲毫抱歉。
既隱忍,又強勢。
下一秒,我忽然唇上一熱。
17
時間仿佛過了許久。
又好似隻過了一瞬。
直到傅寒夜退開,半跪下來,臉主動貼上我的手。
我的思緒才漸漸回籠,意識到一件事。
——
傅寒夜吻了我。
可我沒有思考的時間。
傅寒夜的聲音不疾不徐。
低沉。
執著。
「阿雲,你知道嗎?從小爺爺就告訴我,我這一生隻需要做好一件事,就是愛你、照顧你,保護你。」
「我質疑過,叛逆過,甚至有一段時間還討厭你,可隨著時間流逝,我卻對你越來越好奇。」
「我好奇為什麼你十年如一日,一點變化都沒有?好奇你遭遇過什麼?還好奇究竟什麼樣的人,才能走進你心裡,能讓你產生情緒波動。」
「漸漸地,好奇就變成了不甘。」
「我不甘你不會老,不會S。不甘爺爺也好、傅江野也好,我也好,都和那些吃得用的一樣,對你來說可有可無。」
「可最不甘的,是你並不需要我保護。」
終於,他抬起頭來。
熠熠的眸子裡,是我從未見過的認真神色。
「阿雲,以前是我錯了,不該用那些卑劣的手段試探你。」
「以後你不想動心就不動心,不想愛我就不愛我。我會和以前一樣照顧你,就算我S,也會為你找到下一任追隨者。」
「求求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明明是乞求的話。
他的視線卻攻城略地一般,將我步步緊逼。
他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了。
可哪裡不一樣?我又說不上來。
隻是莫名地有些不敢看他。
心底也莫名閃過一絲不好的念頭。
微微皺眉,我猶豫一瞬,終於坐起身。
「傅寒夜,你要做什麼?」
沒有回答。
他勾起唇角,笑容溫柔。
「阿雲,別怕,我會很快回來的。」
18
這一夜,傅寒夜沒有在老宅多待。
天還沒亮,他又走了。
這一次離開,他仍舊什麼都沒交代,什麼都沒說。
傅江野得到消息趕來,撲了個空。
氣得他差點將桌子掀了。
不過他不敢掀我的桌子。
也沒辦法找到傅寒夜揍一頓泄憤。
因為這天之後,傅寒夜仿佛失蹤了一般。
電話關機、消息不回。
除了每隔兩三個月發來一條報平安的短信。
之後,便一直杳無行蹤。
時間很快,眨眼就是三年。
一開始,傅江野很抱怨。
「這個破班真是一天都不想上,公司誰要誰拿去吧。」
「一天天的那麼多事兒,那狗東西以前是怎麼做到遊刃有餘的?我真服了!」
「聽說之前他一直在關注國外的生物實驗,那狗東西到底做什麼去了!」
「阿雲你看著吧,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弄S他!」
後來,他性子越來越沉穩。
仿佛變了一個人。
抱怨也漸漸變成佩服。
「每天那麼忙,還有那麼多時間做飯照顧你。」
「嘖,阿雲,他真不是人。」
我:……
他的佩服像極了罵人。
但好歹不再叫嚷要弄S誰了。
這三年,安俞也時常不請自來。
如她所說,她漂亮、有錢,多的是追他的人。
傅寒夜消失後不久,她便陷入熱戀,訂了婚。
我的事她並沒有泄露。
但她記仇。
每次來,隻為了一件事。
「傅寒夜還沒回來?你沒接受他吧?」
「哈哈,繼續保持,別喜歡他,他活該。」
喜歡傅寒夜?
腦海中,那天深夜滾燙熾熱的吻一閃而逝。
沒有。
我想說。
可傅江野深深地盯著我,令我頭皮發麻。
一時忘了反駁。
便再也沒機會解釋清楚。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無人再提及傅寒夜。
但不知道傅寒夜失蹤後,老宅太安靜。
還是我太闲了, 思慮太多。
千百年來頭一次,我竟做起了夢。
19
夢裡, 仿佛是我初醒的那個山洞。
雕花精美的棺木裡, 我閉眼躺著。
棺木外,跪著一個身著華服的男人。
看不清臉。
隻能看見他的華服沾著大片大片鮮血,眸子猩紅。
「阿雲,你不是愛極了我阿兄,恨極了我, 為了不嫁我寧願一S嗎?」
「那我就詛咒你不老不S, 記不起所愛之人, 一輩子渾渾噩噩……」
明明說著詛咒的話。
他卻在哭。
那雙與書生一模一樣的眸子太悲傷了。
以至於我猛然驚醒,思緒仍舊混亂, 胸口處鈍痛。
「阿雲,我回來了。」
黑暗中, 突如其來的輕喚,如驚雷一般,令我思緒徹底回籠。
陰影處, 和夢裡相似的眸子和嗓音令我心口一顫。
一時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做夢。
不對。
是現實。
因為從角落陰影處走出來的男人,是傅寒夜。
三年不見。
他的臉一點沒變,頭發卻全部銀白。
離得近了, 他眸中如獸類一般青綠的光, 異常明顯。
銀白的頭發, 詭異的瞳色。
讓他整個人妖冶又禁欲。
我有些不敢信。
「傅寒夜?」
「是我。」
的確是他。
他跪下, 捏住我的腳踝。
如從前一般,動作嫻熟地替我穿好鞋,放在他腿上。
而後,抬頭看我。
眸色幽沉,直白得絲毫掩飾都沒有。
「阿雲,我說過會像以前一樣照顧你, 就算我S, 也會為你找到下一任追隨者。」
「從今以後,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我會陪你一百年, 兩百年, 甚至更久。」
「就算你愛上別人, 就算你不需要我,你也再推不開我……」
短短幾句話,信息量極大。
我該問他的。
問他這三年去了哪裡?為什麼失蹤?
問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幹什麼頭發和瞳孔顏色都變了?
為什麼說他會或那麼久?
但對上他滾燙的視線, 我胸口處卻酸澀難受。
試了幾次, 都沒能問出口。
反而突兀地想起一次傅江野喝醉後曾經說的。
「阿雲, 你每次叫我都是阿野, 叫傅寒夜卻連名帶姓,都說大大方方是友情,小心翼翼是愛情。」
「你不會真的喜歡他吧?」
我垂眸, 看向傅寒夜。
此時此刻, 那雙與夢中有幾分相似的眸子,正貪戀地描繪我的眉眼。
半跪著仰頭看我的他,像極了虔誠的僕人。
喜歡他嗎?
我不清楚。
他也好,夢也好, 書生也好……
我仍有滿腹疑問。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回來就好。」
「傅寒夜,我想吃你煎的魚排了。」
……
他微微斂了眸光。
唇角揚起笑容。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