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項目位置偏僻,網約車都不願意過來。
我百無聊賴地踢著小石塊,就看見周禮臻那輛保時捷呼嘯而來。
搖下車窗,顧可佳探出頭,笑意盈盈:
「能否請張助幫個忙?禮臻他今天太高興,喝多了。」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剛好救了我的急。
車裡彌漫著濃鬱的酒氣,還有女人淡淡的香水味。
周禮臻閉著眼,白襯衫領口大敞,領帶松松垮垮系著,是極松弛的狀態。
顧可佳嘴裡埋怨著他喝酒不知節制,雙手卻不停幫他按摩著太陽穴。
他們兩個,熟稔得就像一對老夫老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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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開著車,將他們送到周禮臻的別墅。
周禮臻習慣獨居,家裡有固定的司機和阿姨,但都不留宿。
夜深人靜,我隻能跟顧可佳一起攙扶著周禮臻進了屋。
周禮臻躺在床上,醉眼惺忪,顧可佳正要幫他解襯衫的扣子,卻被他抓住手腕制止。
「禮臻,乖,脫了衣服好睡覺。」
顧可佳輕聲細語哄著他,想繼續手上的動作,卻被他SS制住,一時神色尷尬得愣在原地。
我端著一杯熱水進主臥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顧可佳很快恢復神色,她朝我笑了笑,語帶試探:
「張助對這裡很熟吧?經常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想接她這個話茬:
「來過幾次,幫周總拿文件。」
見她還想開口,我先發制人:
「顧小姐,周總就麻煩您照顧了,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將水杯放在床頭,我轉身欲走,手指卻被周禮臻一把攥住。
「念念,別走……」
周禮臻發出模糊的囈語,眉頭緊蹙,似乎夢見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我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勉強擠出個笑容:
「周總認錯人了,看來真是醉得不輕。」
顧可佳完美的臉龐有了一絲裂縫,她語調尖利,問我,也問周禮臻:
「念念是誰?」
6
從別墅出來,夜涼如水,空氣澄清,人走在這樣的夜裡,腦袋也跟著清明起來。
其實,念念是我的小名。
這是媽媽為我取的。我六歲時她因病去世,爸爸隨即離家出走,拋棄了我。
我被好心的鄰居收養了十年。
我跟周禮臻的頭一回,說漏了嘴,後來,這成了我們秘不可宣的小情趣。
平日裡,我們公事公辦,保持著上司和下屬正常的距離。
在我帶著那個秘密接近周禮臻時,我就知道,他和我,注定不可能。
後來我卻不知不覺動了心。
可我知道,這隻是一場清醒的沉淪,僅此而已。
被顧可佳質問的那一刻,我竟莫名有些慌張。
我就像一個卑劣的小偷,短暫地偷走了原本屬於她的東西。
第二天我剛到公司,就被顧可佳堵在茶水間。
她身量比我高,嫵媚的五官帶了凌厲的表情,有那麼一絲壓迫的意味。
昨晚她和周禮臻是如何收場的,我沒興趣知道。
但她肯定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這才迫不及待來見我。
與其說是來質問我,倒不如說是來宣告主權的。
「我知道你和禮臻在一起過。」
她微挑著眉,防御的姿態十分明顯:
「其實男人都一樣,貪一時新鮮,玩夠了就會覺得無趣。」
「你跟了他八年,他是個什麼人你心裡想必也很清楚。你該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
「他的野心,他的家族,都需要我來為他鋪路。」
顧可佳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她除了是著名的服裝設計師,還是長享集團的大小姐,是景城金融大鱷顧嘯的掌上明珠。
長享集團早年在七裡湖邊屯了不少地,政府有意在那一片打造下一個 CBD。
未來寸土寸金的地方,多少開發商爭破頭都想進去分一杯羹。
州盛也不例外。
「所以……」
她低著頭,視線在我臉上一寸寸搜尋。
大概是沒有看到期待中的難堪和屈辱,她有些意外,怔愣了一會才繼續說道:
「所以,我不希望還在州盛看見你。」
我將泡到一半的咖啡放了下來,耐心聽她說完,這才繼續泡完。
「顧小姐,您誤會了,我和周總,純粹是寂寞時的慰藉而已,絕不摻和任何感情。」
我無比清醒,周禮臻所有的柔情蜜意,從來都不屬於我。
但凡我頭腦發熱沉溺其中,我的下場絕對慘不忍睹。
「何況……」
我掏出手機,調出郵件,遞到她眼前,語氣平靜:
「我辭職了。」
7
茶水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你的離職申請,我記得我還沒批準。」
周禮臻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西裝革履,一點看不出昨晚的狼狽。
顧可佳眼眸一亮,急忙走了過去,親昵地挽起了他的手,手上的戒指閃著刺目的光。
「禮臻,你怎麼這麼早就來公司啦?都怪我不好,昨晚……」
她停頓得恰到好處,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周禮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下午的秀我會準時到的,你先回去吧!」
等這場你儂我儂的戲份演完,顧可佳終於一臉得意走了。
臨走前,她斜瞥了我一眼,還不忘敲打:
「那就麻煩張助照顧好我們禮臻了。」
耽誤了這麼一會,泡好的咖啡又涼了,我隻好又重新泡了一杯。
進了辦公室,周禮臻先開口了:
「說吧,你想要什麼?升職?還是加薪?」
我眼皮也沒抬,將咖啡放在桌面後,這才神色冷漠答道:
「周總,離職申請信一個月前我已經給您發過郵件了。根據勞動法,提前一個月告知用人單位,不批準也能辭。」
周禮臻帶著宿醉後的慵懶,他低著頭,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根本沒聽進去:
「張明越,別鬧了。」
「我剛談下一塊地,以後就由你來操刀,工資,給你翻一倍,行不行?」
周禮臻難得這樣放低姿態。
在外人眼中,他說一不二,雷厲風行,是個S伐果斷的狠角色。
隻有我知道,他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我進入州盛那年,他剛從國外回來繼承家業。
周老爺子白手起家,掙下偌大家業,可膝下隻有一個獨生女,嫁人之後隻生了一個兒子,就是周禮臻。
周媽媽是個戀愛腦,很少管周禮臻,他是外公一手帶大的。
周禮臻十歲那年,他外公去世,父母離婚,周媽媽沒過兩月就再婚了。
繼父窮小子出身,人聰明又有野心,很快哄得周媽媽讓他進了公司,後來一步步掌了權。
頂著太子爺名號的周禮臻,從一開始就不被人看好,繼父又明裡暗裡給他使絆子。
我陪著他挺了過來。
我陪著他做方案做到深夜,陪著他應酬喝到不省人事,陪著他去工地考察弄得灰頭土臉……
我見證了他所有狼狽的時刻,也見證了他成熟之後的輝煌。
我知道他放棄了什麼,也得到了什麼。
我對他,也不是沒有心動的時候。
我陪他去見一位投資商。酒過三巡,那老色批趁機吃我豆腐,我敢怒不敢言。
周禮臻看見了,當場發飆,差點要給那老家伙一拳,被我SS攔住。
毫無懸念,我們丟了那筆投資。
那時他在公司舉步維艱,繼父聯合幾個高層制裁他,那筆投資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出了門,他頭一回劈頭蓋臉罵我:
「張明越,我還沒窩囊到需要你一個女人出賣色相去幫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尾泛了紅,嗓音嘶啞,性感得要命。
後來,我看著他一步步站穩了腳跟,將那段陰暗不堪的日子踩在了腳下。
可他,再也沒有為我紅過眼了。
所以,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周總,麻煩幫我籤個名。」
我指著離職申請信空白那欄,冷靜平淡地向他報告今日的行程:
「上午十點半是跟李董碰面,下午本來安排了去看地,不過您剛才說要去顧小姐的秀捧場,那我把這個行程改一下,安排到明天上午,您看可以嗎?」
周禮臻SS盯著那張表,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我也不在意,繼續說:
「周總,今天是我在州盛的最後一天,下午我要辦離職手續,小齊那邊我都交接好了,顧小姐的秀就由他陪您去吧。」
周禮臻這才抬起頭來,或許是我臉上的冷淡和無所謂刺激了他,他語氣森然:
「張明越,你真以為我沒了你不行?」
8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出了門。
我開始動手收拾東西,這些年積攢的零碎物件很多,我都不想要了。
小齊過來找我,他先是緊張兮兮聽了聽總裁辦公室裡的動靜,這才哭喪著臉問我:
「張助,你真的要走啊?你走了我怎麼辦啊?全公司上下,隻有你能應付得了周總啊!」
我笑得十分溫和,安撫他:
「周總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沒什麼可怕的。你隻是習慣了有我,又不是缺我不可,以後好好幹吧!」
同理,這八年,周禮臻也隻是習慣了有我,並非缺我不可。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臨近中午,人事部老大給我發了郵件,說中午陳董約了長享集團的顧董吃飯,讓我知會周禮臻出席。
陳董,陳繼剛,就是周禮臻的繼父。
我給周禮臻打內線電話,他冷淡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中午,小齊開車送我們去餐廳,一路無話。
周禮臻神情冷漠,直到停了車,我說讓小齊陪他進去時,他才動了氣:
「張明越,你搞清楚,現在還是你的工作時間。」
我隻好陪他進了餐廳。
包廂裡,除了陳繼剛和公司幾個管理級高管,顧嘯帶著顧可佳也來了。
顧可佳看見我,臉色一僵,但很快就調整好,換上一副笑臉。
她親昵地叫著周禮臻,又過來拉他的手坐在她隔壁。
在場的都是生意場上的人精,不動聲色互看了一眼,心底估計都明白了。
酒過三巡,這頓飯終於進入了主題。
顧嘯年過六旬,穿著板正的中山裝,看起來很有威嚴。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這才施施然說道:
「陳董,七裡湖最靠近湖邊的那幾塊地,說實話,本來我是不舍得賣的。」
他的目光落在周禮臻身上,很是滿意,又看了看顧可佳,無奈笑了笑:
「可佳一直在我面前把禮臻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說他肯定能把那幾塊地做好,我這才忍痛割愛。」
言下之意,七裡湖最炙手可熱的那幾塊地,歸州盛了。
陳繼剛是隻老狐狸,為人圓滑,聞言立馬起身給顧嘯倒酒,一副慈父口吻:
「我家這臭小子哪擔得起顧小姐這樣的誇獎啊,他還年輕,歷練尚淺,以後還要顧總多多提點,多多照顧。」
周禮臻和陳繼剛在公司鬥得難解難分,對外倒是一致的父慈子孝。
我垂著頭默默吃飯,餘光中見周禮臻微微蹙了眉,顧可佳正一臉深情地看著他。
顧嘯連連點頭,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大笑起來:
「女大不中留啊,這丫頭就會給我灌迷魂湯。禮臻,可佳說你求過婚了,打算什麼時候娶我的寶貝女兒啊?」
他目光如炬,等著周禮臻給他一個答復。
顧可佳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她急著去看周禮臻的反應,卻不小心把酒杯打翻了,紅酒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