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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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泛紅的眼眶裡漸漸蓄滿了淚水,「可她沒有,她與我們非親非故,卻拼了命地,為我和祖母好。那麼辛苦掙的銀子,眼睛都不眨地拿出去給我治腿,送我讀書。若無她,哥哥如今回來,便隻看得到我和祖母的屍首了!」


「明月,我……」


她再也忍不住哭道:「七年!整整七年!哥哥若活著為何不想盡辦法傳信回來!哥哥走時分明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可哥哥沒有!」


「隻有嫂嫂……她說回來就果真回來了!在我身邊真真切切地陪了我與祖母整整七年!她的真心不能被我們沈家辜負,也不可以被哥哥這樣踐踏!」


她抹了抹淚,咬牙道:「現如今哥哥做了大官,是時候讓我嫂嫂去過好日子了。」


沈彥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到底再沒說出什麼話。


我心下感動,看著她哭得眼淚鼻涕一把,又有些哭笑不得。


我拿出帕子替她擦淚,「傻丫頭,我如今過的日子已經夠好了。」


她卻緊緊揪著我的衣袖,依然怒瞪著沈彥禮。


夜裡,我正收拾著包袱。


門吱呀被推開。


祖母,明月,蔓蓉還有松Ŧūₓ柏個個哭喪著臉盯著我。


祖母滿眼心疼,「我就知道你這性子!你這丫頭怎能半夜偷偷跑掉!」


蔓蓉松柏紅著眼圈,「阿姐……」


明月亦癟著嘴,恨恨道:「我這就去揍我大哥!」


我遲疑了一瞬,拉住她:「你揍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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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半夜為什麼要偷偷跑掉?」


祖母憐惜地看著我,「你半夜收拾包袱,不就是想偷偷跑掉,我可憐的蔓春吶!」


幾人看著我又要哭。


我不由失笑,「我何時說過我要跑,我收拾包袱是為了跟你們進京吶!」


「進京!!!」


幾人瞪大了眼睛。


我眼含笑意,「是啊,沈彥禮此番回來不就是來接我們進京的嗎?」


明月眼裡難掩雀躍,「嫂嫂也去?!」


我瞧著她笑道:「自是要去的。」


「松柏如今才考上了秀才,夫子說他天資聰穎,若能去更好的書院讀書,往後前途不可限量,我想過了,若是去京城,在天子底下,何愁沒有好書院,好老師。」


「還有蔓蓉和明月,你們整日搗鼓著繡活,咱們村裡人樸實,穿不慣那綾羅綢緞,若是去京城,往後定別有一番天地。」


「再來此去京城路途遙遠,祖母身體如今雖健朗,可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而我……」


我垂下眸,沒說話。 


我自是要親自將他們送去的。


祖母和明月先前為了我,與沈彥禮放話,若我不去,他們也不隨他去京城。


如今說同他們一起去,他們自歡歡喜喜上京。


沈彥禮隻深深看了我一眼,便也應允了,再也沒提及那日未說話的。


倒是他身邊那名喚陸長英的女子臉色垮了幾分。


可我們自無心管她,此次是我們幾人這輩子第一次去這麼遠的地方。


一路上看什麼都新奇,停停走走,月餘才順利進京。


進了京,沈彥禮帶著我們去了他在京城的宅子。


是個二進二出的大宅子,裡頭屋子倒是挺多,住我們幾人倒也不算擠。


我們正要進去,明月卻將同行的陸長英攔下。


「陸小姐請回吧,長途跋涉,我們一家人也累了,就不便招待你了。」


陸長英臉上有些窘迫,微微側目。


這一路,她每每想與沈彥禮親近,便被明月、蔓蓉和松柏想著法子支了去。


她什麼心思,我們都看得明白。


沈彥禮自然也是。


隻見他眸光淡淡,「小妹說得在理,此番長途跋涉,多謝陸副將一路護送。」


「天色不早,待彥禮安置好家中老小,明日便去將軍府見大將軍。」


明月挑釁地看著她,陸長英氣得跺了跺腳,隻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便跑開了。


我無奈,這一路,我可是與沈彥禮離得遠遠的。


再來明月他們雖從中作梗。


可沈彥禮若有心,怎會任由他們去。


她不怪沈彥禮,怎怪起我來了。


看來說書的說得沒錯。


愛會讓人成為瞎子。


9


稍作休整兩日後,我便尋了些牙人。


看了好幾日,終於定下了個鋪子,還順帶買了屋。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可那日,我正在鋪子裡叮囑工人加急整葺。


卻被人猛地扯住發髻推倒在地,掌心一陣刺痛,耳邊傳來刺耳的咒罵。


「好啊你這死丫頭!原來在這兒過好日子!」


那人搖搖晃晃,發髻散亂,蓬頭垢面,那雙貪婪的眼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她是我娘。


她慣會在我最幸福的時候,給我當頭一棒。


從前如此,現在亦如此。


我緩緩站起,掌心的血順著掌心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她卻權當看不見般,忍不住又揚手打了我一巴掌。


做工的伙計忍不住一陣驚呼:「東家!」


我娘打了酒嗝兒,似聽到天大的笑話,「東家?娘竟不知你如今如此有能耐了!」


「好好好!你年紀還小,往後這鋪子就由娘替你管著!」


我吐出一口血沫,淡淡道:「這鋪子不會給你。」


「我也不會再管你。」


她氣得揪著我的衣襟,吼道:「你要是不養我,我就一把火燒了這裡!」


我在她耳邊輕笑:「少唬人了,你有這麼大的膽子嗎?」


「死丫頭!我看你是能耐了!」


「你看我敢不敢放火燒了這裡!」


我扯出一抹譏笑,一字一頓:「你有本事,就燒啊。」


她被氣得面目猙獰,竟伸出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


可下一瞬,便被人踹出幾米外。


而我脖頸一松,身子已落入沈彥禮的懷裡。


他臉色陰沉,周身帶著殺意,「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傷人!」


娘被他踢倒在地,待看清他時,忽地大笑起來。


「你是沈彥禮?你沒死?我的好女婿!我可是你嶽母!你居然敢打我!還不快快將我請到你家去!好吃好喝伺候著!」


沈彥禮有些訝異,隻垂眸看向我,似在向我確認。


我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從他懷裡掙脫。


娘卻還在叫囂著:「難怪蔓春現在成了這兒的東家,原是攀上了高枝!」


周遭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看我的眼神帶著鄙夷嘲諷。


她卻越嚎越大聲:「還有蔓蓉,手裡有幾個鋪子,嫁的什麼勳貴?松柏呢!他出息了可不能忘了老子娘!」


指尖不由攥緊,我正要上前,沈彥禮卻拉住我的手。


「要不,我幫……」


我頓了頓,「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快步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她面上先是一喜,又惡狠狠地咒罵了我幾句才肯離開。


我站在原地不動,隻緊盯著她的背影發怔。


沈彥禮眼尖地注意到我手心的傷,擰了擰眉,「我先送你回家。」


我回頭,卻看到他身後同樣蹙著眉心的陸長英。


努力擠出一抹笑,「我沒事,你與陸姑娘有事便去辦,不用管我。」


沉吟片刻後,又轉頭對店裡做工的伙計道:「方才說讓你夜裡加急趕工的話便算了,明日再來。」


伙計忙點頭:「是。」


我點頭向沈彥禮和陸長英告辭,便徑直往家裡走。


一路心事重重,直到走到家門口,才發現沈彥禮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我後面。


他有些不自ṭú₌然地看著我,「我怕她又出現。」


我了然,「謝謝你。」


抬腳入門前,又向他拜託道:「還請你不要與蔓蓉和松柏說今日之事。」


沈彥禮沉默,良久又冒出一句:「我可以幫你。」


我腳步一頓,「不用。」


她這樣的人,我不會再給她機會。


10


夜裡,長街上起了一場大火。


好在那鋪子還在修繕中,並沒有損失。


「不好,裡頭有兩個人!」


我被抬出來時,有人認出了我的模樣。


是以迅速通知了沈彥禮。


可我萬沒想到,平日穩重持方的人,連襪都沒來得及穿。


他驚慌失措地抱著我,連聲音都發顫了:「蔓春!蔓春!」


我朝他眨了眨眼:「我沒事,我身上抹了防火塗料。」


視線落在躺在地上的我娘:「有事的是她。」


他蒼白的臉愣了一瞬,手卻不由自主地捏緊我的胳膊。


「我說了,我可以幫你!」


我下巴輕揚,眸光澄亮地看著他,「那便幫我。」


轉瞬換了副模樣,虛弱地靠在沈彥禮懷裡。


兩名差役已走到我們跟前,「沈將軍,火勢已撲滅,都尉大人派我二人前來詢問令夫人這起火之因,沈夫人,聽聞這女人是你的親娘。」


我委屈搖頭:「 這瘋婦我哪裡識得,白日裡,她便在我這兒撒潑打滾,還打傷了我,若不是我夫君趕到……我隻怕……不信,你們問我夫君。」


我說著說著有些害怕,往沈彥禮懷裡縮了縮。


沈彥禮喉結一動,「是。」


我見那兩差役信了幾分,又接著道:「她當是慣做這勾當的,我趕她走,她便說要一把火燒了我這鋪子,這話今日街上好些人都聽到了,我本以為她是一時氣話,誰知道……誰知道……」


「也怪我,白天裡落下個墜子在鋪子,若是個普通的墜子我便隨它丟了,可那墜子是我爹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我便想趁著夜還沒深過來找找,可誰知,這瘋婦竟不肯罷休,躲在這鋪子門口堵我。還要我拿錠銀子給她,我本想將她打發走了,可誰知她竟跟著我進了鋪子……幾番糾纏下,打倒了油燈,便著火了。」


兩名差役相視一看,朝我娘走去,果真在她身上搜到了一錠銀子。


可她此時已經醒了,她沒死,煙燻了嗓子再說不出話了。


她剛想動,卻發現腿動不了了。


她來回地張望著,終於發現我,可惜差役已將她套上鎖鏈拖走。


她死死地盯著我,咿咿呀呀地指著我。


沈彥禮遞給我帕子時,我竟不知我流淚了。


我接過帕子,擦了擦淚,「我歹毒嗎?」


沈彥禮沉默了好一會兒,搖頭。


「你曾說過,你是被她逼著與我的牌位成的親。可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娘ẗùₙ親。」


聽他說完這句話,眼淚卻像久蓄而開閘的水一樣湧出。


「是啊,連街邊的貓兒都知道給小貓省口吃的。」


「我娘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呢。」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


幼時我還在襁褓中時,她便跟人跑了。


直到我四歲時,她被拋棄才回來找我爹。


我爹是個老實人,心中對她還有些愛,便想著湊合著把日子過好算了。


也是四歲那年,她有了蔓蓉,她大著肚子還要去吃酒賭錢。


輸了錢,便拿我置氣,一腳一腳踢得我耳朵直流血。


爹爹隻抽著卷煙,等她發泄完,叫我別老是惹她生氣。


就這麼日復一日地,蔓蓉出生後,她便又成天成天地跑出去。


她隻負責生,其他的一概不管。


我爹要做活,隻將蔓蓉丟給我。


我才五歲,就知道如何抱奶娃娃,如何換尿片,知道她什麼時候是餓了,什麼時候是困了。


整日背著個奶娃娃在背上幹活。


七歲時,松柏出生,亦是如此。


八歲時,她沒錢賭錢,便用一顆糖葫蘆將我哄了去,賣給了賭坊。


賭坊魚龍混雜,縱使我還是個乳臭未幹的丫頭,也對我上下其手。


若不是我爹趕到拿錢贖我,我隻怕早已慘遭毒手。


從那後,我再不信她,再不奢求娘親的愛。


十歲時,我穿了件旁人不要的裙衫,她遠遠地瞧著我,便衝過來打了我一巴掌。


她說我不正經,這麼小就知道勾引人了。


十三歲時,我爹一死,她將我藥了,賣給沈家嫁給個死人。


她這樣的人,怎配生孩子。


自私自利,她隻愛她自己。


她毀了幼時的我。


所以,我絕不會讓她毀掉蔓蓉和松柏的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


11


娘的事我瞞得徹底,那夜之事隻我與沈彥禮知道。


而自那夜後,我與他之間倒不像從前那般陌生了。


可此番變化,倒讓一個人著了急。


那人便是陸長英。


「平日裝得一副柔弱的模樣,沒想到你竟連自己親娘都敢下手。」


她攔下我,氣勢洶洶。


我眼皮都沒掀,並不想與她多加爭執。


她卻冷笑一聲:「若你弟弟和妹妹知曉自己大姐親手放火燒自己的娘,不知他們可會依然愛護你呢?」


「還有明月,她一向說你是最善良不過的人,若是讓她知曉又會如何呢?」


我聞言站住腳,「想知道嗎?不若你去試試?」


轉而話鋒一轉:「但我勸你別試,因為你說了後,她們不僅會依然愛護我,更加心疼我,還會……更加討厭你。」


陸長英握緊了拳頭,「你神氣什麼?不就是仗著在家中照顧了她們幾年,便要挾彥禮娶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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