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到自己全身冰冷,血液在流失,他,就快死了。
十四歲的虞浚,拼命想往前爬動,卻一點力氣也沒有,眼前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死了的人,會很冷很冷。
他才十四歲,可這一切就像夢一樣。
家裡危難時,他進入了楚家武館,這習夢寐以求的武功,本以為能學得本事,可風雲城出事了,還好,姐姐嫁給了楚公子,他覺得欣喜,卻又要跟隨姐姐和姐夫離開風雲城,離開家。
路上遇到了幫派圍剿他們,命懸一線,楚館主和楚公子他們好本事,帶著他們,衝出包圍,逃出生天。
本以為終於逃出去了,可沒想到,風雲城的圍剿都逃出來了,半路卻遇到了劫匪。
他最終倒在了劫匪的刀下,隻差一點點,他就能活著離開岑嶺山了。
最後卻隻能死在孤寂寒涼的荒山裡。
十四歲的虞浚,眼中湧出了淚花,他的拳腳還沒有學會,本領還沒有半分,就要死在了這裡……
“姐姐……”
“爹,娘……”
他哽咽地用盡全身力氣,往前爬動了一下。
然後沒有力氣地摔在了地上,胸口突然傳來一個小小聲音“咔嚓”。
雖然細微,但在無人的山裡,卻清晰無比。
他好像想到什麼,喘著氣用沾著血的手指,從胸前,摸出一個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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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包裂開個口子,露出了裡面被擠壓變形的幾顆紅棗兒。
虞浚的眼眶紅了起來。
這是……
她姐姐虞濃,在出城前,給他的。
姐姐說了什麼?
她說,這個東西,特別補氣血,是姐夫的,很貴,給他吃!
姐姐給的!
姐夫的東西!
虞浚聞著紙包裡的清甜的香味。
像有了力氣一樣,伸出手,捏起一個棗兒,放進了嘴裡。
死前,能吃一口姐姐給的吃的,做個飽死鬼,也好。
虞浚含著淚嚼著棗兒等死。
可是他吃了一顆,又一顆。
直到把十來個棗兒全吃了。
他也沒有死,當把紙包上的汁液都舔幹淨了,他不但沒有死。
他還有了些力氣?
很快,他就從地上爬了起來,身後的血已經不再流了。
隻是有點疼,可他顧不上了。
他竟然活下來了?
簡直喜極而泣。
在後來的無數年,他都很想念姐姐和姐夫,那十顆讓他死裡逃生的紅棗,在後來餘生裡,再也沒有吃到過。
此時的他,一路趔趄地離開了死人堆,向著山中小路跑去,路邊,找到一匹受驚跑開在樹下吃草的馬兒。
哪怕他不會騎馬,被追殺這一夜,也已經被迫學會了。
他攀上了馬,用力一挾馬腹,再次向著楚家武館離開的路,急馳而去。
…
岑嶺山樹少石多,路非常不好走。
為防後面有風雲城來的追兵,馬上的二人幾乎沒有休息,一直繞山而行,尋找出路。
楚瑜在馬上調息,到了晚上時,勉強能行動自如。
行走一天,虞濃也累了,天色漸晚,日落西山,兩人在一山澗水源處,停下歇腳。
水源其實是山上流下來的一條很清澈的小溪,雖然隻有半米來寬,淺淺一層,但卻是一處長流水,水質非常甘甜可口。
楚瑜身上有傷,虞濃將他安置到一處突出來的山壁間,那是一大塊青色巖石,巖石上面突出來一塊,坐在下面不但擋風,若有雨還可以擋一擋雨。
山上的青巖很幹淨,虞濃稍一清掃,將楚瑜的披風鋪在上面,就讓他坐在石壁處平坦的石頭上休息。
楚瑜身上有血跡,虞濃自馬背上取下包袱,她挑了套青色的衣袍,給楚瑜換上,她自己也換了身青色的衣裙,身上的黑色夜行衣,沾有血,都被她扔在一邊。
虞濃一撸袖子,露出雪白手腕,然後掀開他的裡衣,看了看:“你傷口疼不疼?”虞濃給他換衣時,見過他腹部的傷口。
楚瑜閉著目,抓緊時間正在調息,任她擺弄自己,一個武者任別人擺弄自己,那是多大的信任,甚至任她擺弄他的傷口。
聽到虞濃關切的問,他睜開眼睛,眼含笑意,輕輕嗯了一聲:“無事了,都是些皮外傷。”
虞濃看到整齊的八塊腹肌上,一道挺長的傷口,蠻深,這種也叫皮外傷,可也讓她感同身受地咧嘴,雖然沒疼在她身上。
也不知道這一路,他是怎麼堅持走上來的。
眼前也沒有什麼消毒的東西,倒是在楚瑜包裹裡翻出金創藥,應該是對症的藥。
大山之中,條件艱苦,她翻了翻包袱,終於知道為什麼古人一受傷就撕衣服,古時候的衣服不是絲,就是絹,要麼是棉,可不就是拿來包傷口的最佳布料?尤其女人的衣裙,裙子層層疊疊,邊緣撕下一圈,一個繃帶就有了,方便得很。
虞濃用幹淨的帕子去溪水邊沾湿,又是心疼,又是小心地給他擦幹淨傷口的血,仔細撒上了藥粉後,用白布將他傷口包裹上,包得緊,防止裂開。
過程中,楚瑜一雙深邃的眼晴,一直凝視著她,就是盯著她看,一聲不吭,哪怕疼的哼出來也行。
仿佛一點也不疼。
虞濃自己都出汗了,他一臉雲淡風清。
好家伙,任誰被人盯著一直看,眼都不眨,那也不好意思啊。
她真拿塊石頭,擋住他此時的視線,他的視線太燙人了。
幹脆將腰一扭:“我去給你接點水喝。”說完就跑了,隻露個背影給他看。
走出幾步遠,還能聽到身後的人發出一聲低低的笑。
虞濃耳朵燒紅,她佯裝無事地繞著小溪,一路走觀察周圍,她發現,溪旁不遠,有一棵野棗樹。
雖然深秋了,棗子都掉光了,但是偶爾還有幾顆幹棗兒,掛在樹梢。
虞濃跑過去,她身上是件青色掐腰斜襟上衣,下擺是一件青色石榴裙,古代的裙子就是礙事,她將裙子提起來,然後連搖帶跳,將那幾個棗兒摘下來。
十來顆,野棗兒有點小,但紅得透亮,微微有點幹癟,正好泡水喝。
棗兒補血。
虞濃眼睛一轉,從包裡拿出一個銅色小壺,趁著天還亮著,她又揀了些幹樹技,然後在石壁旁生了一堆火,用銅色的小壺裝了小溪的水,燒了一小壺開水,裡面放了幾顆野棗兒。
借機,她將魔方裡的六顆巧克力紅棗扔進去,幾乎入水即化,壺裡立即飄出一股十分誘人的棗香味。
本來一直坐在那裡調習的楚瑜,聞到香氣突然睜開眼睛。
虞濃正用手帕包著銅壺手提,將裡面的紅棗水,倒了也來,倒進了一隻裝水的竹筒裡,原來竹筒裡的水她倒掉了。
野棗煮的紅棗水,是淡淡的紅色,加了魔方裡的變異巧克力紅棗後,水是濃鬱的棗紅蜜色的。
紅中泛著黃,黃中透著清亮的紅。
還有點粘稠。
不似凡品。
極是好喝的樣子。
紅棗茶也是虞濃第一次弄,感覺還不錯,她倒好,立即走過去,坐在楚瑜旁邊,也不用他抬手。
怕扯到傷口,她伸手將水遞到他嘴邊:“喝啊,溫度正好呢,我摘了幾顆野棗,泡了壺棗茶,紅棗補血,你多喝一點。”虞濃眼睛在微暗的光線裡,亮晶晶,像水晶像寶石剔透,她看著他關切道。
楚瑜是誰啊?
從小就是吃補品,吃補氣血的高檔藥材長大的,各種鹿血大補之物他都吃過,習武之人沒有這些東西,還練什麼武,一身的筋骨皮,厲害就在於練和補。
你練得多,補得好,就能一根小手碾壓別人。
這就是差距。
去了青城山後,他不但要吃補氣血的大藥,還經常吃寶食,寶食就是有氣的食物。
什麼食物有氣?
就是活得久,產生了靈氣的食物,它會產生一種天地間的氣,對練內功的人來說,很補。
像是百年的人參,三百年的黃精,深山無人摘幾十年結一次的果子之類,都含有氣。
然後就是山中活久的生物,虎精蟒怪之類,也都是補血補氣的大補之物。
楚瑜沒吃過的少。
這杯棗茶,他一聞,就知不凡。
那靈動的氣,就像霧一樣飄開。
“你在哪裡摘的紅棗?”他神色一凝,問道。
虞濃吃魔方裡的東西,平時就隻是為了飽腹,當零嘴,對她的作用有限,練蘊氣術時,還可以增加一點氣流,其它就沒有了。
但她知道,這個棗應該很補氣血,楚瑜受傷,她很想讓他快點好起來,所以就泡了棗茶給他喝。
當然用了野棗當借口。
“就在小溪旁的那顆棗樹上摘的。”虞濃不欲多說,催促道:“一天沒喝水,渴了吧,喝啊,你嘗嘗,香不香?可香著呢。”
她蔥嫩的手指,握著翠綠的竹杯,又將杯子輕輕送到他嘴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帶了一絲絲哄和撒嬌的意味。
楚瑜垂眸望向面前這個一天都在照顧他的女人,不是拿來水給他漱口,洗去嘴裡的血腥味,就是給他包扎傷口,找衣服換衣服,又自己跑去摘野棗,給他燒水泡棗茶,補氣血。
忙裡忙外,一片真心已現。
他喉結滾動了下,然後就著她的手,目光一直盯著她,嘴裡喝了口她手中的棗茶。
一入口,棗香四溢,一股氣,瞬間流入腹中,楚瑜表情一怔,這確實是寶食,而且是品階極高的寶食,一口下去,就補足了他十分之一的真氣。
然後他又低頭,將竹筒裡的棗茶,都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