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少洲替陳薇奇拉開車門,平穩的聲音中能聽出一絲戲謔,“我若是有,你大概看不見我的車尾燈。”
“………”
陳薇奇狠狠瞪過去,兩人一個隨意站著一個筆直坐著,也不知道僵持些什麼。
“嫂子,別跟我哥一般見識,你要多調教他才是!”一道玩笑聲響起,很少年的聲音,清清朗朗的,陳薇奇抬眸看過去,原來那臺布加迪裡還藏了一個人。
是一位打扮非常潮的少年,和莊少洲如出一轍的修長身材,但清瘦很多,這樣在T臺上會更上鏡。少年人靚嘴甜,這樣突兀地喊陳薇奇嫂子,陳薇奇也沒反感,但表情還是明顯別扭了一下。
黎盛銘走上來,把傘遞給莊少洲,然後很調皮地對陳薇奇比了個敬禮的手勢,“嫂子!你的車技酷斃了!我愛死!今年Pevano的秋冬大秀能不能讓我走謝幕啊?”
Pevano是CDR集團旗下的時裝和箱包品牌,高定男裝線近幾年非常出圈,不過黎盛銘若真想走謝幕,哪裡用得著親自跟陳薇奇開口。
這位離經叛道的豪門小少爺放著富貴日子不過,非要當模特,憑借老天爺喂飯吃的長相氣質硬是在時尚圈混得風生水起,去年還被評為亞洲最具商業價值模特前五,請他走秀的品牌絡繹不絕。
陳薇奇: “Pevano的大秀有什麼意思,來給我的蕤铂走秀,就下周末滬城,有空嗎?”她大方優雅,仿佛半分鍾前賭氣不下車的人不是她。
莊少洲不經意地抬了下唇角,她在外人面前真的很裝,有時都分不清她真實的一面到底是什麼。
“我還沒走過珠寶秀!”十九歲的男孩很興奮,嘴甜得要命,“嫂子這麼漂亮還對我這麼好,我哥好福氣。”
陳薇奇沒見過這麼嘴甜的男孩,嘴角翹起來,她把寶寶的安全帶解開,再解自己的,光潔的小腿骨率先探出車門。
金色芭蕾鞋尖輕輕點上地面,正當她要撐著椅背站起來時,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落在她身前幾寸的距離,修長手指散漫地勾了一下,示意她搭上來。
黎盛銘嬉皮笑臉地起哄。
陳薇奇被這兩兄弟弄得下不來臺,隻得把手搭過去,下一秒,那隻大手用力,輕而易舉把她從低矮的跑車中帶出來。
這並非是第一次感受莊少洲恐怖的臂力,陳薇奇還是心頭顫了下,她懷疑他能把單手把她拎起來,像拎一隻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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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耳邊響起“砰”地一聲,傘布飽滿地撐開,一片黑色陰翳籠罩在她頭頂,擋住斜逸的雨絲。
黎盛銘一本正經給親哥拉分,“嫂子,這是我第一次見二哥跟女孩打傘!”
陳薇奇開玩笑:“怎麼不說這是你第一次見你哥牽女孩的手?”
黎盛銘驚訝:“神了啊二嫂!你怎麼知道這是我哥第一次牽女孩的手?你別看他長了一張渣男臉啊,比我還純情的!我們家基因就這樣,生出來的男的長得都渣,很慘的啊……”
陳薇奇掩唇輕笑,也不知是他語氣太心酸好笑,還是笑他說莊少洲純情。
港島的豪門趣事有很多,其中易家陰盛陽衰,易董事長生了四個女兒被媒體戲謔是掌上明珠太多,疼不過來。而莊家則是陽盛陰衰,莊少洲除開有一個親哥一個親弟,還有若幹堂弟堂哥,各個都是一米八五往上走的大高個。眾人總結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你對你哥了解不多呢。”陳薇奇意味深長地投去一瞥,男人深邃的輪廓隱匿在傘的陰影下,看得並不清楚。
莊少洲並不接這一眼,氣定神闲地舉著傘,另一隻手去逗寶寶。
“我了解得很,他真的——”很潔身自好。
“安靜一點,Jeffery。”莊少洲淡聲打斷。
黎盛銘立正,做了個收聲的動作。二哥平時看著好說話,又各種給他零花錢幫他擦屁股,但真生氣起來比老頭子還要駭人幾分。
不多時,遠處別墅主門打開,出來一位身穿英
倫式西服的中年男人,梳油頭,戴懷表,手握一把黑傘,是為陳公館工作多年的錢管家。
錢管家向三人一一問好,又詢問是否需要準備午餐,陳薇奇不餓,黎盛銘說他剛剛和二哥在中環吃過,錢管家就領他們往西廳花園去,說莊董事長和黎太都到了,正在打麻將。
黎盛銘摸了摸腦袋,“怎麼開bugatti都沒趕上這兩人。”
自從搬去公寓後,陳薇奇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踏足陳公館,她是很倔強的人,即便行為上順從了也不肯低頭,驟然聞到空氣裡那股熟悉的琥珀沉香調子,心裡堵著一些很難言說的復雜滋味。
建築內部極其復雜,一行人穿過很多間明亮的大小廳、敞開式互動區域、室內花園、路過餐廳時,陳薇奇不經意地瞥向那架黑色長型螺鈿紋漆櫃。
櫃子上的擺件更換過,之前是一組瓷器花瓶,共十二隻,對應每個月份的月令花,是陳南英花大價錢從蘇富比拍到的珍品。離家前的那次激烈的爭吵中,陳薇奇隨手砸了一隻。
缺了一個月份,寓意不再圓滿,佣人當天就把剩下十一隻花瓶都撤走,幾天後她得知,她沒有經過大腦,隨手選中的那隻花瓶是六月荷花。
周霽馳的生日就在六月。
像打出一顆子彈,繞了一圈,最終擊中眉心。她想,這也許就是緣分已盡的預言。
“在自己家裡也會走神嗎?陳小姐。”
一道平淡的聲音打破她的神思,像不起風時的湖面。陳薇奇靜止一秒,手指蹭了下裙身,抬頭看他:“沒有,在想工作。”
她笑起來,是很漂亮的弧度,不動聲色轉移話題:“等會父母都在,我們要表現好點。”
莊少洲不知道她等會表現得好不好,但現在,她表現得很好,至少一般人是無法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和那一絲細枝末節的緊張。
男人那雙深棕色的眼睛看著她,沒有光穿透,那種棕色很暗,深處宛如半涸的墨緩緩流動,他把插在褲兜裡的手拿出來,自然地牽住她。
“當然。”
走在前面的黎盛銘回頭,看見他們交疊的雙手,嘖了聲。
……
西廳花園常年種植著三十多種不同品類的月季,從觀景窗望出去,雨水沿著廊檐滴落,數不清的花朵枝葉在雨中輕柔蕩漾,風順過那些青翠欲滴的草坪,吹進廳內,裹挾一種潮湿的味道,類似湿漉漉的苔藓,很清爽。
佣人候在不遠處,隨時負責添茶、收拾垃圾。柚木長桌上擺著一些下午茶甜品,烤舒芙蕾的香氣很蓬松,大人們的談笑和麻將碰撞的聲音傳遞出來,氣氛比陳薇奇預料得更輕松,熱鬧很多。
她甚至想過尷尬的場面。
怎麼不尷尬?
她和莊少洲認識沒有一個月就開始討論婚期,她的父母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假夫妻,對方的父母更是兩年前就離婚了。
“要我說,全港島找不出第二對這麼般配的金童玉女啦!”黎雅柔麻將也不打了,拉著陳薇奇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越看越喜歡。
黎雅柔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生出女兒,老大媳婦人也很好,可惜太學術派了,天天泡研究室,沒意思,陳薇奇就是她心中預想過的女兒的樣子,漂亮,大方,氣派,還有一點傲氣。
她美滋滋地對自己前夫說,“老莊,我的眼光就是好。”
被妻子叫老莊的莊綦廷其實並不老,和莊少洲如出一轍的深邃輪廓,多了歲月賦予的堅毅,更顯得成熟迷人。
常年身居高位的他看上去有雷霆萬鈞的威嚴氣勢,淡笑著打出一張七萬,“你的眼光一直都好。”
眼前這一幕完全超出陳薇奇的設想,像極了妻子在丈夫面前得意炫耀,丈夫無奈又縱容,可莊少洲的父母不是離婚了嗎?媒體是這樣爆料的!黎雅柔也是這樣對外宣稱的!
陳薇奇看向莊少洲,對方明白她想問什麼,漫不經心地攤了下手,示意她不用驚訝,畢竟莊少洲自己都搞不懂父母是什麼復雜而奇怪的關系。
陳薇奇不動聲色垂下眼眸,乖巧地坐在母親身後,明面上是看牌,實則暗暗打量她這位未來的婆母。
港島的黃金時代出過形形色色的美人,各有各的風光,各有各的傳奇,黎雅柔是很獨特的那一個。
彼時黎家江河日下,二十來歲的長女黎雅柔站出來挑大梁,因為個性潑辣,做事爽利,情商高,長得又美,當年一度名動香江,這樣的美人不是規訓出來討好富豪口味的洋娃娃,勾人又刺人,想一親芳澤的男人很多,都被她扎得頭破血流,臉面掉光,於是這些小氣男人嘲笑黎雅柔是一隻母老虎,和她的名字沒半點關系——既不雅也不柔。
就是這樣和溫柔小意搭不上邊的女人,一轉背就嫁了全港島最有權勢的男人,風光無數,就在眾人以為這就是故事的最高潮了,五十多歲的她又突然宣布離婚,跌破眾人眼鏡。
“黎女士,你別第一次見薇薇就把她嚇到了。”莊少洲拿了一塊香橙味的曲奇放在陳薇奇的碟子裡,很自然,像做過很多次。
“你別亂說。我明明很喜歡阿姨的性格。”陳薇奇咬了一小口曲奇,香橙的確是她最喜歡的水果。
一來一回,他們表演得天衣無縫。
黎雅柔直接抡了下莊少洲的手背,“小混蛋,少來挑撥我們婆媳關系。以後你對薇薇不好,我自然會要你好看。”
莊少洲往父親那看一眼,莊綦廷不說話,高深莫測,隻是看牌。
在熱鬧的笑聲中,陳烜中松了一口氣,這樁婚事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很多,女兒快兩個月沒有回家,他不是沒有愧疚過,隻是女兒全程沒有看他一眼,這讓他有些說不出的復雜。
之後聊到了提親、婚禮準備等一系列事,陳薇奇沒有興趣,更懶得再和莊少洲演即將邁入婚姻殿堂的恩愛小情侶,表示一切都聽長輩安排,隨後找了個午睡的借口離開。
她前腳出西廳,莊少洲後腳也離開。兩道步伐一前一後,低沉的,闲適的,發出不同的頻率。
陳薇奇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過去。男人嫌熱,把穿好的西裝外套又脫了,袖扣解開,松垮地挽起,露出線條緊實的小臂,幾根青筋纏繞其上,散發著成熟男人的氣息。
“你怎麼也出來了?”
莊少洲步履平穩地邁上臺階,走到陳薇奇面前,“我說想參觀你住的房間,他們就讓我出來了。你現在去哪?”
陳薇奇頓了一下,說:“回臥室休息。”
“一起。”他風度翩翩。
“…………”
他堂而皇之的耍流氓讓陳薇奇語噎,“你想休息我讓佣人帶你去客房。”
莊少洲頷首,雲淡風輕道:“也好。他們如果亂猜我們不在一起是否是吵架了,還勞煩陳小姐多多解釋。”說著,他十分闲適地抬步往前走,眼風淡淡地掃過她明豔的臉龐。
陳薇奇的肩膀被他的手臂擦了下,輕微打了個顫,嗅到他身上沉洌的味道,暫停幾秒後,還是不得不出聲叫住那道背影:“等下——”
莊少洲勾了下唇,轉身,靜水流深的目光再度落下來。
“怎麼了,陳小姐。”
“你若是要午睡,隻準睡沙發。”陳薇奇咬了下牙,雙肩向兩側展開的線條很筆直,她驕傲地命令:“你——不準碰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