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提心吊膽,冷汗直冒,大氣不敢出:“死、死了嗎?”
半晌,近處一人疾步上前,動作僵硬地將鯨生抱得遠遠的。
“鯨鯨!”
好一會兒,雲昭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她噗地嗆咳一聲,鹹腥的空氣冷冰冰湧入肺腑。
晏南天抬手給她拍背。
雲昭皺眉:“它傷成這樣,從深海一路被拖回來,還沒死透。”
他點頭:“鯨體大肉厚,很難一擊斃命。阿昭同情它?”
“沒有。”她冷漠道,“我隻是在想,這死法好像跟溫長空差不多?他殺那麼多鯨,自己也落得這麼個結局,很難說是不是報應。”
聞言,溫暖暖眼眶頓時紅了,咬住唇,委屈地望望遇風雲,又望望晏南天。
可惜這二人都沒有開口反駁雲昭。
雲昭自言自語:“它死前,看了他一眼。”
晏南天:“什麼?”
雲昭:“沒。”
鯨看了鯨生一眼。它要是倒下去,鯨生就會死。
但它沒再動,躺在那裡,任人抽筋剝皮。
Advertisement
*
大船上彌漫著濃濃的死姜花味道。
晏南天一登船就皺眉躲進船艙。本就暈船,這下雪上加霜。
船員老練道:“味是衝,但管用,它能趕走龍鯨。”
雲昭扶著結實著硬木圍舷,敲敲這裡、拍拍那裡。
第一次出海,說不激動是假的。
餘光瞥見狼人溫暖暖跟進了船艙,想必是給晏南天送關懷去了。
雲昭嗤地一笑,沒理會。
她要看開船。
大船漸漸離岸,緩緩揚起了帆,好像行走在一面巨大的青鏡上。
雲昭意外發現遇風雲人緣極好,隨行船員個個都與他十分親近,得空便湊到他身邊搭話。
聽了幾耳朵,原來這人面冷心熱,很能散財。
他自己是真慷慨,鄉裡鄉鄰有個急困,他都幫。眾人多多少少受過他的恩惠方便。
“溫長空搜搜刮刮,遇風雲縫縫補補?”雲昭樂了,“棺材臉,看不出來啊!”
棺材臉變成了冷若冰霜的棺材臉。
“我小時候,吃百家飯。”
“哦——”雲昭點頭,“我記得的,你隻有一個阿爺,爺倆相依為命。”
他把手腕搭上船舷,望著側翼流過的水波,低聲道:“我五歲時阿爺沒了,流浪到臨波府,好心的嬸嬸們收留我,給我飯吃。我天生力氣大,長得也快,七歲便跟溫叔出海做事。”
他回頭往船艙方向望了一眼,“溫家妹妹當時兩歲,我看著她長大,她跟我最要好。”
他抿住唇,沒往下說。
雲昭替他補全:“你以為你們將來定會成親,一起到老。”
她嘆了口氣,“我也像你一樣以為。”
他微愕,偏頭看她:“他待你一心一意。你不用以為。”
雲昭忽然盯住他,盯了好一會兒。
她眯起雙眼,狐疑:“你變了。”
他皺眉:“什麼?”
“態度。”雲昭敏銳道,“你對我,友好多了。”
遇風雲:“……我不曾不友好。”
雲昭哼笑:“我不在乎。”
遇風雲嘆了口氣,認命道:“你不像別人那麼高高在上。”
尤其在看龍鯨和鯨生的時候,他知道她看懂了。
她本應該是那種人,她卻不是。這一點彌足珍貴。
雲昭不是很滿意:“哦。”
*
一進船艙,雲昭就發現氣氛不大好。
紫金爐裡燃著薄荷青桔香,燻煙嫋嫋。隔著煙霧,晏南天沉靜地看著她。
“聊什麼,這麼久。”他問。
“沒什麼。”
雲昭坐到他身邊,發現他手腕冰涼,眼神也涼。
她用下巴指了指角落裡的溫暖暖,問:“你不是來帶路的嗎?”
溫暖暖弱聲:“要先去到我阿娘當年被、被人……被人謀害的地方……”
她飛快地瞥了雲昭一眼,咬著唇,眼神像小鹿般驚慌。
雲昭失笑:“嗤。”
就仗著死無對證,整這些眉眼動作,暗指雲昭她娘害人唄。
“啞叔知道怎麼走。”溫暖暖瑟縮道。
雲昭笑:“哦——啞叔當年也在溫大嫂船上。”
她忽然想起自己還沒跟晏南天講過這檔子事。
她拽了拽他衣袖,道:“她娘大肚子的時候,撺唆溫長空和原配鬧,被人家原配扔海裡了!”
晏南天皺眉:“哦?”
溫暖暖急眼:“你、你不要憑空誣人清白!繼父與阿娘才不是那樣,是原來那個死了之後他們才在一起的!”
晏南天隻看著雲昭:“遇風雲告訴你的?”
他臉色很差。
當著旁人的面,雲昭不好出賣秋嫂,便隻彎著眉眼笑。
*
風平浪靜行了兩日,第三日入夜時,伴著轟鳴的雷聲,暴風雨忽然便卷了下來。
隻片刻之間,海變成了純黑色。
一幢幢山般的黑影自深暗中浮出,大船忽而被拋起,忽而嗚嗡往下砸。
冰冷刺骨的白浪左右飛濺。
甲板上的船員東倒西歪。
這場面,雲昭已經有經驗了。
她穩住身形,掠到艙外。
風浪沒有幻象裡面厲害,這艘船也遠比溫長空的捕鯨船強壯。數盞風燈高懸,船員們站立不穩,拽著帆繩艱難收帆。
“我來!”雲昭玩心大發。
她修為雖然一般,但這麼多年天材地寶地養著,體內還是有二兩真氣的。
穩住身形,噔噔幾步掠向桅杆,抓著從高處垂下來的帆繩,踏著木桅便一步一縱掠了上去。
登到高處,她回憶著那個人肆意飛揚的身姿,單手挽住巨帆,攥住帆繩,從高處疾掠而下。
她學他笑:“哈哈哈哈——噗咳!”
滿嘴都是暴風雨。
幸好姿勢足夠瀟灑。
她循著那人的軌跡,一縱一頓,將風帆自上而下挽成魚格狀。
船身立刻便穩了下來,直迎著風浪,破浪而行。
雲昭砰然落地,瀟灑抬眸。
周圍傳來低低的驚呼,所有人屏息凝神,一瞬不瞬地看她操作。此刻才堪堪回過神。
餘光瞥見一道身影疾步行來。
晏南天衣裳全湿,臉色慘白,握住她的手腕,指骨隱隱發顫。
雲昭:“你暈船別亂……”
冰冷的手掌摁住她的後腦勺,把她狠狠摁在他湿透的胸口。
他極低的、壓抑而溫和的嗓音自頭頂上方傳來:“太危險了。誰教你的,告訴我。”
她被摁住腦袋,並不知道他已冷冷盯向某處。
唇角含笑,殺意逼人。
作者有話要說:
遇風雲:今日背鍋俠。
第22章 英雄救美
巨船像劍鋒,迎浪、破浪而行。
風燈的昏黃光影在暴風雨中搖晃,晏南天黑氅湿透,膚色更顯慘白。
他一隻手摁著雲昭腦袋,另一隻手反手抓握艙門,穩住身形,在她頭頂冰涼吐氣。
“誰教你的?”晏南天問。
他用疑問句,心下其實已有答案。
她這是第一次乘船出海——還能是誰教她的?
雲昭身體微僵,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隱隱有些抗拒掙扎。
她的反應讓他唇角的笑容愈加擴大。
他揚起下颌,眸色冰寒。
飛浪在船頭濺起,靠在船舷邊上的遇風雲八風不動——自幼出海的人,不會怕水,更不會暈船。
哪冒出來的雜種,也配教她?
暴雨澆不熄心頭慍怒。
晏南天指節微動,殺意熾盛。
雲昭被摁在他胸口,滿耳朵都能聽見他的心髒在錯亂跳動。他呼吸很急、很亂,氣流深一下淺一下拂過她的發頂。
像是忍無可忍的樣子。
他身軀湿透,胸膛冰涼,手指也冰涼。
隨著大船破浪,兩個人不斷地起伏、搖晃。
雲昭緊張得要命,雙手揪住他腰側的衣裳,急促道:“你別說話了晏南天!”
晏南天氣笑。
居然問都不讓問?
摁住她後腦勺的手指隱隱發顫,呼吸更急更亂,他偏側下臉,緩緩、緩緩將冰冷的薄唇貼近她的耳畔。
長睫湿垂,笑容溫存,聲線輕喘,“想護……”著誰?
雲昭猛一跳,不等他說完,一個激靈推開他,身體迅速後仰。
晏南天被推得猝不及防,他睜大雙眼,瞳仁狠顫——那些刺骨的、陰毒的、見得不光的殺意,就這般毫無掩飾地暴露在她面前。
晏南天:“……”
雲昭表情驚恐,瞪著他,大聲控訴:“我就知道你想吐!敢吐我頭上你試試!”
她知道他暈船,先入為主,把“想護”聽成了“想吐”。
晏南天:“…………”
好半晌才回過神。
他疾疾垂睫,嗆咳出聲,邊咳邊笑:“噗哈哈哈哈咳哈!”
是了,他的姑娘,就是這麼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誰教她技能,她根本不會感激,也不會放在心上,出了風頭,她就隻顧著自己高興。
可真是……招人疼。
*
一路前行,眾人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雖說身處暴風雨中度日如年,但這“年”也未免太久。
雷雲翻湧,黑海咆哮,行駛多時依舊分不清晝夜。
雲昭扶著舷,仰頭望天,感慨道:“這一坨一坨黑雲,好像那麼多骷髏頭堆在一起!”
遇風雲正好從她身後路過:“……”
不會打比方可以不要打。
烏雲之間閃電蜿蜒,忽白忽紅忽藍,連接海天一體。
大船顛簸,仿佛碾著骷髏堆前行。
遇風雲停住腳步,走到她身邊,低低問了句:“她生父,就是你父?”
雲昭回眸冷笑:“怎麼,想做我家上門女婿?”
她跋扈,但很少這樣刻薄——這是被觸到了逆鱗。
這麼惡心人的一對母女,竟是連著自己血肉的狗皮膏藥,想想都讓人怄到不行。
遇風雲一臉正色:“我絕無可能入贅。”
“噗,這麼正經幹什麼?”雲昭笑出聲,“說得好像你有機會似的!”
他抿唇轉開了頭,將雙手搭在船舷上。
雲昭好心道:“其實我爹娘都不是看中家世的人。我選晏南天,隻是因為我喜歡。倘若那私生女非你不嫁,沒人會反對的。”
他低沉地笑了聲,直言:“可她想要的是你未婚夫。”
雲昭微笑:“你說她是不是想找死?”
他沉默片刻,似乎定下了決心:“不用。”
“什麼?”
“你不用在意她。”他緩緩轉過臉來,眼睛裡映著漫天雷電,金燦燦一片,“找到溫伯母之後,我會把她帶走,離你們遠遠的,今生再也不見。”
雲昭挑眉:“……哦?”
他垂下頭來,讓她看他的眼睛。
這是一雙堅毅執著的眼睛。
“你我應當是天然盟友。”他微微冷笑,“必要時你會予我方便吧,雲昭?”
雲昭:“嘖。”
原來是個聰明人,真沒看出來。
他伸出右手,虛抬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