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已經顧不上感慨了,她腦袋嗡鳴,心跳欲炸。
雙唇交接,她無暇確認感受,隻貪婪地、本能地……狠狠一吸!
他笑得那麼輕松,姿態那麼愜意,嘴裡面肯定是有空氣的吧?
“……”
冰冷的海水嗆入肺腑。
啊,忘了這個人也是幻象,窒息已經讓她神智不清。
頭暈目眩,海天倒轉。
她終於熬到這一霎,分明一直向下潛遊,此刻卻在不斷上浮、上浮……
隻是雲昭已經撐不住了。
她閉上眼睛,陷入黑暗。
隻留下某人水中凌亂:“竟然,被,強吻,了。”
*
半空沉沉壓著灰色團雲,金紅的閃電蜿蜒其間,好像漫天金鱗。
大地卻是純灰的。
一片死氣。
灰色的海水一浪一浪拍打灰色的沙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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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遙遙可見無數拱頂、神柱和祭殿,樓蘭海市已觸手可及。
但一行人並沒有離開淺灘。
及腰深的海水中,晏南天黑裳湿透,面如金紙,一對眼珠子僵硬通紅。
他直著嗓子喚:“阿昭……阿昭……阿昭!”
水波一動,他立刻掠上前,顫著手,扶出水中的人。
……是個侍衛。
……身上沒有傷。
……是個活活溺死的侍衛。
晏南天勉強維持風儀,朝這具屍體笑了笑,拍了下屍體的肩膀,疾疾轉身,淌著水踉跄走向另一側。
“阿昭!阿昭!”
這麼久了……修為遠勝於她的侍衛都已經溺死了……
不不不,遇風雲可以給她渡氣,他一定會帶她回來。
他不會生氣,不會生氣。他還可以給遇風雲封官進爵,他可以!
一隻小手從身後拉住他的衣袖。
他驀地轉身,對上溫暖暖嬌怯的眼眸。
她捧給他一隻水袋,雙頰微紅:“晏大哥快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吧!在、在水中時,多謝晏大哥救……”
她的聲音陡然消失。
他掐住了她的咽喉。
他笑著湊近,睜大的瞳仁裡照出她驚恐痛苦的臉。
“啊,是你。”他找到了替罪羊,“是你騙我,你說她會平安來到這裡,你說她會比我還快……她在哪裡,你告訴我,她在哪裡!”
他手指顫抖,掐著她,將她拎了起來,把她的耳朵湊到自己唇畔。
“說,她在哪裡,說!”
溫暖暖喉嚨裡發出咯咯聲。
“殿下,殿下!”順德公公趕忙上前勸解,“殿下冷靜啊殿下!雲姑娘她吉人天相,定會安然無恙的殿下!”
晏南天將溫暖暖猛地扔開,反手拔出劍來。
“錚——”
這是儲君之劍,可斬一切奸佞。
誰擋,就連誰一起捅個對穿。
“錚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忽然傳來激動的呼聲。
“找到雲姑娘了!”
“殿下!殿下!雲姑娘找到了——平安!平安!”
晏南天驀地抬手,單手摁住自己的臉,瞳仁震顫,嗆出一口血。
失而復得……失而復得!
第24章 我要食言
遙遠的潮聲漸漸清晰。
雲昭意識回籠,睜開眼睛,朦朦朧朧看見頭頂一片灰色的天空。
雲積著雲,大團小團,看著像柔軟的棉花。蜿蜒其間的金色閃電,就像繡棉被的金絲線。
她好冷,好想蓋被子。
張嘴想說話,嗆出一股又一股鹹苦發澀的海水。
她聽見有人在很近的地方笑,似乎還在用手撥她的頭。
‘敢笑我……’
她的視線漸漸聚焦。
啊,原來被人抱在懷裡。她衣裳是湿的,他也渾身湿透。冷上加冷。
她冷得發抖,他也在抖,抱著她,邊笑邊抖。
視線往上,劃過湿得看不見暗紋的玄黑衣料,越過上下滾動不停的喉結,落向這個人的下颌和唇鼻,再到眉眼。
啊,是人。
不是那張神性到非人的臉。
她大概是淹傻了,愣愣地,任憑這人朝著她笑了好一會兒,腦子裡才後知後覺蹦出他的名字。
“晏,南,天。”
他垂頭衝著她笑,一直笑,他把她摟在身前,雙手都扣在她左邊肩膀上,指骨顫著,抓得死緊,怕她跑了一樣。
“阿昭阿昭阿昭……”他疊聲喚她,聲音沙啞輕淺,不敢驚著她。
“殿下!”有人來稟,“找到遇風雲了,活著。”
——是否需要叫過來問話?
這句潛臺詞不可以說,說了便是僭越,想作主子的主。
侍衛安靜等待。
晏南天恍若未聞,眼睛盯著雲昭一錯不錯,片刻,隻向身後微微揮了下手。
侍衛悄然退下。
他那隻手回到她的肩頭,頓了頓,上下來回捏她胳膊,好像在確認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雲昭抬手推他。
沒力氣,推不動。
他感受到她的抗拒,反倒把她往懷裡攏了攏,摟得更緊。
他笑容失控:“你回來了,阿昭,不要再離開我身邊,再也不要。”
雲昭身體虛弱,嗓音無力,但氣勢卻一點兒也不弱,她冷笑道:“扔下我跑了,還有臉說話,狗男女!我都看見了!”
好一陣眼冒金星,天旋地轉。
晏南天猝不及防挨了罵,唇角的笑容反倒更加燦爛,他道:“阿昭別生氣,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別生氣。”
他笑得愉悅,發自肺腑,極有感染力。
看得出來他都有些飄飄然了,好像隻要把她抱在懷裡就行,其餘的一切都無所謂。
哪怕她罵他、打他,甚至殺了他,他都會保持這個神不守舍的笑。
“雲姑娘,”守在一旁的御衣衛首領沉聲道,“殿下全程耗費真氣擊打雙劍,吸引那條龍在附近,不惜以身犯險,正是為了你的安……”
晏南天眼睫微動,抬了抬下颌,笑著責備他:“多話。”
御衣衛首領住口退下。
晏南天垂眸凝視雲昭。
“隻有狗男,沒有狗女。”他說,“一下水就把狗女扔給順德公公了。我這個狗,就顧著鬥龍。”
他說得順溜又無賴。
雲昭氣笑:“……”
她倒是不懷疑他說謊。龍確實是追著他那一堆人去的,戰鬥的衝擊波還把她掀了好幾個跟頭。
她隻說她看見了,他並不清楚她到底看見了什麼,憑他的聰明,不會撒那種一觸就破的謊。
所以他當真把溫暖暖扔給了太監,然後擊打雙劍,吸引那條龍。
至於其中有幾分是為了拿侍衛的命試探那條龍的實力,有幾分是為了她的安危,那便隻能各人心證。
他是來屠龍的。
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屠龍。
大概是在海裡泡久了,她的思緒有些抽離,可以完全不帶情緒地、冷冰冰地條分縷析。
雲昭輕輕哦一聲,隻道:“我冷。”
晏南天低頭看向兩身湿衣裳:“……啊。”
他竟有點手忙腳亂,一邊笑著搖頭說抱歉,一邊調用真氣,迅速蒸幹兩個人身上的衣裳。
“你不會知道我此刻竟有多歡喜。”
“阿昭,我好歡喜!”
他抬手替她蒸頭發,順便把她的臉摁在心口上,讓她聽他撞擊胸腔的怦然心跳。
雲昭劫後餘生,本就沒什麼力氣,此刻周身一暖,整個人更是懶懶不想動彈,任他抱個滿懷。
隻是……
她倚上他胸膛,竟然又一次聞到了刺鼻的茉莉香。
她以為自己幻覺了,晃了晃腦袋,偏頭嗅別處——別處都沒有,就心口一小片。
‘啊。’雲昭心想,‘差一點,我就要上當了。’
他剛下水就扔了溫暖暖?
穿過那麼長、那麼長一片海,什麼香味還能在身上留下來?
分明就是新染的。
雲昭胸口後知後覺泛起一陣惡心。
好惡心啊。
她並沒推開他,反倒緩緩傾身,把自己的鼻尖整個撞了上去,用盡全力呼吸。
深深地、細細地,嗅那茉莉味。
‘好好記住這個味道雲昭,好好記住,刻進腦子裡,永生永世不要忘記。’
‘還會心軟嗎?還會心疼嗎?還會以為他是從前的晏哥哥嗎?’
‘好好記住這個味道,永遠永遠,不要犯傻。’
晏南天垂眸看她。
她身軀顫抖。她呼吸很用力。她嚇壞了。
她把臉藏在他的懷裡,不願意讓別人發現她的脆弱。
多麼驕傲的姑娘。
他的心髒疼痛到發顫,恨不能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他會給她所有柔情,隻是在此之前……
他將下颌輕輕壓到她的發頂,淡淡抬起雙眸。
敏銳、冰冷。
‘看到我的第一眼,阿昭竟然失望。她怎麼可以失望。’
‘她以為睜開眼睛看到的人會是誰?’
‘我要食言了阿昭。這個人,必須死。’
*
溫暖暖是真的嚇到了。
她隻是好心給晏南天遞個水——他那麼累,嗓子那麼啞,這種時候喝一口水多舒服、多熨帖啊!
她一片好心為他著想,他、他為什麼不領情?他為什麼那麼可怕?
他竟扼著她的咽喉,把她提了起來。
好痛!好痛!
他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耳朵嗡嗡響,根本聽不清!他一定是要她給雲昭陪葬,一定是!
憑什麼?憑什麼啊?雲昭死不死,關她什麼事?
明明是雲昭自己不守婦道去找遇風雲,憑什麼怪她!憑什麼怪她!
被掐著喉嚨提起來,真的好痛好痛,她拼了命抓撓他胸口的衣襟,他根本不松手……
要不是有人發現雲昭沒死,他真的要殺了她……
溫暖暖接連打了好幾個寒噤。
她抱著膝蓋瑟縮在一邊,可憐兮兮地咳嗽。遇風雲什麼時候走到身旁,與她挨著坐到一起,她都恍然未覺。
她甚至不自覺地向他靠了靠,汲取他身上的溫度。
她本能地知道,這個人不會傷害她。
他身體健壯,單薄的衣裳已經幹透,皮膚上一陣一陣滲出滾燙的熱氣,吸引她依靠。
他探過手,拿走她系在腰間的平安結,從裡面取出一盒小小的香膏。
他彈開盒蓋,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
清沁沁的一股茉莉香。
他的視線落向她的手腕和掌根。
她總是把茉莉香膏塗抹在那裡,蹭到誰,誰身上就一股子香。從前,她總是把香味抹到他的身上,讓別的姑娘知難而退。
如今麼……
剛從海裡爬上來這麼一小會兒,她已經抹上了濃濃的香膏。
想蹭的是誰,一目了然。
可惜看這副慘狀就知道,她又吃癟了。
他轉頭對著她,抬起雙手,捧住她的臉,恨鐵不成鋼:“怎麼就不長教訓?”
溫暖暖神思混沌,迷茫地看著他:“遇、遇大哥?”
“跟我走,好不好。”他眸光深邃,認認真真,一字一頓,“放下這一切,我們離開。”
他手掌熾熱,燙著她的臉。
“遇大哥……”她望著眼前這張熟悉安穩的面龐,眼睛裡一點一點湧起熱淚,“遇大哥!我、我……我好辛苦,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