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我都知道。”
那一瞬間,溫暖暖很難不動搖。
他長得那麼好,甚至比那位芝蘭玉樹的儲君更漂亮。
他那麼強壯,那麼可靠。
她和他一起長大,經歷的點點滴滴,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
這一生這一世,絕對沒有人能夠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跟他走嗎?要不要跟他走?
點頭隻需要一霎。
可就在這一霎,她忽然感應到了陰沉冰冷的注視——是晏南天。
她戰戰兢兢抬眸,竟看到那個男人毫不遮掩的殺意!
直指遇風雲!
晏南天……他想……殺了遇風雲!
溫暖暖陡然倒抽一口涼氣。
心頭驚跳不止,恐懼之餘,竟是後知後覺湧起了滅頂般的欣喜。
他、他、他!
他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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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眼神她懂!每次阿娘和其他男人說笑,溫長空在旁窺伺,便是同樣的眼神。
溫暖暖心若鼓擂,她猛地推開遇風雲,驚慌失措、手足並用地倒退,迅速與他拉開距離。
“遇風雲!”她悽聲撇清關系,“你、你休想趁人之危!”
引眾人側目。
*
天色將晚,樓蘭海市情況未明,晏南天便讓眾人在灘邊扎寨安營,隻派了斥候進去探。
“阿昭,阿昭。”
雲昭被輕輕推醒,睜眼恍惚一看,隻見晏南天笑吟吟遞給她一隻串在長鐵籤上面的烤魚。
“趁熱吃,涼了怕腥。”
雲昭迷糊接過來,發現自己握住的好像是一個劍柄:“……?”
他道:“用海水蒸了鹽,灑過鹽的,放心吃。”
雲昭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飢腸轆轆。
她咬了一口,味道尚可。
就是這串魚的工具讓她不吐不快:“這是個劍?”
晏南天微笑頷首:“阿昭慧眼。”
她無語地看著劍柄前方的鐵籤:“鐵劍磨成籤?你真闲!”
晏南天圈起手掌,抵著唇笑。
“怕你用著不方便。”
雲昭眼前難免閃過許多記憶畫面。
他總是懶散的,漫不經心的樣子,哄著她,逗著她。又能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耐心看她吃魚。
時不時伸手把魚拿走,放到火上燻烤一會兒,讓她每一口都吃上熱乎的。
啃完魚,他及時遞上清水。
雲昭吃飽喝足,打起精神環視四周。
隨行侍衛沒了過半,隻剩下十來人。
太監活下來兩個,順德公公與另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太監。雲昭記得這小太監,當初在行天舟上求了個兇香,就是這小太監嚇得一驚一乍。
船員也跟太監一樣幸存了倆,一個是遇風雲,另一個是出海經驗最豐富的啞叔。
啞叔在吃魚,環視一圈卻沒看到遇風雲。
雲昭問:“你不好奇我怎麼活下來的?”
他手指微蜷,偏頭淡笑:“你想說了自然會告訴我。”
雲昭道:“真氣,內息。”
晏南天問:“阿昭不會水——誰教你的?”
雲昭沉默片刻:“沒有誰。”
他定定看著她。
像他這般城府,自然不會叫她輕易看出他是信了,還是不信。
他隻是笑笑地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她再想一想,想一想再重新回答。但答案似乎也並不那麼重要了。
雲昭卻轉了話題:“龍呢?”
晏南天輕輕搖了下頭,向她簡單道明情況:“這條龍需要借助水勢,到了淺水便不敢再追。我試著將它騙到淺灘,遺憾它並不上當。”
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晏哥哥,”雲昭笑了笑,意味深長道,“你說的,找到龍便殺了溫暖暖,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他答得毫不猶豫,“膈應人的東西,留著做什麼。”
雲昭盯他眼睛,他便衝她笑,桃花眼清澈透亮,一眼望到底。
他正色道:“你的蛇我沒帶上,明日進了樓蘭海市,我看看給你新抓一隻?”
雲昭:“……”
他不說她都快忘了這段黑歷史。
此刻回想,恍若隔世。
她望向搖曳的火光,將手放到邊上烤。
晏南天笑著,也伸手過來,替她擋掉濺起的火星子。
雲昭把手挪向一邊,他也跟著挪。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睡醒,晏南天總是衝她笑,並且總是有意無意地用身體擋她視線,不讓她到處看。
她身體轉一邊,他也跟著轉,還用肩膀撞她。
雲昭:“我說晏……”
“晏、晏大哥!”
身後又傳來那個耳熟的、怯生生的聲音。
晏南天下意識望了雲昭一眼,然後面無表情轉頭。
在雲昭看不見的角度,他眸中殺意畢露。
“你有什麼事。”他的嗓音淡得像陰天沁出的水。
溫暖暖絞著手指,鼓足勇氣:“我、我隻是想起一件事,必須讓晏大哥知道,好作安排。事、事關逃生……”
雲昭屈起一條腿,手肘搭著膝蓋,抵住腮。
偏頭,涼涼瞥去一眼:“哦?”
這裡看似是個島,其實卻是海底。
即便沒有惡龍傷人,潛出去先沒了半條命,就算回到海面,沒船沒槳,誰又能憑借肉身遠渡大洋?
——哦,除了溫母那種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雲昭心頭剛浮起冷意,便聽那溫暖暖軟聲開口。
“我已感知到,阿娘她、她就在裡面。”溫暖暖指向那片灰白的樓蘭古城深處,咬唇道,“她還活著,我知道她還活著!隻要找到阿娘,她就能把我們平平安安帶回岸上!”
晏南天與雲昭對視一眼。
見她面無異色,晏南天便問:“何出此言。”
溫暖暖又揉衣角。
夜風拂過,茉莉香一陣一陣拂到那二人身上。
晏南天鼻翼微動,皺眉。
眼見他耐心將盡,溫暖暖趕緊將雙手藏到身後,嗫嚅道:“阿娘她,她天生命格與常人不同,當年被、被害落水,便有神奇際遇……”
雲昭不禁冷笑。
溫暖暖隻當作沒聽到,不看雲昭,就盯著晏南天一個:“在那之後,她、她便能,便能召喚龍鯨……隻要找到阿娘,她便可以喚來龍鯨,帶我們回岸上,龍鯨會聽她的話!我們一定都可以得救!”
說到後面,她隱隱有些激動,面頰微紅,衝他可愛地眨巴著雙眼邀功。
晏南天沉吟:“哦?”
雲昭卻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她眯眼問:“你娘可以召喚龍鯨?”
溫暖暖咬唇,驚慌地看了她一眼,衝著晏南天點頭:“我沒騙人,是真的!”
雲昭眸光發冷,心說:所以旁人捕鯨,數月未必能成,溫長空出海卻次次不落空!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那白眼狼恩將仇報搶走龍丹,然後借助龍丹騙來龍鯨,讓溫長空大肆捕殺它們。
好一個獵鯨英雄!
那些龍鯨被召喚來時,恐怕都是翻著肚皮毫無防範吧。
雲昭怒極而笑。
她站起身,抬起一根手指,隔著火堆點了點溫暖暖的鼻子,然後揚長而去。
溫母她殺定了,誰也留不住!
“昭……”
晏南天伸手拉她,指尖滑過她的衣袖。
他起身欲追,衣袖又被人拉住。
那一瞬間,殺心難抑。
卻聽溫暖暖說:“晏大哥,要不,我幫你殺了遇風雲吧?”
晏南天微怔,笑出聲。
“說的什麼蠢話。”
都這個時辰了,那個人,大約屍體都泡涼了吧。
他可不像阿昭,殺個人,那麼笨。
第25章 魔戮正神
雲昭四下找了一圈,沒找到遇風雲。
她有話要問他。
有些事情,絕不能與晏南天說——比如溫母做下的那些惡心事。
說出來百害無利。
在這大繼王朝,一句“為了通天塔殺龍鯨”便是絕對正義。
晏南天是儲君,修塔是他畢生責任和使命,更是他的政治生命——殺龍鯨的人是大功臣、大英雄,更遑論殺龍。
恩將仇報又怎麼樣,溫母害死的畢竟是龍。
雲昭知道,晏南天和她不一樣,即便再厭惡溫母為人,他也絕不會感情用事。
所以在這件事上,他不是盟友,而是最強勁的敵手。
離開晏南天身邊舒適的火堆,雲昭身上陣陣發冷。
但她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背著火光,越行越遠。
*
“有沒有看見遇風雲?”雲昭隨手揪住一個侍衛,向他比劃,“就那漂亮大高個。”
侍衛望了望四周,回道:“有好一會兒沒見著,大約又捕魚去了——這些魚鮮便是他弄來的。”
雲昭望向大海。
天快黑透了,海上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隻有浪花擊岸時泛起一線線白。
侍衛回身招呼另一處火堆邊的同僚:“竇哥、於哥,方才跟你們一起下海網魚那人呢?雲姑娘問!”
那二人極短暫地對視一眼。
走上前回話時,已掩好了眸中的暗芒。
其中一人拱手告訴雲昭:“遇兄弟帶著網往水深處去了,我二人不擅長漁獵,留在那裡反倒容易驚了魚,便先回來。”
另一人抬頭看了眼天色,咦道:“挺久了,他還沒回?不過不用擔心,這兄弟身手好,水性更是沒得說!”
言語神情倒是頗有幾分熟稔欣賞。
“他說那一帶有深水蚌,運氣好的話,順帶再撈些巨鉗螃蟹、手臂長短的龍蝦還有溏心大海膽……烤著吃可香!”這人一臉饞色,踮腳往海邊望,“他怎麼還不回來!”
雲昭剛吃飽,又給說餓了。
她不禁也想:這遇風雲,怎麼還不回來!
身後有人哧地輕笑。
“怎麼回?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同伴背刺。”這人不緊不慢道,“悶棍打暈,裹進網裡,墜上石頭,沉入大海。”
雲昭偏頭看去。
反派站在她身邊,鬥篷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朦朧能看到側臉骨相,隻那弧線便驚豔人眼。
黑白光影讓他看上去不太有人相,更像個布袋戲男偶——完美得邪乎。
他又來給她劇透了。
他說的是遇風雲?遇風雲被沉海?
除了雲昭之外,旁人都看不見這個人。此情此景無端詭異,就好像她身處一處獨立空間,與世隔絕一樣。
“晏南天幹的?”雲昭皺眉問。
大反派隻笑不答,眼前竇姓、於姓二人卻雙雙一震,瞳孔微縮。
這二人不動聲色對視一眼,撓著頭傻笑:“雲姑娘你說殿下?殿下怎麼啦?”
他們裝得很好,隻是雲昭這一問實在猝不及防,難免讓人露出微小的破綻。
見狀,雲昭還有什麼不明白。
就是晏南天安排人手,暗殺遇風雲。
她深吸一口氣,陡然回身。
她的手背擦過大反派的黑色鬥篷邊緣,並無實感。
他倒退一步,愉快地提醒道:“我來是告訴你,明日看見我,記得不要太驚訝。”
他抬起左手,朝她輕輕一揮。
幻象消失。
雲昭不解其意,也沒空細想,她此刻一心隻想找晏南天的麻煩。
倒不是因為她有正義感,也並非為了遇風雲這麼個萍水相逢的人。
她隻是憤怒。
憤怒自己被愚弄,被當成傻子。
晏南天這狗男人,表面上對溫暖暖不屑一顧,可事實上呢,嘴巴那麼嫌棄,身體那麼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