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天搖頭苦笑,一臉無奈地自己去想。
很快,有人在巖臺後方的壁洞裡搜出了重要情報。
“將軍!有發現!”
眾人急急圍上前。
一張陣圖。
視線落向那張古樸舊黃的火漆皮紙,晏南天不禁瞳仁一震。
他嗓音微啞道:“是宮中珍藏的禁忌秘物。”
他伸出手指,在包裹陣圖的防火布角落點了一下。
一枚晏字令。
“諸神時代的陣圖麼。”雲滿霜回頭搖人,“那個太監,你來看看識不識得。”
雲昭:“……”
不愧是親父女,這麼快就發現陳太監好用了。
陳平安屁顛顛上前。
“嘶!”
眾人一齊盯向他:“嗯?!”
陳平安輕吸著涼氣:“這不就是涼川地下的怨魂枯骨陣嘛。看這走勢,看這流向,嘶,我看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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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南天皺著眉,探手捻了捻那枚晏字令。
很快便挑開一處暗線,取出了一道簡短密旨。
“借陣驅陰骨兵,取十萬青金。”
晏南天瞳仁輕顫,緩緩將手中的密令遞向雲滿霜。
雲滿霜劈手奪過,定睛一看,額角登時迸出了數道青筋。
“晏老七,他瘋了不成!”
竟不惜要動魔神當年的邪陣,獻祭滿城百姓,取青金。
一眾親衛與侍衛噤若寒蟬。
不得了,破個案,竟然無意撞破了皇帝見不得光的大事。
晏南天壓著聲線,目光劇烈地閃爍:“他這麼急。”
看來開採青金的強度已經大到民怨沸騰,要壓不住了。
與其坐等民變,皇帝倒不如破釜沉舟,把涼川城的百姓全給“用”了——反正等到百姓造反也得殺,到那時殺了也白殺。
“將軍。”晏南天凝眉望向雲滿霜,“他為了活命,不惜一切代價。”
雲滿霜抿唇。
晏南天唇角緩緩浮起一抹慘笑,語氣縹緲:“當年他用一句話,要了我娘性命。”
雲昭也記得。
晏南天一字一頓,說出了帝王原話——“那可得要生死關頭才說得好。”
一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那可得要生死關頭才說得好。
到了自己的生死關頭,皇帝是可以把整個天下都拉進地獄的。
雲滿霜點頭:“你說得對。晏老七,他已經失心瘋了。”
他緩緩轉過身,望向涼川城。
“趙三弟應該是知道了內情。”
趙宗元發現了皇帝與陸家兄弟在行陰謀,但他卻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用自己的命招來雲滿霜,為涼川百姓求一個機會。
“看!快看!”
有人發出驚呼。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隻見涼川城中燃起了數處火光。
距離太遠,看不見城中景象也聽不到城中動靜,但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濃濃的不祥之氣籠罩了那座城。
城中顯然已經大亂。
“不好!”
涼川城中實力強勁的修行者都已經被逐個暗殺,變成凍屍站在這裡。
姓陸的突然發作,調陰骨兵殘害百姓,城中誰還能擋?
就憑涼川府衙那些酒囊飯袋的本事,也就隻夠欺負欺負老百姓了。
好死不死,雲滿霜與晏南天的人馬也幾乎全調了出來。
雲滿霜氣極而笑:“全速回城!”
“是!”
雲昭望向東方斂。
他的手指懸停在一具屍身頭頂,略微有些出神。
感應到她的注視,他動了動眉尾,收手,瞬移到她身邊。
雲昭簡單問:“城中出事,聽到了吧?”
“嗯,但我不會主動出手。”他微垂著幽黑狹長的眼睛,語氣淡漠,“沒那功能。”
“知道。”雲昭點頭,一邊往前走一邊小聲問,“記憶裡有發現嗎?”
他微挑的唇角凝出些許詫異,側眸,認認真真盯了她一眼。
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媳婦啊。
雖然他能猜到她不會像那種咋咋呼呼的家伙一樣質問他“你為什麼不救人!為什麼見死不救!”,但她還是鎮定得出乎了他的預料。
她竟然連失望都不失望。
真討人喜歡。
他道:“和趙宗元一樣,死前的記憶有缺失。”
雲昭點頭:“哦……看這些人的死相,應該和想象中出入不大。”
頓了下,她嚴謹補充,“但還是有一點出入。”
雲滿霜一面疾掠,一面回頭大聲交待雲昭:“進了城,好好跟在阿爹身邊,千萬不要亂走!”
雲昭乖乖點頭:“知道啦。”
“不需要。”東方斂漫不經心地動了動指骨,“有我在,你大可以橫行無忌。想殺誰,引他來動你。”
雲昭:“……”
他語氣愉悅:“碰不到你他就死了。”
雲昭:“……”
自動防御,恐怖如斯。
*
簌簌、簌簌簌……
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驚叫。
很快,整座涼川主城充滿了連綿不絕的尖叫聲。
趙宗元的宅子不是什麼深宅大院,院門看起來也不甚牢固。
宅院裡仍然設有靈堂,伴著外面傳進來的陣陣驚呼,滿室喪幡陰森顫動,氣氛恐怖。
溫暖暖驚惶抓住留守趙宅的侍衛。
“外面怎麼回事!出事了是不是!殿下呢,他在哪裡?快,快去找他回來!”
侍衛回道:“已有人出去探查,側妃娘娘稍安勿躁。”
“怎麼安!你叫我怎麼安!”
溫暖暖攥著手,來回踱步。
“他去哪裡都要帶著雲昭!”她恨恨道,“他總是要讓那麼多人保護她!我才是他的妻子啊!他怎麼丟下我不管!幹嘛都去保護雲昭!”
侍衛唇角微抽,說了句大實話:“有雲家的人在,也輪不到我們越俎代庖。”
一聽這話,溫暖暖更是咬碎了貝齒:“我明明也是雲家的千金!我難道就不是!”
一牆之隔的街道上忽地傳來尖叫。
“啊啊啊啊骷髏從地裡爬出來了!救命——救命啊!”
簌簌、簌簌簌。
土層被扒開的聲音清晰可聞。
腳下的地面隱隱震顫。
好像有越來越多的東西,一隻接一隻,從地底深處爬出來。
“什、什麼啊……”溫暖暖渾身顫抖,“快,你,快去,把殿下給我找回來!快啊!”
侍衛:“是。”
溫暖暖叫他:“不,等等!把、把你的刀給我!”
侍衛默默取下佩刀,遞給她。
溫暖暖抬手去接,拿不動,差點兒砸到腳上。
侍衛默然片刻,取出隨身的匕首交給這位側妃。
他剛離開不久,溫暖暖便待不住了。
她攥著匕首,忐忑地往趙宅深處躲。
趙宅裡僕從很少,路上偶遇一兩個,她便命令他們去外面叫人回來幫忙。
她穿過垂門與回廊,路過書房,繼續往深處藏。
一路走,一路把能關的門全給關上。
進到最深處的那間院子,看到庭院中栽有兩株鳶蘭樹。若是焦尾姑娘在這裡,便知道鳶蘭樹下埋著女兒紅。
她腳步不停跑過庭院,推門進入正房,插上厚重的門栓,總算靠著門框舒了口氣。
在這裡便聽不到外頭的聲音了。
歲月靜好。
她點上燈,緩緩環視這一大二小三間連堂。
房裡沒設床榻,倒是有許多方桌與置物架,存放有許多舊物。
頭盔、鎧甲碎片、槍纓、木弩芯……
其中一些舊物帶著雲家的徽記。
溫暖暖闲來無事,撇著唇上前,隨手翻弄,越翻越嫌棄。
“全是破爛。”
環視一圈,沒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她走進左邊小連堂。
地上有隻小木馬,差點絆了她一跤。
她恨恨將它踢翻到一邊,繞到寬大厚實的案桌後。
這間屋裡都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就好像……有一個孩子一歲一歲長大,趙宗元給他準備了每年的生辰禮,但是都沒有送出去,全都放在這裡。
木馬、木弓、風火輪……
都是便宜貨。看著倒像是他自己制作的。
她隨手打開案桌木屜,裡面有一小摞泛黃的箋。
“小侄女滿月,三叔贈木弓一把,小侄女要身強體健。”
“小侄女周歲,三叔贈木馬一隻,小侄女要活潑好動。”
“小侄女二歲……”
溫暖暖嗤地笑出聲:“窮酸!這種破爛誰看得上!”
扔開箋紙,隻見木屜深處靜靜躺著一隻深紅的木匣。
木匣上躺著一頁簇新的紙,折了一折。
溫暖暖取到手中,打開。
這是一封趙宗元留給小侄女的信。
“知我死訊,猜雲二哥定會帶你過來見我最後一面,對吧小侄女?這間屋裡都是三叔給你的生辰禮,是不是很感動?”
“信下面的匣子裡,裝著一樣好東西,是三叔特意為你準備的見面禮。”
“如果外面有危險,記得把它帶上。在某個奇怪的地方,寫下願望會成真哦。”
“如果你不是我小侄女,請把東西放回原位,匣子上有我設下的小陣法,隻有我二哥的血脈至親能打得開,闲雜人等勿亂動。”
溫暖暖眸光微閃,拿出那隻紅木匣。
她沒看到所謂的小陣法,手指一抬,順利揭開了匣蓋。
裡面靜靜躺著一隻黑底紅毛的鶴筆。
*
從遠山返回青湖,再到涼川城。
即便不停不歇疾掠,也要花費一兩個時辰。
雲滿霜眉頭緊皺,憂心忡忡。
“昭昭,能跟得上嗎?”他偏頭問。
雲昭修為一般,自然是比不了這些大修行者。
她道:“阿爹你們先去救人!不用擔心我!”
雲滿霜簡單點了下頭,給她留了幾個護衛,然後招呼晏南天全速飛掠。
雲昭望向東方斂:“城中如何了?”
他眼角微抽:“滿城都在往外爬骷髏,嚇死人。”
雲昭:“……有傷害百姓嗎?”
“暫時沒看見。”他想了想,嚴謹道,“也可能是怕我。”
他的真身停在太上殿。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威懾。
許多百姓慌亂之下逃進太上殿中求庇護,外面那些亂爬的骨頭倒是暫時沒敢進犯他的地盤。
就是……神身沒來得及摘掉狐面書生的面具,這會兒正被幾個不怕死的圍觀。
雲昭點點頭,繼續趕路。
“我在想,”她沉吟道,“我是不是就這麼死了。”
他挑眉睨她。
她微皺著眉頭。
若是按照原本的“劇情”,這一次來到涼川,她定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滿心悲傷著阿娘與大舅舅的死。
那種心境下,她大約不可能跟著阿爹出來查案。
她會留在趙宅,就跟溫暖暖一樣。
此刻城中大亂,身邊沒有多少人手,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溫暖暖必定是抓住了機會,置她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