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暴露一下行蹤,幫我把北天老狗從神山引出去。”
片刻之後,回信來了——
“清平君”:“可以。我盡快。”
東方斂:“不是,欠你個人情,你要我命?”
又過片刻——
東方斂:“行。”
微彤:“……”
瘋子,全都是瘋子。
*
丹南城,善堂。
東方斂看著“清平君”,欲言又止。
見對方當真不動,他哎一聲:“來都來了,不看一眼劍?”
“清平君”:“沒必要。”
東方斂一臉不爽:“既然你也感應到了這個劍,你我各憑本事爭取便是,我用得著你讓?”
“清平君”微笑:“我若不讓,劍落誰手,那還真說不好。”
東方斂呵地冷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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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大步掠進善堂。
方才便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是一把極兇的劍,出自整個北天境最富盛名鑄劍師之手。
這位鑄劍師天生能與金鐵“說話”,但凡他鑄造的劍器,無一不是絕世神兵。
不少小仙都曾化作凡人,不遠萬裡跑來向他求劍。
他點不點頭,隻看一個字——緣。
沒有緣,金山銀山也不鑄。
忽有一天,鑄劍師閉門謝客,開始埋頭打造一把黑劍。
所有人都在翹首等待。
這一等,便是足足二十年。
二十年後的一個深夜,劍成。狀若瘋癲的鑄劍師帶著黑劍去了善堂。
有人發現時,他已經虐殺了十幾個善堂裡收留的孤兒,雙手沾滿鮮血。
官差趕到,場面一片混亂,鑄劍師瘋魔拒捕,被當場擊殺。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眾人發現鑄劍師手中的黑劍竟是一把鞘劍——劍與鞘根本不曾分別鑄造,而是完整一體。
這樣的劍,怎麼可能拔得出?
原來鑄劍師早就瘋了。
二十年前,他曾夢見一雙沾滿鮮血的手,在善堂拔出了無鋒之劍。它將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神劍刑天。
然後他便夜以繼日打造這把連鞘無鋒的劍。
劍成,自然拔不出。
於是瘋掉的鑄劍師跑到善堂大開殺戒,讓自己雙手沾滿受害者的血,然後一次一次瘋魔拔劍。
至死也拔不出。
它是這位最富盛名的鑄劍師留下的最後一把劍,也是眾所周知的不祥兇劍。
鑄劍師死後,捐助這座善堂柳大善人便作主把這兇劍高懸在善堂正中,以警世人。
“刑天。”
東方斂與“清平君”踏入善堂。
黑木門檻高闊,大堂修得極為高曠,鑾柱精致,琉璃明淨,一縷縷陽光交織落入堂中,在地面變幻著絢麗的光斑。
燻香嫋嫋。
富麗、神聖。
住在善堂中的孤兒被照顧得很好,衣著整潔,頭臉幹淨,放眼望去沒有一個長得瘦弱。
他們都乖乖跟在長者身後,遠遠朝著進入善堂的陌生人行個禮,然後順著邊廊離開。
東方斂抬手,戳了戳正在皺眉的“清平君”,眼尾微微向上一挑。
兩道挺拔瘦挑的人影,同時動了。
身形一掠而起,從地面到半空,二人殺機盡顯,電光石火之間竟是過了百招不止。
拳掌相抵,肘擊、膝擊,骨骼堅硬的小臂用來當劍使,硬生生撞出了金石之音。
眨眼間,兩隻手各自抓住了懸在堂頂的劍鞘。
旋身、對撞,單手截、擋、切、斬、劈。
視線相對,摘劍,掠向地面。
不等善堂裡的人反應過來,這二人各自用一隻手抓著劍鞘,長身飛掠,一晃便出了門檻,再一晃,消失在街道盡頭。
奪寶跑路,默契十足。
二人還在打。
誰要伸手去握劍柄拔劍,必會被另一人逼退。
忽一霎,二人齊齊松開握住劍鞘的那隻手。
東方斂輕嘶一聲:“不是吧兄弟,你是我的腹蟲麼!”
“清平君”冷笑:“你不也是。”
“嗡——”
一聲清越低越的悶震響起。
兩隻手,整整齊齊摁在了劍柄上。
四目相對。
東方斂歪了歪頭:“你沒讓我對吧?”
“清平君”挑眉:“你以為你贏了?”
“那沒有。”東方斂壞笑,“想要就爭取,沒問題啊兄弟。”
二人繼續動手。
終於有一霎,默契十足的兩個人同時握住了劍鞘和劍柄——手指捏著手指。
二人唇角齊齊一抽,嫌棄到不行,同時撒手後撤。
“鐺。”
可憐的兇劍一頭摔進塵土裡。
“清平君”淡聲道:“行了,去拔,我覺得你不行。”
東方斂笑出聲:“我不行?”
他撈起劍,左手漂漂亮亮捏住劍鞘,右手反握劍柄,隨手一拔。
劍在掌中,興奮地顫。
然而……紋絲不動。
東方斂再拔,再不動。
額角跳出一道青筋,他若無其事,蓄起暗力,再拔,再不動。
東方斂:“……”
“清平君”挑眉望著他。
東方斂眸光變了三變,不情不願把劍遞向他:“你來。”
手伸到一半,忍不住縮回,再試著拔了一次。
仍舊紋絲不動。
“清平君”接過劍,手指撫過熟悉的劍身,掠至劍柄,習慣地輕輕一叩。
“篤。”
握劍,五指漸次闔攏。
他瞥東方斂一眼:“看好。”
“哎——”東方斂迅速開口替自己挽尊,“我都拔那麼老半天了,就算真給你拔出來,那起碼有一多半是我的功勞!”
“呵。”
“清平君”隨意一拔。
隨意再一拔。
“清平君”:“……”
他發現,用了一輩子的劍,自己居然拔不動。
半晌見他不動,東方斂忍不住催促:“你倒是快點!”
“拔啊。”
“怎麼不拔?”
“不是,兄弟,用得著這麼慢吞吞嘲諷我?”
“你有沒有意思!”
“清平君”被他念叨得忍無可忍,把劍往東方斂懷裡一摔,一字一頓:“拔!不!出!來!”
東方斂怔了片刻,捧劍大笑:“噗哈哈哈哈!”
“清平君”皺眉不解。
它是刑天。
為什麼拔不出來?
他望向年輕的東方斂,對方也看著他。
“清平君”:“……???”
這玩意兒是他?他怎麼就一點兒都不信。
換他年輕時,這會兒已經……
眸光忽一定。
他驀地瞥向東方斂,果然看見對方挑了挑眉,笑吟吟彎起眼睛,藏起一閃而過的惡劣。
“行。”他動了動手指,“分頭行動,遲點我來善堂找你。”
他轉身便走。
身後,東方斂意味不明:“哦?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那裡。”
“清平君”笑了笑。
這個時候的自己,最信不過的便是善人和聖人。
第84章 有點東西
“清平君”信步走在丹南城。
他生著一張斯斯文文的清俊小白臉,嗓音溫雅和煦,天然便容易獲得旁人的好感。
一路走到義莊葬崗,一路把善堂的情況打探得明明白白。
這位捐助善堂的柳大善人,身上多少有點神通在。
行善積德,感天動地。
蒼天降下神跡,柳大善人每次做善事時,那一幕場景都會栩栩如生地浮現在許多百姓腦海裡,如同親眼所見。
所謂有圖有真相。
自此,柳大善人更是美名遠揚。
‘有-點-東-西。’
他漫不經心思忖著,修長手指下意識落向腰間,敲擊劍柄。
“嘖。”
他很不滿意。
清平君的這個本命劍,手感實在不行,比不上自己的刑天——哦,比不上被那個小子帶走的刑天。
一步踏出,踱至墳頭。
鑄劍師是有個正經墳墓的。雖說臨死前瘋魔了一把,但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至今還用著他的劍,不可能叫他曝屍荒野。
他殺的都是孤兒。
孤兒死了就死了,自然不會有人來扒墳報復。
“清平君”輕輕叩了下劍柄,俯身動手。
很快,一具棺中白骨暴露出來。
視線掃過,隻見這具短小的骸骨上面遍布刀痕,看著像是被亂刀砍死的。
他頗有興致地蹲到棺邊,探進一隻手,摁住骷髏頭。
“嗡……”
*
鑄劍師從小就能聽見鐵器們“說話”。
鄰居老黃頭每天扛著鋤頭出門,那把鋤頭都在大喊大叫:“要斷了!要斷了!再用我,今次就斷給你看!”
街頭鐵匠家的鐵砧和鐵錘每天都在對罵。
一個說:“你躲也是一下,不躲也是一下,縮什麼縮,磨磨唧唧!”
另一個說:“你昨日造的是垃圾,今日造的還是垃圾,垃圾別來沾我!”
鑄劍師捂嘴偷笑,飛快跑走。
回到家,門鎖和鐵鏈快樂地哗啦搖晃。
“回來了回來了,小矮子他回來了!”
“小矮子今天長高了沒有——又沒有!”
鑄劍師:“……”
十三歲,鑄劍師去了鐵匠鋪,當學徒。
無論是鋤頭、鐵锹、犁具,還是邊框鐵皮,一經他手,總是特別好用。
因為這些家伙總是嘰嘰喳喳吵個不停,逼著他精益求精。
“左邊左邊!左邊薄了一絲絲!右上角,右上角!那麼大一豁口看不見你是不是瞎!用點力啊你是在打鐵還是在繡花!”
鑄劍師:“……”
時光飛逝,他依舊沒有長高,但是手上的繭子越來越厚,技巧越來越純熟。
他有了自己的鐵匠鋪。
第一次鑄劍就出了名。
毛頭小衙役操著他鑄的劍,一不小心砍斷了衙頭的家傳寶刀。
眾人不信邪,紛紛掏出兵器來與那把普普通通的鐵劍對練……第二天整個丹南城的官差都在赤手空拳地抓賊。
鑄劍師一戰成名,從此再沒機會敲那些鋤頭鐵犁。
求劍的人多了,他隻能挑著做。
對外說是看緣份,實則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