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劍士帶來的好鐵:“我不要給他做劍啊啊啊!這變態拿劍自瀆啊啊啊!前任劍都忍無可忍自斷身亡了!”
鑄劍師:沒緣份,不造。
某俠客的舊劍:“呵呵,這傻冒兒,他都不知道他媳婦打發他出來翻新本劍,是為了跟奸夫偷情,狗男女正商量著弄死他閨女,還要嫁禍給他。”
鑄劍師:下個月再來,劍沾血也沒關系。
某仙人帶來的劍胚:“這狗逼,不知道哪裡聽來的鬼話,居然拿死嬰祭劍,毒死了毒死了!我不要做劍了!這輩子都不要做劍了!”
鑄劍師:你與這個劍無緣,鑄不了。
十幾年間,聲名大噪。
他打造的劍越來越靈性,上門的人越來越多,忙到喘不過氣。
他一直沒有成家,隻收了個小徒弟。
其實是撿的。大冷天裡,這小子幾乎沒穿衣衫,髒兮兮蹭在他門口,雙眼盯著火爐一眨也不眨。
他讓他進來烤火,給了他件舊衣穿。
結果這小子賴著不走了,搶著幫他搬運家什,端水擦汗。
徒弟是個啞巴,手腳麻利,腦子靈活。有了徒弟之後,他可以更加專心地鑄劍。
師徒二人越來越默契,鑄劍師感覺自己就像多出了一雙手。
哦,不止。
早晨再也不用餓著肚子打鐵。額頭的汗再也不會辣到眼睛。劍爐漏火星的地方當天就會補好,再沒濺到身上。冷天能睡熱炕,熱天有人打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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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有比這更舒心的日子了。
好日子沒過兩年,徒弟突然被抓走。
善堂報的官。
他們發現鑄劍師的徒弟是兩年前在善堂作案然後畏罪潛逃的殺人兇犯。
徒弟騙了鑄劍師,他根本不是啞巴。
他是善堂收留的孤兒,在一個夜裡獸性大發,侮辱殺害了一個小女孩,然後逃出善堂,裝啞巴扮可憐,騙鑄劍師收留他。
打鐵房常年高溫熾熱,鑄劍師也很少與人打交道,案犯藏身這裡,整整躲了兩年沒被發現。
鑄劍師不信。
他確實不太會看人,但是家裡的鐵砧、鐵爐、鐵錘、鐵門……它們都會。
整個打鐵房都很喜歡他的小徒弟。
他第一次昂起頭,走到人群中央,大聲替自己的徒弟說話。
“他、他不是那種人,肯定是抓錯人了!”
旁人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
他們告訴他,那個案犯已經在牢房裡畏罪自盡了。
鑄劍師趕到牢房,看見一地還沒收拾的血。
徒弟藏了塊鐵片進來,一次一次割開自己的手腕。
鐵片上,沾滿了血。
鑄劍師撿起它。
這塊鐵片惟妙惟肖地模仿那個從沒在鑄劍師面前開過口的“小啞巴”說話。
“我沒有做過壞事。師父。”
“小花兒是被柳善人害的,我看見,逃了出來。師父。”
“我裝啞巴,一開始是因為不信任,後來是不想連累師父。”
“還是被他們找到了,他們不會讓我活到明天上公堂,見不到師父最後一面……真遺憾……”
“師父,跟你打鐵……真的很高興……下輩子還想。”
鑄劍師捏著這塊鐵片,一步一步走回了劍鋪。
他悶不作聲,繼續打造手上未完成的劍。
等到風波徹底平息,外面不再有盯梢,他聯系了一個曾經找過他鑄仙的劍仙——一位小有名氣的俠義武神。
他請求劍仙調查善堂,替枉死者伸冤。
劍仙一口答應。
數日揪心等待,卻沒有等到想要的結果。
劍仙甚至都沒有回來見他,隻遞了一封即閱即燃的靈信。
劍仙告訴他,善堂水很深,牽扯的是連他也無法想象的大人物,那就是天,無人能夠向天討還這個公道。奉勸鑄劍師,罷,罷,罷!
鑄劍師沉默著,捏著那塊鐵片入睡。
夢中,他打造出一把無鋒的劍。
那是他畢生的巔峰,凝聚了全部心血、技巧與靈性。
一雙沾滿血的手,在善堂拔出了這把無鋒之劍。
天?天有罪,便當有刑天。
鑄劍師醒來。
以手中的鐵片為原始劍胚,開始鑄劍。
他的鑄劍技藝已然登峰造極,帶著劍鞘,亦能鑄出絕世之鋒。
這一鑄,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後的那個雨夜,他帶著這把黑鋒,一步一步走進善堂。
他仰著頭,傾訴柳大善人的罪狀。
他告訴柳大善人,自己會拔出神劍刑天,誅他於劍下。
柳大善人哈哈大笑,笑他天真愚蠢得可笑。
“不不不,你隻會身敗名裂,像你那個可憐的徒弟一樣。”
柳大善人讓僕從帶來十幾個孤兒,當著鑄劍師的面,將他們一個接一個虐殺。
僕從們抓著鑄劍師,用他的手沾上受害者的血,去拔那把劍。
眼前光影晃蕩,群魔亂舞。
柳大善人陰笑著一下一下甩他耳光:“全天下都會知道,你鑄了一輩子劍,最後卻造了個廢品,還把自己弄到失心瘋。”
“這把劍會永永遠遠掛在這裡,每一個人路過,都會聽到你光榮事跡,你將遺臭萬年啊,臭打鐵的!”
“這,就是膽敢與我作對的下場!”
心地單純的鑄劍師被活活逼瘋了。
官差到來,現場一樁樁慘烈血案全被扣在了狀若瘋魔的鑄劍師頭上,眾人一擁而上,將鑄劍師亂刀砍死。
身敗名裂,死不瞑目。
“……”
“清平君”緩緩收起指骨。
他低下頭,忽地笑了下,又笑了下。
“哎,”他戳了戳棺中那具骷髏,“打個商量,我替你把姓柳的殺得精雕細琢,你能不能讓那個劍以後別開口說話?”
骷髏睜著黑漆漆的眼洞,一動不動與他對視。
“我數三,不反對就是成交。”
“三。”
“成交。”
他笑吟吟起身,迅速而細致地把墳墓恢復了原樣。
轉身,扶上劍柄,瘦挑身形一晃,消失在子夜墳頭。
*
善堂。
東方斂坐在神壇高處的架木上,笑吟吟垂頭望著底下烏泱泱的僕從。
他道:“不就借個劍,多大點事?我這不是親自上門來還劍了,還要怎麼樣?”
眾人一擁而上。
東方斂輕飄飄掠走,繞著高曠華麗的四壁,避過一道又一道襲來的劍風。
“修為可以啊!”他驚奇地側身閃過一道劍氣,“你們做善人的,都養這麼多打手?”
他拎著那把無鋒的黑劍,上下飄飛遊走,時不時掠到某個僕從身後,大笑著用劍鞘把人敲暈。
“大意了吧?”
“會不會啊,都說打架要小心背後。”
“說了不聽,怪我?”
“喂,頭那麼油,別撞我劍啊兄弟!”
眾僕從:“……”
這輩子就沒打過這麼窩囊操淡的架。
倒地昏迷或呻吟的僕從越來越多。
終於,高闊的側廊拱門悄無聲息打開,一個身著三彩錦緞的胖子踏了進來。
胖子身旁的老者重重拂袖。
“轟——”
強者的威壓蕩開,眾僕從立刻停下動手,垂頭拱手,迅速退向彩衣胖子,立在他身後。
東方斂橫劍去擋。
“鐺!”
劍身微震,輕易化去這道強勁的靈壓。
東方斂雙眼微亮,望向手中的劍。
這家伙,屬實好使!
除了拔不出來之外,當真是處處都合心襯手。
老者雙眼微眯,沉聲問:“能擋老夫威壓的生面孔……莫非你就是那個與北天神山作對的東方斂?”
東方斂厚顏拱手:“謬贊謬贊,區區不才,正是在下。”
老者:“……”
老者吸氣:“奉勸你一句,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少主也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東方斂輕嘶一聲,微微後仰,小聲問:“你有北天老賊那麼厲害?我剛跟他打過,確實打不過。”
老者:“……”
想到此人能從北天神君手下脫身,老者不禁眯了眯眸,更認真了幾分。
彩衣胖子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我乃東天帝第六子。識趣的話,放下你手裡的東西,滾!”
東方斂彎了彎黑眸,假笑:“哦——柳大善人,六大善人。”
他神秘兮兮地湊近了些,壓低聲線,很八卦地問,“東天帝與北天神君,打起來哪個厲害?”
柳大善人唇角微抽,眸中暗怒翻湧。
正想呵斥一聲“大膽”,就見東方斂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北天的兒子我殺了兩個,東天的還沒開過張。”
柳大善人暴怒:“殺了他!”
老者一掠而上。
甫一接觸,東方斂便察覺這人實力深厚,勝過他之前殺的所有仙人。
他一面與老者周旋,一邊見縫插針說話。
“我聽說,柳大善人每次發善心,都會給許多人看見。哎,我先問下,這會兒有沒人看?若是有,我得注意形象。”
隻見他的身姿更加瀟(騷)灑(包),衝著柳大善人露出個刻意而燦爛的假笑。
柳大善人給他氣得不輕,跳腳揮手:“殺!都上,給我殺!”
東方斂偏身閃過幾道劍氣,反手揚起黑劍,擋掉老者襲來的一對判官筆。
“鐺——”
衝擊波蕩開,修為較低的僕從紛紛吐血倒摔。
打得正酣,忽見側廊拱門後面來了個人。
看上去三四十歲,身穿仙家的袍服,手裡拎著具血跡斑斑、飽受蹂躪的小孩屍體。
那小孩面容慘白,七竅殘留著幹涸的血,身上破爛的衣裳正是善堂收留的孤兒樣式。
“六少主,屬下已……呃。”
看清大堂中的景象,這名仙人訥訥閉住了嘴。
東方斂側眸瞥過一眼。
目光微頓,唇角緩緩勾起了冰涼的笑。
“投名狀?”
老者皺眉,厲喝一聲:“絕不可放走此獠!”
東方斂笑了起來:“巧了,我也這麼想。”
反手一劍,擊中身後一名僕從的面門。
第一名死者出現。
還未回過神,見他旋身,壓劍。
“嗡。”
低沉呼嘯聲一掠而過,劍身橫切在另一名僕從腰間。下一瞬,便見此人身軀軟如面條,橫飛而起,一連帶著三個人,“轟隆”撞在了旁邊的通天立柱上。
椎骨盡斷,死得不分彼此。
連殺五人之後,東方斂並無半分收斂,劍在手中一旋,反手又碎了另一人的咽喉。
“這劍可以啊!”
笑聲隱隱帶出點興奮的喑啞。
他旋身飛掠,揚劍,斜著劈下。
“呼——嗡!”
老者瞳仁驟縮,疾疾揚起一對判官筆來擋。
“轟——鐺!”
“噗。”二人齊齊吐血。
老者下意識倒退一步,剛想穩住身形,蓄力再戰,便見眼前這殺神竟然不停不歇,一邊吐血,一邊笑著揚劍再斬!
“嘶……”
他是不會力竭的麼!
猝不及防之下,老者腳步錯亂,隻能狼狽地匆匆揚起手中兵器。
“鐺!”
被震得倒退一步,卻見對方又一次強勢硬吃反震之力,又舉劍來斬!
“鐺!”
老者雙耳轟鳴,眼冒金星。
對方根本不給他半點回旋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