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緊扣住“清平君”的手指,捏了捏他,大聲說道:“就要結束啦!”
仿佛有一潭死水吞掉了她發出的聲音、弄出的動靜。
他毫無反應。
等待的時間總是異常煎熬。
水鏡仍舊不破。
怎麼會?
雲昭心髒忽地錯跳了一拍:“……微彤!”
東方斂垂著眉眼,很快就把逃到山下的微彤抓了回來。
兩個女子再一次對上視線。
微彤目光閃爍,別開眼,抿唇道:“為什麼不讓我走?”
東方斂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雲昭開門見山:“你腹中的孩子還在?”
微彤眼神又閃了下,疾疾抬手護住腹部,警惕道:“怎麼?”
那一日她已下定決心不要這孩子,不曾想弦月忽然被望月奪舍,為了對付望月,用掉了那枚落胎猛藥。
在那之後,每時每刻提心吊膽,沒有心思顧上這事。
而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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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咬了下唇,驀地抬眸看向雲昭:“你說過,要不要它,我說了算。我,我想留下它來。”
她飛快地撇了一眼“清平君”,啞聲道,“它也有可能是清平從前留下的。”
東方斂眼角跳了跳。
雲昭面無表情:“我隻說三句話。”
微彤抿唇,點點頭。
雲昭:“北天神君會奪舍這個胎兒。”
微彤先是一驚,旋即冷靜下來,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信。
雲昭:“清平君不愛你。”
清平君明知道北天家得罪不起,還用微彤做擋箭牌。
要麼是天真單蠢——相信弦月神女願意放手成全他們夫妻情深。
要麼就是壞——不想背負拋棄妻子另攀高枝的名聲,便隻能“被逼迫”。
至於他的妻子微彤會遭遇什麼?那都是北天家做的,關他什麼事,他多麼深情,多麼無辜。
雲昭相信微彤不會不明白。
微彤眸光又閃了下。
北天神君說清平君早就知道不能碰弦月時,她也在場。
雲昭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但是……她剛才明明在逃跑,卻忽然做了一個極其古怪又逼真的夢。
她夢見,自己懷的竟是清平君的孩子,在未來,她會與清平君聯手,讓這個孩子成為新的北天神君。
她不敢信,直到親眼見證北天神君當真死於東方斂之手,她不得不信。
她意識到自己腹中這個胎兒名義上是北天少君的遺腹子。
北天神君一死,這孩子便是神山的繼承人。
換作任何人,都願意賭一賭這潑天的富貴吧?
雲昭一看她的眼神就明白了。
“最後一句。”雲昭眸色冰冷,“我說這些,隻是因為先前你我並肩戰鬥的情誼,其實我已經沒有時間等你了。”
微彤瞳仁收縮。
雲昭望向東方斂:“殺了她。”
她這幾句話之間其實並沒有多少間隙。
東方斂的思緒還停留在狗血八卦上——
震驚!這女子竟懷了清平君的種!
什麼!夫妻多年他竟從未愛過!
他正在猛猛吃瓜,忽然接到雲昭殺氣冰涼的眼神,後背忽一麻。
雖然她的要求有點離譜。
但是。
他這個人,向來幫親不幫理,畢竟她是“自己人”,自己人行事,總有道理。
瞬移,捏住微彤頸骨。
“咯嚓。”
這種死法不會有任何痛苦。
腹中本該是胎兒的東西,突然發出了極其悽厲的尖叫。
“嘶!”
東方斂一個激靈,提劍刺下。
雲昭耳畔傳來清脆的破碎聲——哗啦啦!
眼前一切如夢幻泡影般消逝,雲昭緊緊扣住他失去溫度的手。
東方斂驀地回眸,瞳仁微收。
*
“呀啊啊!什麼鬼玩意兒,我殺!我殺殺殺!”
陳平安的尖叫聲震得眾人微微倒仰。
恍惚回神,眼睛一時無法適應鬼城朦朧暗青的光線。
雲昭心髒驚跳,視線還未恢復便急急轉頭尋找:“東方斂!東方斂!”
剛從明亮處過來,什麼也看不清。
忽地,一隻冰冷堅硬的大手摁住了她的眼睛。
她屏住呼吸:“……東方斂?”
“嗯。”懶洋洋的聲音,泛著點啞,很好聽。
他垂眸看著她。
準確說,看著自己擋在她眼睛上的手。
看見她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就伸手摁了過去。
她看起來……就要碎掉了。
那個眼神差點兒殺了他。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明明一個鬼沒有心髒,心口卻跳著扯著疼,又刺又燙。
多看一眼,要出鬼命,幹脆捂上。
他不動,雲昭也沒敢動。
周圍有人在說話,陳平安、遇風雲、雲滿霜……
仿佛回到了熱熱鬧鬧的紅塵人間。
她的眼睫一下一下掃過他的掌心,她小心地問:“你沒事?”
他短促回應:“嗯。”
嗓音有點飄。
她依舊站在原地,他依舊摁著她的眼睛。
那麼大一隻手,遮得她什麼也看不見。
她感覺有視線落向她的嘴唇。
仿佛有質量。
心跳錯亂一拍,身體不自覺地輕顫,唇也輕顫。
她看不見他喉結滾了滾,挑眉,強行挪走視線。
再看,怕要忍不住親她。大庭廣眾的,不行。
他忽地移開那隻手。
他笑吟吟湊到她面前:“怎麼樣,嚇到了吧?”
雲昭前一刻還一片漆黑的視野裡,陡然就撞進他那張好看得驚天動地的臉。
猝不及防,嚇了個倒仰。
他環過她後腰,把她勾了回來,“怎麼一驚一乍。”
雲昭:“……”
“哎,媳婦。”他抬起雙手,捏住她肩膀,俯身下來盯她眼睛,興奮道,“媳婦!”
一看他這表情就沒安好心。
雲昭把眼睛轉走,不理。
他捉著她,歪身,找到她眼睛,一臉壞笑:“你倒是說說,我怎麼個完美法?”
雲昭:“……”
她把眼睛轉向左,他立刻移向左。她把眼睛轉向右,他又跟著移向右。
主打一個臉皮厚。
“別不認賬。”他笑得要多無賴有多無賴,“你說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每個字都記得,要不要我給你背一遍?”
雲昭:“……”
這什麼玩意兒!
她果斷閉上眼睛,完全不理他。這死皮賴臉的家伙竟然拿手指撐她眼皮。
雲昭大怒:“東方斂!”
眾人都被驚得一跳。
雲滿霜呵呵打圓場:“沒事,沒事。”
老柳認真點頭:“沒事,沒事,將軍家,家風就這樣。”
雲滿霜:“……”
眾人:“……”
雲昭恨恨盯住眼前這個沒臉沒皮的家伙。
這人,長得有多好看,就有多可惡。
“害羞什麼,”他很欠揍地說道,“那不是你眼光好。”
雲昭:“……”
“大方點。”他挑眉,壞笑,“說說,你夫君我,到底有多完美?”
雲昭生無可戀地抬眸盯他。
她呵地假笑,衝他彎起眉眼,大幅度重重點頭:“嗯!除了窮、嘴賤、沒文化以外,哪哪都好!”
笑容僵在某人唇角。
好半晌,他緩緩眨了下眼睛:“……哦。”
好像被誇了,又好像沒有。
*
“哎,”有人問,“你們有沒有覺得光線暗多了?”
“因為水鏡碎了啊,它剛才在這兒反光呢!”
話音未落,便覺不對。
整座青金鬼城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失去顏色的地方,那些遊蕩千年的陰魂一隻接一隻倒下——化成了遍地沙土。
陳平安一蹦三尺高:“器靈跑了!這真的是陰陽造化之力!它是開天斧!就是開天斧!”
眾人倒嘶一口涼氣,望向周圍:“開天斧?它在哪?”
“都是啊!整個都是!”陳平安蹦蹦跳跳地揚起雙手來比劃,“就這整個!整個!都是它!”
眾人面面相覷。
雲昭抬頭望望高不見頂的蒼穹,環視望不到邊際的四面八方。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露出了一點很沒有見過世面的表情。
眾人:那可不?這場面,誰見過啊。
他們可是從涼川一路過來的,這兒都是夜照地界了。
若這整個都是開天斧,那這創世神器壓根就不是人類能染指的東西。
遠處忽然蕩起一道通天徹地的劍光。
雲昭雙眸一亮:“我家太上!”
眾人眼睛也跟著一亮。
東方斂側眸睨她,目光幽怨。
是了,在水鏡裡,她還跟“東方斂”眉來眼去。
東方斂不就是他這神身?
好氣。
她怎麼就不嫌那個家伙沒文化。
眾人眼睛一花。
隻見身穿繡綠華袍的太上尊者瞬移而來,一身氣度絕世無雙。
眾人齊齊垂眸不敢直視。
他停在雲昭面前,右手遞給她。
他的掌心裡,靜靜躺著兩枚奇異光粒。一金色,一土色。
“金本源和土本源!”陳平安一蹦三丈高,嗓子尖出了破音,“盤古大神!取金木水火土五行本源,凝成開天神斧,斬破混沌,闢地開天!我就說這是開天斧吧!我都說了!”
雲昭小心地接過這兩枚聽起來很厲害的光粒。
感覺十分奇妙。
似虛似實,非金非玉,若冷若暖。
陳平安俯身敲了敲徹底褪去青金顏色的地面。
“金土兩種本源,難怪了。”他嘖道,“流沙形態就是土嘛,凝化出來就是無比堅硬的金。人的神魂,也是天地之間自然衍化出的本源,所以可以用人命從金土本源之中置換出純正的青金。”
眾人望向周圍。
器靈消失,青金褪色,困在這裡的陰魂也要塵歸塵、土歸土。
“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雲昭問,“水鏡裡的世界到底是真是假?”
陳平安一下一下緩緩點頭:“大概知道!”
雲昭雙目熠熠地盯他。
陳平安若有所思:“創世神器,可以逆轉乾坤。如果水鏡裡發生的事情讓它滿意的話,它有本事把它變成真正的歷史。”
雲昭心頭微微驚跳。
她追問:“你的意思是……如果東方斂死了,它可以讓這段‘歷史’成真?真實世界裡的東方斂也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