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泡澡時,隨手把浸了藥湯的衣裳也扔進池子裡。
倚著白玉池壁,渾身都不暢快。
這池子,整個白慘慘,泡起來相當不得勁。
浴池自然要鑲金嵌玉,翡翠色的水,夜明珠在池底下閃,多漂亮。
起身時,又是一陣嫌棄——晏南天給她備下的衣裳顏色寡淡,完全不是她想要的大紅大綠織金線。
沒勁。
*
晏南天挑衣裳挑了大半天。
指尖觸過那些貴重滑涼的衣料,唇角止不住一陣陣漾開笑意。
夢一般的良辰美景。
令人無限沉溺,又叫人戰戰兢兢。
生怕夢醒。
他最終挑了玄色的袍子。那一日從鯨落海回來,他便是穿著玄色。
從這裡,重新開始。
他仔細束好發冠,燻了一點檀香。
“我好看麼?”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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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的宮女嚇一跳,連忙回道:“殿下翩翩君子,溫潤若玉。”
晏南天垂眸笑笑,唇畔仿佛有春水化開。
桃花眼盈著笑,他提步走出偏殿。
到了廊前,他忽然站定,偏頭,吩咐手下:“去查,當年我替下的那個太監,是不是沒死幹淨。”
暗衛垂首:“是!”
晏南天眯了眯眸。
宮燈在他身後,背著光,神色晦暗不明。
當年他扮作太監與生母見面,出事之後,生母身邊原本的那個小太監自然是被他處理掉了。
他雖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畢竟也是皇子。殺個小太監,根本不是事。
阿昭從哪裡得知當年舊事呢?查出來,處理幹淨。
從前犯下的錯,他不會再犯一件。
他再往前一步,走到了燈火燦爛的地方,眉眼溫潤,風儀萬千。
“阿昭。”
她坐在窗邊的身影仿佛從前。
當她轉過頭,他卻感覺一陣陌生。
還沒等他蹙眉,雲昭先發制人:“晏南天。我怎麼感覺好陌生。”
晏南天心髒一顫。
他疾步走到她身邊,垂眸嘆氣:“我是瘦了不少。”
她搖搖頭:“不是說你,我說我自己。”
她望著宮燈,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貨真價實的迷惘。
她還記得自己那個時候吃了一天一夜閉門羹,再見到他,感覺便是陌生。
不是他陌生,而是她。
她不知道該怎樣和他說話,不知道該用什麼姿勢走上前。
那時的心境,用在此刻,也適合。
不會讓人起疑。
她偏頭望著他的眼睛:“我好像忽然就不知道應該怎麼跟你說話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晏南天心髒抽搐著疼。
“沒事的,”他慢慢說道,“就是太久沒見面,通天塔的事,嚇著你了。”
雲昭:“哦。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他沉吟片刻,把她失去記憶之前說過的計劃再說了一遍。
“……總之,先把人祭的事情捅到光天化日下,然後走一步看一步。”
雲昭感嘆道:“沒想到你這麼正義,我以為你會站你父皇那邊呢。”
晏南天唇角動了動,笑嘆:“倒也不是正義。誰讓我找了個闖禍精。不幫你能行?”
雲昭眯著眼笑,小腿一晃一晃,把榻緣踢得咚咚響。
“阿昭。”他在她對面落坐,傾身,認認真真看著她的眼睛,“這件事風險太大,我連一成把握都沒有。”
雲昭不以為意:“哦,那算了。”
晏南天垂頭笑了笑:“那可不能算啊。”
雲昭沒精打採:“你又說沒把握。”
他闔下眼睫,掩住眸中一閃而逝的冷光,嗓音帶上了無比溫和的笑意:“祈求太上保佑就好了。”
他驀地抬眸盯住她,眸底有幽微暗光流轉。
雲昭愣住,手裡的杯子差點掉了下去。
她錯愕開口:“晏南天,你什麼時候這麼迷信了。”
他望著她,一瞬不瞬。
雲昭噗地笑出聲:“你是不是忘了我得罪過太上。”
“是麼。”他意味不明,“我忘了,什麼時候?”
雲昭得意洋洋:“小時候我爬神龛假冒太上,還給我爹揍了一大頓!”
晏南天微笑:“無事,太上大人有大量,不會跟你計較。”
他起身,繞過來拉她。
“來,”他側眸瞥著她笑,“我已讓人備香,你我虔誠向神明祈福。”
雲昭壞聲道:“那我給你父皇求個大兇。”
“好。”
二人來到偏殿。
晏南天從宮人手中接過燃起的青香,雙手執香,向著北面拜了三拜,然後將香端正插入紫金獸首香爐。
他沉聲道:“太上請保佑我與未婚妻雲昭諸事順遂。”
唇角微微勾著笑,“順便保佑我二人幸福美滿。”
雲昭:嘖。
這是向情敵示威來了。
他就真不怕把那個家伙氣活。
晏南天又拜了拜,側眸,瞥向雲昭,示意她上前。
雲昭一臉不情不願。
晏南天把香塞到她手上,她隻得恹恹上前,很沒正形地拜了拜,拖聲拖氣:“太~上~保~佑~”
把青香往爐子裡一插,歪的。
“行了吧?”她問。
晏南天用眼神示意:祈福。
雲昭抱起雙手放到唇邊:“哦。保佑皇帝老兒諸事不順,大兇特兇!”
她盯著香。
沒斷。
她眨了眨眼,無聲向他念叨。
‘猜猜我哪來的靈力制造幻象呀太上!’
‘是不是沒猜到!’
‘你的元陽!’
“啪。”香斷了。
第96章 邪惡反派
晏南天一路止不住笑。
穿過回廊長道,踏入燈火煌煌的寢殿,他桃花眼中的笑意已滿到盈出。
“阿昭,”他笑嘆,“你竟不知此刻我有多麼歡喜!”
這話他曾經說過。
在她與他反目的時候。
“不要離開我身邊,”他嗓音輕啞,“再也不要。”
雲昭踏過門檻的腳步忽一頓。
她回過頭,狐疑地望向他。
“晏南天。”她皺眉道,“我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回答我,不要說謊。”
晏南天瞳孔微縮,摁住所有情緒,走到她面前,俯身,認真地看著她:“你問。”
他已經做好了說謊的準備。
“你很不對勁。”雲昭揚起臉來盯著他,“你老實說,我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要死了?”
晏南天:“……”
愕然半晌,他噗地笑出了聲,笑得一手捂著腹,一手無力地擺。
晏南天:“沒有。”
雲昭不信:“真沒有?”
“真沒有。”他思忖片刻,抬起笑盈盈的眼睛,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放心好了雲小昭,我保證,你定會活得比我長久。”
他湊近了些,單手半掩著唇,悄聲對她說,“畢竟禍害遺千年。”
雲昭:“哦。”
晏南天驚奇挑眉:“不吼我一嗓子,不踹我一腳?”
雲昭賞他一個“你有毛病”的眼神,繞開他,懶洋洋踏進寢殿。
她才沒功夫跟他打打鬧鬧。
他又不是她家太上。
晏南天望著她擦身而過的背影,心口湧起一陣失落。
他終究是把她弄丟了一段日子。
即便她忘了那些事,可她身上終究還是染上了另一個人的……
他急急打住思緒,指尖驀地掐進掌心。
銳利的刺痛令他清醒。
他告誡自己:不可以計較。她能回到他身邊,已經很好了。
他垂眸笑笑,大步踏進寢殿,追上她。
雲昭問:“什麼時候行動?”
“不著急。”晏南天低聲道,“有人時刻盯著。祭祀結束之後,父皇處理‘祭品’總要避人耳目——等到周圍開始清場,便準備抓他現行。”
雲昭點頭:“嗯。”
他用溫水淨了淨手,擦幹,取了安神燻香,親手替她點燃。
“叮。”
青銅梅花香爐蓋子輕扣,嫋嫋清煙逸出。
“我看著你睡。”
他像往常那樣替她掖好被角,坐在榻緣,溫柔地垂眸看著她。
雲昭閉上雙眼。
他正想抬手撫一撫她的頭發,她明亮的眼睛忽然睜開。
“晏南天。”她語氣不滿。
他手指微頓,不動聲色蜷回,落在枕畔,“嗯?”
雲昭:“我夢見你外面有人。”
晏南天:“……”
雲昭:“我很不高興,你離我遠點,別摸我頭發。”
晏南天:“……你自己做的夢也要算我頭上?”
“不然呢?”她理直氣壯,“夢裡的你難道就不是你?”
晏南天:“……是是是。”
又好氣又好笑。
他警告她:“你今夜最好別在我夢裡做壞事,否則我明日定要與你清算。”
雲昭彎起眉眼:“那你要給我夢個最好看的男人,世間第一好看,不好看不要。”
他原是笑著,忽地,眼前浮起一張臉。
笑容僵在唇角。
心髒仿佛被扎穿,透著風,又痛又涼。
他強忍著錐心的刺痛,聲線平淡,若無其事道:“想都別想。夢裡你也是我的人。”
他盯著她,非從她眼睛裡盯出個承諾來。
她卻仍舊是個沒心沒肺的樣子,捅了他一刀,丟開他,不管不顧。
他口中發苦,妒火焚心。
但他一字也說不得。
千言萬語,化作熾熱沉重的視線,逼視她眼底。
氣氛一時凝固。
“篤。”
窗外有細微響動,是暗衛。
“睡吧。”晏南天扶膝起身,垂睫掩住眸中湧動的暗潮,“好夢。”
*
“殿下,查到了。”
晏南天微微眯眸,手指一下一下輕輕點在黑檀扶手上,“說。”
心腹暗衛首領向他稟告:“果真沒有湖中發現屍首的記載。”
晏南天輕啊一聲,毫不意外。
當年畢竟年幼,隻讓人摁著那個小太監的頭,把他溺死在湖邊,然後往湖裡一拋,匆匆離開。
後續也沒敢探問,生怕引人生疑。
事後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他隻自欺欺人地想:定是無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