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百裡鏡沉派人來尋,我皆以身體不適拒了。
可現在我卻出現在這裡,剛才一通說辭,他也定都聽見了。
富春閣一百五十兩一雙的鞋子明晃晃地落在我面前,十分耀眼。
那道聲音又一次響起:「抬起頭來。」
我磨磨蹭蹭抬頭對上那雙潋滟的目光,即使是死亡角度,ƭŭ₊那張臉依舊美得很有壓迫感。
他的臉色平靜,一如往日平淡如水,和冰稜子似的聲音全然不同。
我壯著膽子解釋道:「百裡公子,毒不是我下的。」
始亂終棄水性楊花再多也隻是落個罵名,可毒害世子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
百裡鏡沉高高在上看著我,目光疏離淡漠又帶了幾分審視。
我心梗了梗。
這個眼神,我許久沒見過了。
第一次見百裡鏡沉是在春日宴上,我隨我爹故交之女宋默茵混了進去。
他獨坐高位,掌管宴上秩序,和熱鬧的人群仿佛不是一個世界。
有姑娘故意湊近他,他便是這樣疏離淡漠的目光,將人拒於千裡之外。
和那些見了姑娘們移不開眼的公子學子全然不同,他當真是清心寡欲,一心隻在職責。
我想,若是沒有我爹,這樣的人我也是喜歡的。
Advertisement
可喜歡沒用。
和縣離京都三百裡遠,那裡還有我體弱多病的生身娘親。
如今我穿的用的,在城西置的宅子都是花我爹的銀子,若是不按他說的來,姨娘那單薄瘦弱的身子定然受不住我爹的磋磨。
百裡鏡沉沒再說話,而是伸手抬著我的手腕將我扶了起來。
我咽了咽幹巴的口水,一晚沒睡導致腦袋昏沉,又不敢將力使在百裡鏡沉身上,腳步一晃,極為別有用心地栽進了他的懷中。
百裡鏡沉原本扶住我的手順勢滑到了腰間,我這才借力站穩。
一陣清冽的香氣若有若無地掃過鼻間,百裡鏡沉沉著眸子,不帶情緒地勾了勾嘴角:「姑娘挺大方,對誰都可以投懷送抱。」
不是,你聽我辯解……要是醜的我還是不太大方的。
當然這話我沒敢說出來,而是麻溜地將自己撤出了他的懷中。
「百裡公子,世子他……還好嗎?」
隻有赫連扶蘇活著才能證明我是無辜的,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在小命面前一切都是浮雲。
話剛說完,百裡鏡沉原本淡然的臉出現了一絲裂縫。
他筆挺站立,目不轉睛凝視我的臉:「你這幾日不來尋我,便是忙這些?」
我縮了縮脖子避開他的目光,慫若鴕鳥。
不過看百裡鏡沉還有心思和我討論這些事,那就說明赫連扶蘇沒死。
心一橫,幹脆將話說了個明白:「百裡公子,之前都是誤會,都是我的錯,你要打要罵我絕無怨言。隻求公子一解心中不平。」
「誤會?」
百裡鏡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好似在細細品味這話中含義。
「姑娘是指這幾日裝病,還是指過往種種?」
我瞧見他目光中我小小的縮影,裡頭存著某種隱忍的情緒。
「都、都是……」
我順了順氣息,十分愧疚地等待他的制裁。
安靜了許久,百裡鏡沉抬起手,我猛地閉上眼睛,等待一巴掌的到來。
可耳朵忽然發痒,是帶著溫熱的指尖將我散落的發絲撫了撫,別到耳後。
他的聲音溫和平常:「等我回來接你。」
啊?
接我……是什麼意思?
我睜開雙眼,他的手卻順勢扣住我的脖頸往前一拉,我的腦袋便落入了他的胸膛。
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清晰可見,我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凹凸有致的輪廓……啊打住。
百裡鏡沉向來守禮,這還是他頭一回對我這般逾越,縱使我臉皮厚,也沒來由地臉頰發燙,心若擂鼓。
隻片刻他就松開了我,又恢復了平日裡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隻是眼中多了沾染情欲的溫柔。
胸口仿佛被什麼擊中,我愣愣地望著他,一時間忘了言語。
他不是應該生氣嗎?
6
因著下毒嫌疑,百裡鏡沉離開後我就被關進了淳王府的柴房。
快餓死的時候,赫連扶蘇來了。
他獨自一人進屋,蒼白著臉色將我提了起來,一碗白粥遞到我跟前。
我沒敢吃,誰知道是不是借機報復。
他也不著急,陰陽怪氣道:「餓死了還怎麼勾引本世子?」
我垂死病中驚坐起,一臉驚愕地看著他。
這事除了我爹,昭昭和我,沒有第四個人知道,他怎麼會知道?
他轉了轉ţŭ̀₋手中的白粥,笑得意味深長:「你還真打算勾引本世子?」
?炸我?
不顧我逐漸崩塌的臉色,他繼續說道:「本世子知道毒不是你下的,這事便揭過去了。看在你平白受了幾日苦頭的份上,勉為其難給你一個機會,這幾日搬到王府,給本世子當伴讀吧。」
還有這好事?
身為伴讀,必然是日日相見,那可不就多的是獨處的機會?
這點委屈算什麼?什麼也不算!
我毫不猶豫拿起那碗白粥幾口喝了個幹淨,一臉期待地開口:「何時搬過來?」
赫連扶蘇捏著我遞回去的空碗的手指緊了緊,湊過來的腦袋也往回撤了一下:「這樣著急,看來你對鏡沉也沒什麼真心。」
我昧著良心開口:「……我隻喜歡世子。」
情愛哪有活著重要,哪有姨娘重要?
赫連扶蘇神色怪異,難得沒有再嗆我,反倒奇奇怪怪地問:「喜歡本世子?你怎麼證明?」
他不信也是正常。
畢竟之前我總是圍著百裡鏡沉轉,和他水火不容,即使他也在,送去的糕點糖酥也從來沒他的份。
我直起身子,在他茫然的神色中將馬車上沒辦完的事辦了。
末了,還故作羞澀繼續表達心意:「世子,這便是我的心意,世子可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赫連扶蘇果然愣住,蒼白的臉色肉眼可見緋紅和震驚。
緩了好久,他手中的碗晃了晃,不確定地開口:「你……當真沒騙我?」
我斬釘截鐵答:「當真。」
昭昭果真說對了。
赫連扶蘇雖然常常去青樓,但他估計連姑娘家的手都沒摸過。
如此看來,勾引赫連扶蘇比百裡鏡沉容易多了。
也不枉我為了三個月內完成任務犧牲美色。
7
我到家的時候,外頭圍著一群看熱鬧的鄰居。
直覺告訴我大事不妙,果不其然。
有兩個大嬸甚至已經聊起來了。
「黎姑娘不是說來這裡養病嗎?這些人接她去哪裡?」
「該不會是去給貴人家當……」
「噓,別瞎說。」
「怎麼是瞎說,黎姑娘長得這樣美,跟畫裡走出來似的,我若是男子……」
昭昭叉著腰對著圍在門口的一眾人怒道:「你們胡說八道什麼?」
劉大嬸幾人不約而同噤聲往後退了幾步,正巧將龜縮的我暴露了出來。
「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昭昭見了我,小臉一垮,淚珠子當即落了兩滴下來。
我拍了拍她,嗯,幾天不見,又長結實了些。
裡頭的人聽見聲音走了出來,為首的人是個侍衛打扮模樣,氣勢強硬道:「黎姑娘,請進。」
他們倒是自來熟,我卻有點心梗。
這人我見過,有幾次假裝偶遇百裡鏡沉的時候他都跟著,好像叫什麼止宿。
我和昭昭進門,止宿又開了口:「姑娘,我們公子問,你是要去淳王府,還是百裡府?」
我步伐一頓。
早知大事不妙,我一直忐忑著百裡鏡沉所說的「接」,果真如此。
對他我有愧,可是……我的目標是赫連扶蘇啊。
嗫嚅半晌,讓昭昭關了門,我才問道:「敢問,百裡公子是要我去府上做什麼?」
止宿耿直回答:「屬下隻是奉命行事,不知公子何意。」
昭昭此時也在我耳邊悠悠出聲:「小姐,你對人家始亂終棄,去了鐵定落不到好,咱們還是按計劃行事吧。」
腦海中回想起淳王府時百裡鏡沉說的話,我有些許猶豫:「我們還是去百裡府看看吧,晚點再回……」
「黎桑桑。」
然而話沒說完,就有一道聲音打斷了我。
緊閉的大門猛地被人推開,赫連扶蘇一身暗紅錦繡長袍,刺金長靴,光是站在那裡就足夠金貴。
他的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但眼神不太好,淬著些許幽怨。
「……嗯?」
我半天隻憋出一個字。
「本世子讓你收拾東西入府,大半天過去了你人呢?」
自打我親了赫連扶蘇,他就變得有些奇怪,總帶著些別扭的佔有欲。
「小姐,送上門的機會诶!」
昭昭兩眼放光地催我,顯然她已經自行腦補了我在王府幾日的生活。
好吧。
雖然百裡鏡沉送了我發簪,但他自始至終沒說過喜歡我,我也沒親口說過喜歡他,就這樣移情別戀……也不算很壞吧?
我幹笑一聲,強行替自己辯解之後回頭進屋,還是任務要緊。
可剛推開門,在身Ţú⁺後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一道青色身影突兀地站立在門後。
我被嚇了一跳,手比腦子先反應過來,一把合上門,連昭昭都被隔離在外。
昭昭拍了拍門:「小姐,我還沒進去。」
我迅速回她:「我自己收拾,你也收拾ţů⁻自己的東西去吧。」
等外面安靜下來,我才艱難扭過脖子看向右前方的人。
百裡鏡沉負手而立,身姿卓越,站在那裡如同一座神明,昳麗的面容掛著一層淺淺的冷意,雙唇緊抿,冷著眉眼瞧我。
和以往見到的溫和端方君子有些不同,以至於我的腿有些微微打顫。
我扯出一個不太美麗的笑容,背靠著門支撐自己心虛的身體:「百裡……公子,找我有事嗎?」
他的臉色逐漸平靜,抬步緩慢地走向我,每落一個步子,我就緊張一分,頗有種想打開門逃出去的衝動。
可我不敢,外面還有赫連扶蘇。
出了這道門,不僅百裡鏡沉這邊,赫連扶蘇那裡也定容不下我了。
而我爹,一定會先拿荨姨娘開刀,這八個月我花了他那麼多銀子,鐵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審視的目光盯著我,「黎姑娘,世子的唇和我的唇,哪個更好看?」
啊?
我被這話震得腦袋一空。
明明說得沒什麼情緒,我卻覺得頭皮一緊。
百裡鏡沉在生氣。
尚未緩過來,他已經走到我跟前,僅僅兩拳間距,他低頭看我,目光卻落到我的唇上。
我緊張得額頭冒汗,他莫不是知曉了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