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局突然回光返照一般,神情動容地淌下淚來,哭得像孩子一般,龇牙咧嘴,從喉嚨底發出嚎啕。
死前他在哭聲中懺悔,悔過這一生恥辱荒唐的一切,夏南枝的話讓他再也忍不住。
如果他當時就能直接告訴夏英霖實情,也許就沒有往後的這麼多事,夏英霖也不會死。
夏南枝看著他漸漸失去活氣的瞳孔,突然覺得他很可憐。
“我不理解你,但我原諒你。”
付局四仰八叉地,十分狼狽地倒在血泊了,死亡的那一瞬大約是明白了夏南枝那句話,還沾滿渾濁淚水的臉孔浮現了一個稱得上詭異的笑容。
那裡面藏著最多的是自嘲,再然後大概就是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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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救護車還沒來付局就先咽了氣,這事兒迅速驚動了高層,勒令他們迅速破案,破不了就全摘警銜!
紀依北身上的血跡都沒來得及擦,忙著去找狙擊手的痕跡,後來根據現場的玻璃復原情況鎖定了進行狙擊的高樓,然而狙擊手早就逃之夭夭什麼線索都沒留下。
巨大的衝擊再加上體力消耗,讓紀依北覺得精疲力盡。
他在衛生間洗了把臉,又將手上已經幹涸的血跡衝洗幹淨,其實衣服上也有,不過黑衣服看不出來,他也就懶得理。
夏南枝靠在門口看他,出聲:“紀隊,你沒事吧。”
紀依北手撐在洗手臺上,抬眼看鏡子裡頭的自己,略顯狼狽,被殺得措手不及。
“沒事,剛才嚇到你了吧。”紀依北甩甩手推開煙盒叼了根煙,攬住她的肩膀。
“嗯,我以為流血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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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依北拍拍她的頭,沉默了一會兒。
“付局女兒你什麼時候救出來的?”
“我找陸潛幫的忙,她住的那家醫院有何彭的股份,昨天晚上我從盧皓嘴裡套出話來後我就讓他們行動了。”
她把握的時間正好,既不至於太早驚動這邊,也不至於暴露陸潛和何彭。
紀依北:“那她現在在哪?”
“在澳洲的醫院裡了,沒那麼容易找到。”
夏南枝陪他靠著走廊的牆壁,紀依北夾著的煙頭一明一暗,他深吸一口呼出一團煙,深深淺淺的煙霧在眼前纏繞,顯得不那麼真切。
“哥。”
“嗯?”
“你在擔心什麼?”
“……”
紀依北回想剛才,如果他動作再慢一步恐怕現在被抬走的就不止付局一人了,那人槍法很好。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而是夏南枝。盡管她似乎有著某種保命符,但紀依北怕到時真殺紅了眼對方也會同樣對夏南枝下手,付局就是一個例證。
抽完一支煙,夏南枝手機響,一條短信。
紀依北瞥了一眼,是通知她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的,說起來,她還隻是個大四學生。
夏南枝剛打算請假,就聽一旁男人說:“你去吧。”
“為什麼?”她抬起眼,見他神情嚴肅,嘴抿成一條細線。
“這裡太危險,我接下來會很忙,我怕顧不上你又出了上次那樣的事。”
他還在自責。
夏南枝看著他,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擔心,然後說:“好,我去。那我現在回家去收拾東西。”
她在他面前,以前總是故意跟他反著來惹他生氣,後來在一起後就格外聽話,基本事事都答應,隻不過今天這事答應地夏南枝有點揪心。
夏南枝向前走幾步,付局的死讓整個警局陷入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其中也包括紀依北,好歹是看著他長大的叔叔又是一手扶著他前進的領導。
盡管有錯,但人這種動物就是那麼奇怪,你可以討厭一個人的同時又有那麼一點喜歡,這都是不衝突的。
紀依北又抽出一支煙,卻突然被小姑娘撞進懷裡,一個沒拿穩煙就掉落在地上,煙嘴直直朝下砸在地,摔出來幾條煙絲。
小姑娘瓮聲瓮氣,帶著不易察覺地抱怨:“還是那句話,紀依北,你去哪我去哪。”
這是警告,紀依北聽得出來。
你要是敢死,那麼,你去哪我去哪。
紀依北好笑地俯身湊到她面前,朝她吹了口氣,囂張道:“死不了,放心。“
“也不許受傷。”
紀依北撓眉:“這有點困難啊。”
夏南枝烏黑大眼直勾勾看著他,不依不撓。
“好吧,我盡量。”紀依北投降,雙手舉過頭頂。
夏南枝深深看他一眼,腦袋蹭了蹭他的肩頭,深吸一口氣:“我走了。”
他看著夏南枝離開的背影,撿起方才掉在地上的那支煙丟進了垃圾桶,轉身朝檔案室走去。
他還記得付局死前說的最後幾句話,在那個最後都沒有說出的名字之前,他說過一句——其實他的信息我很早就在檔案室透露給你了。
“王叔,給我看一下登記冊。”
紀依北一頁頁翻找過來,付局的查看記錄不多,都是些最近處理的案子,也找不出什麼線索。
看管檔案室的王志略有顧忌地問:“紀隊,殺害付局的兇手抓到了嗎?”
紀依北搖頭,邊找邊回:“還在找。”
隻不過這兇手他知道就是那個團伙,可就是找不到關於他們行蹤的蛛絲馬跡。
“頭兒總算找到你了!”餘曉瑤推開門走進來,“這是在付局辦公室找到的,他設置了錄音。”
“付燁明!你是不是以為這局裡面我隻有你一個眼線!”
“居然連你也背叛我!我一句話你女兒就會喪命,你還敢騙我!你信不信我一槍崩了她的腦袋!?”
“別!不要,你別傷害她……求你。”
“你背叛我的時候就該想到這下場!想要留你女兒的命,隻有一個方法——”
“什麼……”
“殺了紀依北!就在警局裡,拿你的槍殺了他!”
“……你真的是瘋了!”
“別廢話,你女兒的命和那小子的命你自己選吧!”
“……我答應你。”
紀依北沉著臉聽完,捏著手機的指關節都泛白。
局裡除了付局,還有他的人。
“這個聲音——跟之前的疤痕男很像。” 紀依北說,“這事隻能透露給可以相信的兄弟們,其他人那別都先瞞著!”
這時王志插嘴說道:“對了,之前有個事我一直挺奇怪的,大概兩個月前付局讓我向他報告你什麼時候來過檔案室。”
紀依北一愣:“具體什麼時候?”
“這我還真不記得了,好像是李維案的時候吧。”
紀依北迅速回憶起來:“王老,你把2004年6月份的化工廠縱火案幫我找一下!”
“啊,好好。”
當時紀依北還奇怪過付局為什麼會去翻這麼久以前的案子,所以那時候他特地仔細看過各項報告,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現在看來,原來付局說的給他留下的證據就是這個了,在兩個月前。
“隊長,給。”
紀依北接過,一目十行地過了一遍,仍然沒覺出異樣。
“王老,我先走了,你幫我登記一下!”
說完他就跑出警局,直接開車到父母家。
紀哲已經退出一線許多年,從局長位置退下來以後就經常在家寫寫書法、看看報紙,倒也悠闲,而陳溪作為從前法醫科的一把手前些年還常常被請去到各地開講座,隻是後來隨著技術不斷突破她那一套也不那麼卓越,這幾年也就一直待在家裡。
“你怎麼這個時候回家?”
陳溪開門看到紀依北也嚇了跳。
紀依北徑直脫了鞋換上拖鞋就進屋:“我爸呢?”
“在書房呢。”
他手裡拿著那份案卷,蹬蹬蹬跑上樓:“爸,我有事要問你。”
紀哲抬頭看他一樣,不慌不忙地收起毛筆,喝了口茶:“怎麼了,這麼急。”
“爸,付局死了,在警局裡被□□斃。”
紀哲難以置信地好久沒說話,他離開太久有時都忘了過去那命懸一線的感覺,費盡力氣,才問:“是因為那個網站嗎?”
“是。”
紀依北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提其實付局是因為背叛了那個組織才惹來的殺身之禍,於是索性就不說了。
“您還記得這個案子嗎。” 紀依北把案卷遞過去。
紀哲看見案卷標題,去接的手頓了一下:“這個縱火案把我一個隊友的老婆孩子都害沒了,他衝進去找結果正好發生爆炸,也沒了……”
紀依北回想之前調查殺害夏英霖的兇手時曾經把隊伍裡幾名老警察都做過調查。
有一人的確已經死亡。
名字叫——
梁清!
昨晚大家破解密碼無果時說的話突然充斥他的大腦——要是梁清前輩還在就好了、什麼密碼都難不倒他。
“爸,這個犧牲的警察叫……梁清嗎?”
“……你怎麼知道?”紀哲後頸的皮膚收緊,心中莫名騰起一種可怕的預感。
“他真的死了嗎?”
“大型爆炸,死無全屍……沒有找到屍體,你在懷疑什麼?”
紀依北拿出口袋裡付局的那部手機,播放那段錄音——
“梁清的聲音是這樣嗎?”
紀哲皺眉屏息聽了好一會兒,聽到裡面猙獰陰森的“殺了紀依北”時攥緊了拳頭,實在接受不了這人就是梁清。
“聽不出來,這聲音太嘶啞了——不過我這裡有他的照片。”
紀哲從抽屜裡取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當時他們隊伍裡的五人的合照。梁清瘦瘦高高,是裡面皮膚最白的一個,五人攬著肩膀在太陽底下笑得恣意。
“他有多高。”
“比我矮一點,178吧。”
紀依北沉默,想著疤痕男臉上嚴重的燒傷燙傷的傷疤,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長相。
想起幾乎和夏南枝遭遇的火災相似的兩起縱火案,一起沒了梁清的妻女,另一起沒了夏英霖的妻子差點也沒了女兒。
“依北,你自己小心。”
紀依北點點頭,還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