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也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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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南枝照著申遠給她的發言稿讀了一遍。
話畢,廣場上掌聲雷動。
夏南枝微微朝臺下欠身,從另一邊的臺階下去時突然心頭一陣悸動,眼前瞬間一片漆黑,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底下有驚呼聲,也有拍照的快門聲。
她腿軟得厲害,心髒怦怦跳,用力眨眼想看清眼前的畫面卻是一片通紅。
像是血。
“仰頭!夏南枝!別動!”申遠急匆匆跑上臺,按著她的腦門迫使她抬起頭,“快給我紙巾!”
原來是鼻血。
她纏著手摸索到遞過來的紙巾胡亂地蓋在鼻子上,手抹過臉頰居然還有眼淚。
申遠打發了圍上來的記者,把夏南枝從地上扶起來:“沒事吧?!”
她站了好一會兒沒有動才緩過勁來,夏南枝抬起頭,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回去。”
☆、王八蛋
“你先跟我去醫院做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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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飛機, 申遠不由分說地把夏南枝扯進車裡, 簡直是被她氣瘋了。
突然眼前一黑摔在地上開始流鼻血, 怎麼想怎麼恐怖,還堅持一定要坐飛機回來,簡直就是不要命了, 回來的一路上申遠生怕她在高空影響她的病。
夏南枝哆哆嗦嗦地狼狽地反復撥打著那個電話,始終沒有人接。
她渾渾噩噩的,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送來醫院的。
申遠跑前跑後, 拉著這魂不守舍的瘋子,還得時刻注意防止被人偷拍,好不容易才忙完。
“沒什麼事,就是突然情緒波動太大了引發的。”醫生看著椅子上戴著口罩的姑娘, “記得調節心情, 長期心情抑鬱會得抑鬱症的。”
申遠長長舒了一口氣,剛才那樣的突發狀況他差點以為夏南枝是得了什麼絕症。
“你啊就先回去睡一覺吧。”
夏南枝緩緩抬起頭:“送我去警局吧,阿遠。”
她堅持,面上沒有表情沒有情緒,甚至看不出剛才那個臉上又是血又是淚的就是她。
申遠拗不過她, 隻好煩躁地一擺手:“行行行,送你去!”
天黑了,月亮上去了, 淡淡的一層光圈,疏離冷落,照得人心底發涼。
“讓開讓開!立馬準備血袋進行輸血!!”
一輛救護車呼嘯而至, 擔架哼哼哧哧地從車上移下來,下來的人身上血肉模糊,氣息微弱,渾身湿透像是剛剛從海裡拎上來。
分不清是水還是血。
夏南枝停下腳步,視線跟著擔架移動。
躺著的是舒克。
緊接著餘曉瑤同樣全身湿透著瘸著腿從車上下來了,手臂上纏著繃帶,大概是在車上重新包扎過了,隻有那一處是幹的。
夏南枝覺得自己走不動了,下午時的感覺又攀上她的肩膀。
“餘曉瑤。”她聲音沙啞,還沒問出什麼眼圈先紅了,“你們隊長呢?”
餘曉瑤費了好大的勁才抑制出哭腔,幾乎生硬地說:“他,他還沒救上來……我們的車掉進海裡了。”
一瞬間。
夏南枝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像是中了當頭一棒,腦海中一片慘白,幾乎不會言動了。
餘曉瑤自顧不暇沒來得及安慰她,拖著摔傷的腿以一種奇怪別扭的姿勢朝急救室跑去。
掉進海裡。
還沒救上來。
槍傷。
鮮血。
燈滅了。
——還是那句話,紀依北,你去哪我去哪。
——死不了,放心。
——也不許受傷。
——這有點困難啊
夏南枝突然蹲下抱住膝蓋,隻覺得血液倒流激蕩,灌進的冷風在心髒剖開一道凌厲的口子,扎出血沫。
今晚的月亮格外清冷,今晚的夜風格外蝕骨,吹得臉頰生疼,地上有一條剛才救護車留下的車轍,是血印子。
夏南枝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上面的血,早就已經在水泥地上風幹了。
申遠站在一邊,看著蒼茫夜色中的夏南枝,像一匹在黑夜中嗥叫的受傷小狼。
他突然覺得,要是紀依北真的出了什麼事,夏南枝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她支撐不下去。
她的燈滅了,世界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申遠一把拉住從救護車上下來的司機:“剛才下來的那些警察是從哪裡救上來的?”
“就是前面修高架的斷頭路底下的海裡啊。”
夏南枝抬起頭,腦袋暈乎乎的,被申遠一把揪進車裡:“走,我帶你過去找!”
海邊風大,夾著細沙,周圍亮堂一片,海面上好幾艘的搜救船,大聲呼喊著紀依北的名字。
回音在空氣與薄霧中回蕩,卻再也沒有回音,海浪拂過腳背,浸湿夏南枝腳下的鞋,寒意從腳底順著脊椎往上爬。
夏南枝有輕微的迎風淚,被海風一吹瞬間沾湿臉龐。
她沒有發出哭聲,一步一步往海裡走去,直到沒過大腿才停下,她看著黑洞似的海面。
一潮接著一潮的浪水打到她身上。
“找到了!!”遠處搜救船大喇叭裡傳出聲音。
打撈上來一具冰涼的屍體,指關節已經僵硬了,死死圈住了一把手槍。
夏南枝心顫一下,從手機屏幕中抬頭,手機的亮光照亮她臉上亮晶晶的淚水。
申遠遠遠看了一眼就暗道“不好”,飛快地抓住夏南枝的手臂怕他會失控。
然而她沒有失控,反倒鎮定地很,眼睛死死釘在那具屍體上。
“王八蛋。”
“你、你沒事吧?”申遠被她嚇得不行,她那神情就好像準備好了下一秒就跟著殉情。
夏南枝偏過頭,固執地不再看那個方向。
她聲音很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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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
警局裡人來人往,卻沒有任何喧囂,安靜的很,寂靜到恐怖,遠處的天空渾濁一片,晦暗不清。
夏南枝扶著匆匆趕來的紀哲和陳溪走進警局。紀哲這樣看起來一輩子剛正不屈的男人也瞬間被這樣的噩耗壓彎腰,更不用說是陳溪,哭得就快要背過氣去。
世界上最痛苦之一便有白發人送黑發人。
紀哲垂頭弓背跨進警局,周遭人無一不頷首敬佩地:“紀局。”
他能感覺到,以前別人叫他紀局時的恭敬是因為他的身份,而這一次除了身份以外,還是因為他的兒子。
從前紀依北染著一頭黃毛仗著自己老子是局長到處囂張壞事,如今他倒是因為這個兒子被大家所敬佩了。
紀哲衝大家略一頷首,大跨步進去。
桌上幹幹淨淨的擺著紀依北的帽子和警服,紀哲無言地看著照片裡的少年。
一直以來,他對紀依北的要求都很高,可這崽子從小就喜歡惹事,不是今天打球砸哭了鄰居家的小女孩,就是明天騎著自行車在街上撞壞了什麼。
他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後來有一陣子他居然不犯錯了,紀哲心裡覺得奇怪便悄悄留意起來,結果發現這混蛋居然把自己犯的錯全栽贓給了夏南枝!
紀哲便暗地裡觀察著,準備抓他一個現行再臭罵他一頓,結果自那以後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卻沒再栽贓過,這事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紀哲現在回憶起來估計那小子還以為自己小時候高明得很沒被發現過。
後來高中,他因為救夏南枝受了傷,紀哲雖然嘴上是罵的,心裡卻是滿意的。
自豪著:不愧是我兒子!
高三時這小子跟他說想當警察,紀哲幾乎是下意識地否決了,他在一線出生入死多年當然知道這份職業的危險,盡管驕傲,但不願意他去冒險。可這小子早就習慣了打破他的規矩,義無反顧地報考了警校。
那時候,相比光榮自豪具有使命感地當一名警察,他更願意紀依北去當一個隨便哪裡的小職員,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平平安安。
可是現在,當他看著眼前的照片,他的兒子,帶著警帽穿著警服,翹起一邊嘴角,還是如孩子時那般囂張,他忽然覺得,倒也挺好的。
人這一輩子,能真正幹自己想幹的事的人很少,真正熱愛警察這一份職業的也不多。
不過很巧,紀依北幹了自己想幹的事,並且熱愛著。
紀哲看著照片,標準地敬了一個禮。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做到了。
桌子側面白布蒙著屍體。
紀哲走上前,撩開一角白布,身體都在水裡泡脹,猙獰萬分。
紀哲皺眉看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眼陳溪和夏南枝,走上前跟市局來的局長說:“依北——我們帶回去了。”
局長拍了拍他的肩,兩人也算老相識了:“行,節哀順變。”
紀哲用力抹一把臉,過來兩個警察一前一後提起擔架往外走。
“走吧。”他過去牽起陳溪的手往外走,又問夏南枝:“南南,你回去了嗎?”
夏南枝紅著眼眶抬頭,隻覺得心口被戳出一個個泛著酸的血泡:“你們先回去吧,叔叔,我想在這待一會兒。”
“好。”
過了許久,這兒的人漸漸都走了,大家在照片前留下一朵白花駐足一會兒便離開,沒有留下任何噪音。
夏南枝獨自一人,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背靠牆抱著腿。
她看著照片中紀依北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從海邊回來後她便沒怎麼說過話,隻有時翻動一下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眼睛直直看著前方。
她手邊放著一支白花,攥在手心,沒有放過去。
那裡的花太多了,已經放不開,堆積在他的那件警服上,隻露出肩膀處的警銜,那是每一滴血每一處傷堆積起來的。
她發著呆看了一會兒,手機震動起來。
夏南枝撿起來看,是一個陌生號碼——丫頭,你怎麼還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