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賞了我一件孔雀紋大衣。
做工精細、孔雀刺繡栩栩如生。
領賞的時候,我正好站在楚衡旁邊。
公公嗓音尖細,「聖上說了,此衣,世上僅此一件。」
「若有相似,按僭越罪處罰。」
聖上這是,替我打抱不平。
一件貴妃隨意賞的衣裳,既損了楚衡顏面,又換了聖賜。
實在是劃算。
果然會哭鬧的孩子才會吃得飽。
不管是聖上還是楚衡,都吃這一套。
他跪在青石板上,脊背挺直。
明明在受罰,看向我的眼神卻帶著心疼。
我不由得想起以前,不管我多無辜。
他都隻會斥責我,「無理取鬧、得寸進尺。」
他眼裡,隻有苗若兒天真爛漫。
溫柔解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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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就讓這朵溫柔的解語花。
當著他的面,凋謝吧!
我收下賞賜,磕頭謝恩。
轉身就走。
從始至終,沒有看楚衡一眼。
他的視線始終注視著我的背影。
一如當年,我始終追隨著他。
9
晚上,那群貴女來我房間取暖聊天,順便欣賞孔雀大衣。
「真漂亮,瞧瞧這針線,民間再也沒有這樣的手藝。」
「這樣看起來,比貴妃所賜那件,華麗了無數倍啊。」
我吩咐侍女給她們煮茶,瞥到門口有一個身影。
故意笑道,「聖上特意說了,這件天下獨有,不是那些赝品可以比的。」
那道身影一僵。
「太子也真是好笑。真把那啞女當正經太子妃啦!」
「弱冠禮要她招待客人,秋獵帶她隨行,連那種時候,都隻顧著救她。」
貴女輕輕握住我的手,「你可千萬別再犯傻了。」
我環視一圈這屋子裡的貴女們。
她們大都性格驕縱,與我也常有爭執。
她們非常清楚自己大概率會被家裡人當做籌碼一樣嫁出去。
並不向往愛情。
但敬佩我對太子一廂情願的痴心。
尤其瞧不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啞女,像一株菟絲花一樣攀附著楚衡。
對我越發同情。
哪怕我與她們,都曾是太子妃的競爭者。
明面上爭執得再厲害,背後卻不會耍陰招。
因為不屑。
而苗若兒是我從未遇到過的對手。
她過分柔弱虛偽,我看得穿卻鬥不過。
最後一敗塗地。
我回握住她的手,「放心,不會的。」
「我總不能傻兩次。」
她有些意外。
其餘貴女也滿臉震驚。
我自持身份,加上滿心眼裡隻有楚衡,其實對她們並不親近。
一直是維持表面上的社交。
如今主動示好,她們自然雀躍。
於公於私,和我交好,總是一件好事。
「茶煮好啦。」
侍女荔枝端著牛乳茶從門口進來。
她朝我點點頭。
我親自給每位貴女分茶。
我們聊了好久。
後來興致上來,還飲了一壺暖酒。
一直到深夜,她們才回到各自院落。
荔枝也伺候我洗漱就寢。
誰都沒有注意到,本該在太子行宮的苗若兒。
偷偷溜到了我院子裡。
10
侍女清水將我搖醒。
我昏昏沉沉,看什麼都是酒壺的形狀。
「姑娘,快逃啊,咱院子起火了。」
一句話,將我驚醒。
前世秋獵發生了一場意外。
太子行宮起火。
苗若兒一介弱女,將昏睡不醒的太子背出了行宮。
而她,傷勢過重,「差點」沒救過來。
此事之後,她算是徹底在皇家面前過了明路。
楚衡對她,更是死心塌地。
清水見我還在發呆,隨意拿起一件衣服裹住我,摟著我就往外跑。
好不容易逃到門口,我想起什麼,把她一把推了出去。
折返進火場。
她在門口喊得聲嘶力竭。
差點忘了,聖上御賜的衣服還沒有拿。
孔雀大衣在火光的映襯下越發華麗。
我撿起一根小火苗,砸向了精致的孔雀刺繡。
火星子接觸到布料迅速燃燒。
瞬間,下擺燒了一大半。
我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水囊,撲滅迸濺的火星。
然後衝上前,抱著大衣往外跑。
眼見著大火要燒到我的方向,一名侍衛衝了進來。
他說了句「得罪」。
攬住我的腰肢踏步間飛了出去。
果然如荔枝所說,輕功甚強。
這場大火,連聖上都驚動了。
他一直站在風裡,直到我平安出來,才長舒一口氣坐下。
苗若兒緊緊揪著楚衡的衣擺,面白如紙。
我漫不經心瞥了她一眼,她抖得更厲害了。
我獻寶似的衝聖上笑道:「我把您賜的衣裳帶出來了。」
孔雀衣裳的下擺燒的黢黑一片。
我身上的衣裳也燙出來好幾個洞。
可見我為了搶救這件大衣,有多拼命。
聖上盯著我半晌,最後說道:「不過是件衣服。」
「哪裡有人命重要。」
「不一樣的。」我一臉固執,「這是聖上所賜,全天下獨一無二。」
說罷,我小心摸著裙擺,「可惜還是晚了一步Ťṻ₂。」
楚衡看我的眼神復雜。
而我的未婚夫,眼神就直白多了。
滿滿的,全是擔憂和心疼。
我轉頭,不願意和他對視。
不忍心看他擔心。
更不忍心欺騙他。
「陛下。」
當值的小太監跪在地上,「起火前,屬下看見過苗姑娘在宋姑娘院中。」
嗯?
我和荔枝偷偷對視,她搖頭,表示這環不是她安排的。
公公斥責,「大膽,剛剛為何不說?」
小太監瑟瑟發抖,「苗姑娘隻是在房門口徘徊,並未進屋。」
「父皇,若兒……」
「閉嘴!」
楚衡被聖上厲聲打斷。
他攬住苗若兒的肩膀。
一副保護到底的姿態。
真的是。
太蠢了!
11
接著,越來越多的人跳出來,在各個地方見過形跡可疑的苗若兒。
當時礙於太子,大家都不敢上前問詢。
眾多證詞,拼湊出一條完整的縱火線。
苗若兒嚇得跪在地上,拉著楚衡的胳膊,拼命搖頭。
如此楚楚可憐。
楚衡心下著急,居然把問題拋給我。
「茵茵,你說過若兒生性善良,你信她的,對嗎?」
我假裝猶豫不定。
然後順著楚衡的話頭,問苗若兒。
「苗姑娘,你隻要說出著火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就信你。」
聖上不贊同皺眉。
楚衡眼底全是感激。
我抬眼和他對視。
眼眶通紅,眼底是藏不住的悲戚。
他偏頭,不敢看我。
侍女拿了紙筆。
苗若兒提筆又放心,終究一個字沒寫出來。
「若兒!」
我冷笑。
她當然不敢寫。
因為當時,她正在東宮放火。
她怎麼也想不到,放在東宮的火,怎麼會燒了我的院子。
她急不可待需要一個機會,能順勢「開口說話」。
還能換個「為救太子、犧牲自己」好名聲。
在她原本的設想中,這應該是她的翻身仗。
而不是被我利用,讓她無可辯駁。
我盯著她的手掌。
「苗姑娘,你手上怎麼會有火油?」
我強行抓住她的手腕。
「宋茵。」
楚衡覺得我咄咄逼人,不滿意看著我。
他以為,我會像以前一樣。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惹他生氣。
可惜,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最後一場戲了。
「說啊,你手上為什麼會有火油?」
「是你燒了我的孔雀大衣!」
我突然暴起,揪住苗若兒的衣領子。
她喘不上氣,瘋狂咳嗽。
楚衡護住苗若兒,把我推到地上。
他這是下意識的舉動。
推完自己也有點慌亂。
想上前扶我起來,我推開他。
「殿下,就是她放的火。」
荔枝扶著我站起身,我幾乎沒有力氣,靠在她身上。
「如此,殿下還要護著她?」
他面色惱怒。
他既不願意損失我這枚痴心好用的棋子。
又不願意讓這朵小白花受傷害。
「太子。」
聖上催促。
他也想知道答案。
沉默片刻,楚衡跪地,「兒臣相信若兒。」
我將頭埋在荔枝肩膀。
微微顫抖。
太好了!
12
我和楚衡徹底決裂了。
這場戲演的我嗓子都啞了。
此刻,我正躺在馬車上,扮演一位傷心欲絕的痴情人。
楚離闔上窗戶簾,又替我拒絕一位想上車探望我的貴女。
「少吃點桂花糕。」
他把我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搶走,自己慢吞吞吃掉。
不愧是聖上親手教出來的皇子。
一舉一動,皆優雅異常。
「小氣。」
我不滿。
楚離將暖爐遞給我,「難道你要大家都看到,傷心到昏厥、以淚洗面的宋大姑娘,下車時候明顯胖了嗎?」
我趕緊摸摸下巴。
還好,非常瘦削。
他輕笑,果然在逗我。
我和楚離現在的關系很微妙。
在外人看來,昭王殿下對我情根深種,明知我對太子難忘舊情,依然守在我身邊陪我。
在我看來,我與他分明不熟,他卻洞悉我的每一個想法,甚至毫無底線支持我每個舉動,默默替我收尾。
包括讓太監們編造出苗若兒完整的縱火時間線,包括現在陪我演戲圓謊。
我自問沒什麼價值,值得這位殿下利用。
他所做的一切。
都是純粹地,在幫我。
莫非真是情根深種??
楚離見我盯著他,「怎麼,迫不及待嫁入王府啦?」
我搖搖頭,「我在想,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愣了一會。
露出非常懷念的神清。
「我剛殘廢的時候,接受不了事實,在宮裡鬧絕食、自暴自棄。」
「恰好你迷路到我宮殿,拉著我說了一堆廢話。」
他笑意漸濃,「那是你才七八歲,話可碎了。我被你煩的不得了,隻好老老實實吃飯了。」
我完全不記得了。
但是確實,我皇宮迷路是常事兒。
多半是跟蹤楚衡,被他故意甩了。
「就因為這個?」
楚離點頭。
「那時候整個宮殿一片哀戚,死氣沉沉。隻有你,鮮活、熱鬧、精神奕奕。」
「可是……」我怕隔牆有耳,不敢明說。
企圖謀殺太子,相當於弑君。
就為了我幼時的一點溫暖,值得嗎?
楚離溫柔地看著我,看得我耳朵通紅。
他緩緩說道:「我幼時生病,雙腿殘廢。」
「是貴妃害的。」
「所以茵茵盡管相信我。」
「幫你,就是幫我自己。」
小狐狸從我的背後爬出來。
它的腿傷已經痊愈,吸著鼻子直奔向桂花糕。
我摸著它柔軟皮毛。
視線卻忍不住盯著楚離毯子蓋住的雙腿。
我曾見過一位殘疾的遠親,他的雙腿,形如枯木。
昭王,也是如此嗎?
如此風光霽月的翩翩君子啊!
或許是我的同情過於明顯,楚離摸摸我的腦袋。
那動作,就像我摸小狐狸一般。
13
秋獵縱火之事,聖上最終小懲大誡,責罰苗若兒不準乘坐馬車。
楚衡陪著她一起步行。
來探望我的貴女,說起此事,滿臉不屑。
楚衡自以為情聖。
卻不曾想,就此絕了自己娶貴女做名義太子妃的後路。
這也就是我非要她們一起來的原因。
口口相傳,怎麼也比不上親眼所見。
而此事,聖上並未敕令封口。
所以很快,朝堂遍野,都知道楚衡為了美色,忤逆聖上。
貴妃召我進宮。
說是和我商量事情,其實每次都是暗戳戳引導我,去求丞相相助。
我裝病沒理。
貴妃派來的嬤嬤吃了幾次閉門羹。
終於放棄我。
瞞著楚衡,直接朝苗若兒下手。
據說苗若兒剛回到東宮,就高燒不退、噩夢纏身。
太醫不願開罪聖上去替她治療,楚衡隻好重金請民間大夫。
可惜,一無所用。
楚衡別無他法,託人給我送信。
我看都不看,直接燒了。
他等了好幾天,終於親自上門。
這次,走的是正門。
側門小路都有人嚴格把手,受我命令,不準太子通行。
父親在前廳招待。
他一向疼我。
荔枝繪聲繪色給父母描述太子如何欺我。
都把母親氣哭了。
如今,楚衡還能坐下喝茶,還是我父親顧全大局。
楚衡喝了半壺茶,我終於現身了。
他找我的理由很簡單,要我去求聖上派太醫診治苗若兒。
父親聽完他的要求,差點下逐客令。
我微微一笑,「殿下,臣女不願。」
楚衡拍桌子。
又努力壓下脾氣,「茵茵,別鬧了。」
「大不了我答應你,不會立若兒為太子妃。」
我幾乎想放聲大笑。
到現在了,他還以為我是在拈酸吃醋。
隻要稍微給個臺階,我就會乖乖聽話。
還承諾不立她為太子妃?
他以為,自己的太子之位,還能做很久嗎?!
「太子,臣女馬上就要出嫁了。」
「為了避免闲話,殿下與臣女,還是別再見面了。」
「宋茵。」
楚衡起身,擋住我的去路。
「你想好,當真不救若兒?」
「殿下,」我譏笑道,「苗姑娘當真隻是身體不好?」
「昭王與我說,他幼時病重,也如苗姑娘一般症狀。」
楚衡瞬間冷臉。
看來,貴妃害得昭王雙腿殘疾,他也並非完全不知情。
接下來,他們母子如何鬥,就不關我的事兒了。
不知道,到底是貴妃更心狠,還是太子更情深。
幾天後,荔枝告訴我,苗若兒身體康復了。
而且因禍得福,這位啞女,居然能「說話」了。
我看著窗外昭王府上的鴿子,飛得一會高一會低,正在逗小狐狸玩兒。
「荔枝。」
「把消息散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