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南道那年正逢戰亂,偏偏又有疟疾橫生,當地世醫的良方售價高昂,卻不能藥到病除。而阮姑研制的熟藥方,竟能一劑而愈……”
劉師爺和朱氏在寶和樓的雅間裡落座。
待為朱氏斟了盞茶,劉師爺問道:“你將那事,同阮姑娘說了沒有。”
朱氏是孫神醫的遺孀,也是阮安的第二任師娘,她睨著劉師爺,啐了一口:“我哪有那麼傻,怎會打草驚蛇?”
她亡夫孫神醫的得意門徒是個孤女,偏生了張勾人的禍水臉,年歲又小,行醫時難讓人信服,所以平素,她會扮成老婦的模樣。
兩年前她南下遊醫,倒是在大骊的各個監察道都闖出了些名氣。
不然,這些說書人也不能翻來覆去地講她。
劉師爺頷了頷首,表示贊許:“嗯,我們給她配的婚事,可是縣太爺家的嫡長子,雖是做妾,但對阮姑娘而言,屬實是高攀了。”
朱氏身為阮安的師娘,可說有資格安排她的婚事。
而劉師爺這處,又捏著阮安的把柄,如果她敢反抗,隨時都能定她個瞞報戶籍的大罪。
並威脅她,讓她下大獄。
阮安雖然醫術高超,可身份就是個無父無母的村女。
她可沒處說理去。
劉師爺嘴上說著阮安為妾是高攀,心中卻清楚,那大少爺的後院就是個虎狼窩。
不僅正妻彪悍,一堆妾室通房也沒個善類,阮安固然精通藥理,但那性情,難在後宅生存。
“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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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劉師爺不禁喟嘆一聲。
可她要怨,就怨那日她下山沒扮作個老姑婆,反倒被大少爺瞧見了真容去。
等三日後,他就會派人抬喜轎上山,將那美貌的小醫女直接抬到大少爺的院裡,讓他好生快活快活。
***
離了鎮裡,阮安尋了處清澈的溪水,洗去今晨上的蒼老妝容。
她在上山途中採了蒲公英,也在豆地裡拾了些菟絲子,到半山腰處,見著崖壁難能被陽光照射。
騁目望去,隱隱能見,上面長了許多新鮮的知母。
常言陽坡採知母,陰坡挖細辛。①
春日也是採知母的最好時令。
阮安放下手中鐮刀,熟稔地從藥簍裡取出了繩索和三齒抓,思量了番拾藥路線。
想著到了端午,便能將前陣子覓得的蒼術和玉竹一並賣出,來貼補家用。
另一廂。
山中少年懶躺於竹制滑竿,銜著草環,翹著二郎腿,無奈道:“這幾日鎮上趕集,上山的人都帶著辎重,阿兄確定不去山腳攬客?”
那被喚做阿兄的人是山裡的挑夫,村民都喚他阿順。
阿順搖了搖首,視線就沒離開過正在攀壁的嬌小少女。
隻見她離地數十丈,稍一不慎,若是摔在地上,不死也要落個半殘。
阿順看得心驚膽戰。
不同於阿順的緊張,在崖壁攀跳的阮安卻很淡定,那雙明朗的杏眼在採藥時帶著超脫年紀的沉靜。
她身為鈴醫,沒師承過正統的醫家門派,經常會被世醫看不起。
但世醫尤重理論,不一定有阮安這種什麼技能和門派都有涉獵的的鈴醫更有實踐心得。
阮安很珍惜眉山為數不多的藥田和藥地,挖藥的動作也極為小心。
她回到嘉州後,這裡便鬧起了匪患,當地官員辦事無力,任由匪首戚義雄作威作福。戚義雄還霸佔了這裡絕大多數的藥田,斷了許多採藥人的生計。
烈日炎炎。
姑娘的小臉兒被曬成了淺淡的緋粉色,似塗抹了一層胭脂,平添嬌憨。
阮安的身量嬌小玲瓏,身手卻很敏捷,她緊握著繩結,在崖壁移蕩時,頗像隻靈動的山兔。
“阿姁!你當心些!”
阿順高聲喚著阮安小名。
阮安抿著雙唇,將採到的最後一顆知母扔進身後的藥簍,嗓音清亮地回他:“我這就下去了!”
不經時,阮安平穩落地。
阿順終於松了口氣。
看著藥簍裡那幾顆新鮮知母,阮安心滿意足,朗聲對阿順道:“趁天晴,你和你弟弟快下山攬活計去罷,我也要回杏花村了。”
阿順撓了撓頭,身後卻傳來弟弟帶著驚恐的焦急喊聲——
“不好了!阿兄!”
“那處…那處躺了個人!他…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
“轟隆隆——”
杏花村平地起春雷,頃然間,暴雨滂沱如注。
村民不再務農採茶,紛紛躲於家中。
阿順和他弟弟在幫阮安將那傷患抬到茅屋後,也被家妹喚走,幫父母收菜幹去了。
阮安高聲喚幾個徒兒的名字:“孫也?你們跑哪兒去了?”
無人應她。
原是幾個徒兒不服管教,背著她偷偷下山,去了鎮裡趕集。
阮安白皙的小臉上,浮了層慍色。
心道等他們回來後,定要罰他們抄三遍《千金方》,再抄三遍《靈樞經》,還要罰他們十日都不能吃肉!
氣歸氣,阮安並未忘記救治傷患的正事。
她適才給他灌了些參湯,現下那人的脈象漸趨平穩,可仍然沒有蘇醒跡象。
思及,阮安往矮榻看去——
男人的身形高大挺拓,穿了襲低調卻不失考究的勁裝弁服,腰環蹀躞,踏著烏靴的兩條腿格外修長,汙血將他黯色衣紋上的猙獸浸透。
他斜倚斑牆,頭首微偏,縱閉眼昏厥,氣質難掩桀骜。
苦藥味兒、惹人顫慄的血腥氣、裹挾著春雨的潮湿在內室彌散開來,攪擾著人的心緒。
阮安反復辨認著他的面容,依舊難以置信。
雨勢漸大,未見頹勢。
男人頸脖上的那道疤痕,終於讓阮安確認,他便是在嶺南道救過她一命的武將——霍平梟。
第2章 避子丸方
驟雨終歇,縈於山間的霧氣愈濃。
茅屋雖歸屬於杏花村,但離主村落較遠,是以臨近黃昏,很難聽聞村民往來熙攘,隻聽得溪水淙淙,山鳥啾鳴。
泥棚茅屋雖小,卻是五髒俱全。
主廳為藥堂,兩側有湢室、庖房、烹藥間,亦有供人居住的明間和兩個次間。
頗有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隱逸風骨。
孫也帶著兩個藥童歸來後,自是被阮安好一通訓斥,現下小藥童們在自己的屋間抄書。
而更擅外科刀法的孫也則接替了阮安,為昏睡過去的霍平梟接著縫補傷口。
明間的支摘窗開著,青石板地上雨痕未褪,孫也順勢瞟了眼地上不遠處,那條被松解開來的蹀躞帶。
待定睛一瞧,孫也“嚯”了一聲,直呼好家伙。
這腰帶可真華麗,連帶扣都是金玉所制!
孫也咂摸了番這條蹀躞帶的市價,若是拿到當鋪換成銀兩,足可以買下三個茅屋。
不過這位軍爺受的是臂傷,怎麼腰帶還被阮安給扽下來了?
孫也又忽地想起,他適才回來時,阮安好像換了身衣物。
她今晨下山去清泉鎮,穿的是件牙色的素布襦裙。
恁地回來後,就換了身绀藍色的褙子?
孫也忖不出緣由,也沒再往深處想。
不管了。
他得趕緊將這軍爺的傷口縫補好,好讓阮安少罰他抄幾遍醫書。
另廂,阮安隻身來到庖房,纖手緊緊地攥著那條皺皺巴巴的牙色襦裙,小臉煞白。
攤開一看,這襦裙定是不能要了。
那多褶的裙擺遍及著星點血跡和液漬,腰間以上的收身衫袄則被男人像撕紙一樣輕易扯碎。
霍平梟單手的氣力也大得驚人。
阮安將那襦裙扔進了燒得足旺的柴火堆裡,又將自己研制的避子藥丸混著清水飲下,身.下.黏.膩不適的感覺並未消弭,思緒仍處於混亂狀態。
她大致理了下失去意識前的事——
一個時辰前,霍平梟將唯一的灌藥器失手打碎。
阮安很怕僅剩的麻沸湯折損,因為用特質的器具來喂他,他也會將藥汁咳出去,尋常的湯匙更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