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痘這法子在前期推行是耗了些人力和財力,卻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
但這事若是指著蕭家人,是沒用的。
“嗯。”
阮安頷了頷首,嗓音溫軟地又回道:“但我對自己的接種技術算有自信,侯爺知道,蒙陽郡的郡守為何會寫給黎兆尹,拜託他照顧我們母子嗎?”
霍平梟看著她明朗的杏眼,有些出神,沒立即回她。
阮安自顧自地解釋道:“那是因為我不僅療愈好了她妻子的頑疾,還給當地的許多幼童都接種過人痘,阻止了郡中一場天花的蔓延。”
說到這兒,阮安的神情也閃過一瞬低落。
她是個坐堂的醫者,隻要病患找上門來,她就能給人家診脈看病。但種痘這事到底跟看病不同,需得有上面的政令,才能推行開來。
她也想過要不要以阮姑的身份,去尋敦郡王蕭聞,讓他納諫。
轉念一想,蕭聞就算接受了她的提議,可他到底在皇帝面前不受重視,況且皇帝也不想從國庫掏這筆銀子。
還是沒用。
她隻希望霍平梟在將來做了皇帝後,能夠親自踐行他今日說過的話,在自己的國家大力推行種痘之術,讓人民免於天花之苦。
“別的人我管不了,但我們侯府的下人都很康健,魏元僱來的僕婦也沒有年歲太大的。我適才翻了翻名冊,覺得他們都符合接種的條件,這樣假使天花在長安大肆蔓延,我們府裡的人卻都不會有恙。”
姑娘越說,眼睛越亮。
霍平梟緘默地聽著。
阮安的請求,他答應歸答應,卻得在事成之後,讓她給他彌補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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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明天就能把那些小竹筒拿來,等三日後書童的痘瘡結痂後,就可以拿镊子取痘,用紙包在裡面,置於陰涼地界保存。”
霍平梟冷幽幽睨她,刻意沉聲問:“所以,你就拿你夫君第一個試?”
阮安神態認真地又同霍平梟講著種痘的技巧:“其實痘苗多在幾個人的身上用幾回,就能不那麼烈性,也就成了熟苗了。所以啊,這第一個接種的人,體質必須得好。”
說著,她往他方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阮安覺得,整個府中身體素質最好的人,也就是自幼習武,還經常在戰場上徵戰的霍平梟了。
這話一落,霍平梟眼梢的銳色更濃,他伸出食指,往自己的臉上指了指,語帶威脅地又問:“是誰當時說的,臉上留疤難看?”
“老子這臉上如果落下了疹疤,你不得借故,一輩子都不讓老子碰了?”
霍平梟並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原是想嚇唬嚇唬小妻子。
阮安的性情本就溫吞軟糯,自是一時失語,她張了張嘴,半晌都沒回出什麼話來。
隔著帷帽的那層面紗,霍平梟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他緊緊地繃著唇線,盡量不讓自己笑出來。
阮安的視力多少因著面紗受了阻礙,她看不大清他的神情,隻當霍平梟是真的生氣了。
不過她想,霍平梟生氣也不是沒有理由,畢竟他可能覺得,她是在拿他試水。
雖然她是存了些想法,想讓霍平梟先種痘,這樣他身為闔府之主,一府表率,自然能讓府裡的人對接痘的事更有信心。
但更重要的是,她實在很擔心霍平梟的安危,更怕天花會傷害到他的身體,越早給他種上,她才能更放心。
阮安小聲回道:“我是不會讓你落下疤痕的,況且就算留疤,隻要時間不太長,都能有特質的膏脂讓它們復原如初。”
“你隻要在發疹後,不亂撓,不吃辛辣的食物,別發怒動肝火……”
阮安瞥他一眼,又道:“最主要的,這期間一定忌行房事…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
提到“房事”這兩個字時,阮安能明顯覺出,霍平梟看她的眼神直白了許多,帶了些侵略意味。
他沒立即回復她,隻垂眼一笑。
那笑意痞裡痞氣的,卻沒有任何的流氣,反倒是帶著某種離經叛道的野勁兒。
阮安的心跳頓了下,雙頰也驀地變紅變燙,她故作鎮定地小聲回道:“侯爺若實在擔憂,我就拿魏元先試了。”
“不成。”
霍平梟立即冷聲打斷,他睨她一眼,隨後說:“要試,就從你夫君的身上試。”
阮安無奈地眨了眨眼,自然弄不太懂,霍平梟對接痘這事,態度如此大轉的緣由。
不過他能答應,那結果就是好的。
“侯爺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阮安忖著,在接種之前,還得將府中諸女的月事打聽清楚,若是來了月事,那就不能接痘。
如果天花在長安蔓延開來,那譬如黃連、青木香、地黃、黃柏、胡荽、紫草等藥材的價格也會水漲船高。
幸而藥圃還有很多餘量,她可以提前制成配好方子,讓那些不方便接痘的百姓,或者已經不幸染病的百姓飲下。
藥圃開得久了,阮安也經常能同世醫家族和城中的大藥堂做些生意,訂單的數額都不少。且她之前的研配的溫病香露,在經由她仔細地推銷後,也在城中的香料鋪子和藥堂暢銷開來,每個月的進項也很可觀。
照這樣下去,不出半年,藥圃就可以盈利了。
但阮安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撈平民百姓的錢,她並不想發國難財。
況且前世皇帝駕崩後,霍平梟雖在外為朝廷駐守邊疆,可他,包括霍家的人在長安城的名聲卻很不好聽。
這都是蕭家的那些人刻意為之的。
藥圃的那些藥材,她自有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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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書童身上的痘苗結成了痘瘡,阮安即刻帶了針镊去取痘苗。
霍平梟也對朝中稱病告假,待在了府裡。
阮安一開始做好了補種的準備,萬一過了十一天,霍平梟的身上還是沒發痘,她就再給他補一次。
但霍平梟的身體卻出乎意料的好。
接種後的第四日,男人就出了疹。
第八日時,那些痘疹就褪了大半,等到了第十日,除了胸肌和腰腹部上還有少量的痘疹,天花的症狀已基本見好。
雖如此,阮安依舊沒讓他見風。
她清楚這人身上的焰氣重,如果她不能隨時滿足他,他又不能習武動幹戈,自然會覺得難受。
這幾日阮安不敢招惹他,都跟霍平梟分床睡。
軍營中雖無要務,但還是有副將派人遞信折,想要詢問詢問霍平梟的意見。
男人對軍務上的許多事都很敏銳,戰略眼光極強,偶爾阮安也能瞥見他寫得字跡,大抵從他這兒,看出了什麼叫做運籌帷幄,男人不用親自坐陣,也能讓軍營中的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
因著發現書童患了天花時,霍羲正在休國子監的田假,阮安讓孩子在假期的最後幾日都飲了紫草湯,還經常讓僕婦往他的屋子裡噴醋。
長安城幾日內,並沒有傳來天花大肆蔓延的消息。
阮安在府中將疫源隔絕後,亦確保了霍羲不會將天花傳給別人,便準備讓他在休完田假後,回到國子監上學。
霍平梟卻將這事否決了,弄得霍羲待在侯府,終日悶悶不樂。
阮安無奈,隻得尋到寢房,坐在床側,看向因著痘疹未消,而平躺在床,靜靜養病的男人,詢問道:“羲兒沒事,你怎麼不讓他去上學啊?”
霍平梟瞥眼看她,又轉過頭首,闔上雙眸,懶聲回道:“書童突然染疫,這事太蹊蹺,幕後之手一直找不出來,那就隻好引蛇出洞了。”
引蛇出洞?
阮安有些不明白他的話意,卻透過他的語氣得知,霍羲一時半會是回不去國子監了。
這時,霍平梟又低聲叮囑了她一句:“我這病過兩日就能好,在此之後,你先不要急著給其餘的下人接種痘苗。”
*******
-“我就說過,一個孩童過於聰慧,是妖異之相。哪兒有像霍家嫡長孫那樣的,四歲就進國子監,反常之處必有妖,這下好了,因為他這個妖孽,城中天花蔓延,這都是他帶來的厄運!”
-“是啊,我聽說國子監的好多官家子弟也因此染了天花,這下霍家就算不被皇帝問責,也難以再在世家的面前抬起頭了。”
……
國子監田假結束後的第二日,街使便向正在巡街的京兆少尹霍長決稟告了近來民坊中的這些傳聞。
霍長決聽罷,面色自然極為難看。
他們霍家的男人不信鬼神怪力之說,自然也清楚,什麼妖邪之兆,都是旁人刻意給霍家潑的髒水。
小侄霍羲昨日還被送回了相府,霍長決雖不知兄長為何不讓他去國子監上學,但他分明好好地,身上壓根就沒一星半點的疹子。
哪像這些人所傳,又患天花,又將旁人傳染的?
霍長決在官場混跡幾年,平日喜怒不浮於色,這次詢問街使時,語氣難能帶了些怒氣:“有沒有查出來,那幾個在酒肆中胡言亂語的人,到底都是什麼身份?”
其中一街使掀了掀眼皮,觀察了番霍長決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回道:“屬下去查了,查出……”
“查出什麼?”
霍長決蹙眉又問,嗓音透著不耐。
“查出,那兩個男子是佯醉,等他們從酒肆出來後,都到了個暗巷,同個老婦領了些銀子。而那老婦…那老婦是賀家的僕婦……”
街使說這話前,自然是有些猶豫的。
畢竟誰不知道,這賀家跟霍家可是有淵源的,他們的上官霍大人,娶的正妻可就是賀家的大姑娘。
霍長決的神色驟然一變,難以置信地問:“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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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母跟賀馨若不同,她在十幾歲那年,是染過天花的,所以在這個時候,她的心中也比常人有底氣的多。
今兒個她去了趟街市,還偶然聽見,外面的人都在傳,這次天花的疫源就是定北侯府。
賀母聽到這些消息,亦知自己的目標盡數達成,便有些洋洋自得起來。
行在路上時,也並沒注意到,有個賣羊肉攤的攤主正往外面傾倒著廢掉的湯水。
“哗——”
湯水猶帶著滾燙,直朝著賀母的身上潑去,且帶著幾分膻腥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