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原石價格都差不太多,成色也大都是上品,有這麼多的原石可供蒼琰挑選,他還真不一定就能從她這兒採買朱砂和雄黃。
畢竟她手頭上的這些原石,並沒什麼特殊之處,更別提坐地起價,敲他一筆了。
隔著幂籬的那層面紗,魏元都能看出阮安的沮喪神態,不禁勸慰她道:“夫人,那兒有處茶肆,我們先歇歇腳,再想想對策,您別太心急了。”
“好。”
阮安頷了頷首,往不遠處的茶肆走去,沒走幾步,她驀然頓住了腳步。
魏元的神情微微一變,難以置信道:“那…那不是……”
路過的姑娘們,也因著那人過於俊美的皮相對其側目,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阮安在看清了他的相貌後,神情釋然了不少,突然計上心來,適才的愁悶亦因與這人的偶遇而煙消雲散。
第86章 遇佛殺佛(補更)
清冽的茶香在空氣中氤氲, 凜凜的秋風忽地大了些,懸於茶肆棚頂上的赤色幌旗隨之拂曳,鋸邊的顏色已變得黯黃。
棲霞橋附近的這家茶肆, 看上去已經開了有些年頭了, 這時辰生意不錯,幾乎座無虛席。
阮安走向那人所坐的烏木茶案。
虛空沒像在長安時,穿著那襲異常華貴的玄色袈裟,反是跟最尋常的僧人一般, 身著斂淨的淺灰長褂。
“人靠衣裝, 佛靠金裝”這句話在他的身上並不成立, 縱是穿著如此儉樸的衣裳,男人的氣度依舊高華無儔, 如被雕琢的五官也極其精致絕滟。
虛空似是也注意到了她, 抬首看向她時,神態平和, 似在慈視,可周身氣場卻自帶淡淡的威穆。
那種不可言說的淵默感讓人覺得他很是深不可測, 既會對其生出敬畏心思,又會忍不住對他的一切產生探究和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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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無形壓迫感不會讓旁人想要躲避, 反倒讓人想被他訓戒, 從而得到身心的淨化。
就連路過的瞎子都能覺出來, 這人絕非是尋常的僧者。
阮安突覺自己適才生出的那個念頭過於市侩。
而今被虛空緘默地看著,更覺難以將它同他言說。
阮安即刻將那個念頭從腦海裡打消,隻準備對他贈予她曼陀羅的事表達感謝。
阮安神態虔誠地對他行了個合十禮, 溫聲道:“多謝大師, 在長安贈予我的曼陀羅。”
另側坐著的兩個小沙彌看上去同霍羲的年歲差不多大, 生的圓頭圓腦, 煞為可愛。
見著阮安行了合十禮,小沙彌們也從長條凳處起身,對著她施了同樣的一禮。
虛空莞爾,淡聲回道:“那些所謂的聖花擺在長安的佛寺裡,本也是供人觀賞,莫不如摘下給需要的人用,將它們送予阮醫姑,好似更正當些。”
而今她雖戴幂籬,卻是一副年輕女子的裝束。
阮安沒料及,在她未跟虛空解釋之前,他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而且他剛才說的那句話,也是她曾在曼陀羅花樹下的抱怨之語。
阮安不免覺得有些赧然,不知道到底是巧合,還是他身為被廣受尊崇的當朝佛子,自有一番神通。
虛空伸手,示意她落座:“阮醫姑,請坐。”
“大師怎麼也來益州了?”
阮安依言落座後,虛空用長手持起一側的銅壺,潺潺的滾燙熱水隨之澆注在茶碗的漆紗表面。
“來給昭覺寺的皈依僧者,受具足戒。”
在骊國,惟有二十歲以上的僧者,才能受具足戒,從沙彌正式成為比丘僧人。
說著話,其中的一個小沙彌,在虛空的示意下,將那碗清茶遞到了阮安的身前。
阮安道謝接過後,飲了幾口。
卻聽虛空又問:“阮醫姑來尋我,不僅是為了答謝之事吧?”
存的那些心思被他戳破後,阮安險些被茶水嗆了一口。
虛空的笑意愈深:“阮醫姑若有事相求,但講無妨。”
阮安撂下茶碗,將心中的疑惑和盤託出:“大師…恕我冒昧問一句,您為何…總是無故幫我?”
前世虛空肯幫她,是因為她曾治好過他的咳疾。
但這一世,兩個人之間好像沒什麼交集。
阮安甚至覺得,這一世虛空對她的態度,也仿佛和她相熟一般,與她說話時,也同對待故人似的,毫無芥蒂設防。
虛空神色未變,禪杖上懸著的圓環在被秋風吹拂後,泠泠作響。
“貧僧既入佛門,自當慈悲為懷,以普度眾生為己之任。阮醫姑身為醫者,則將懸壺濟世視為己任。阮醫姑行任何事的出發點,實則與貧僧一樣。你一貫將錢財視為身外之物,想要曼陀羅,又不是為了一己之私,是為了救人性命。如若能助阮醫姑挽回他人性命,那貧僧自當盡力幫之。”
他的前世,親眼見證了霍平梟顛覆了以前的那個腐敗王朝。
可他自己的建立的新朝,卻如曇花一現般,隻存在了短短數載。
邏國一直想向東擴張勢力,前世的這一年,霍平梟率軍出徵,其麾下的悍將精兵銳不可當,邏國節節敗退,贊普蒼煜不得不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霍平梟篡權後,隻尋到了廢帝,皇後李氏不知所蹤,敦親王蕭聞則跑到邏國,還得到了皇室的庇護。
蕭聞好像得到了關於蒼煜失蹤之女的消息,並利用它對蒼煜和霍平梟加以挑撥。
新朝和邏國自此結仇,霍平梟初創的王庭本就不穩,卻因此被迫窮兵黩武,短暫的為帝生涯,幾乎都在跟邏國打仗。
最終,這兩個強盛的國家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兵員死傷無數,邊境的土壤仿佛都泛著股難耐的血腥味,滿目瘡痍,遍地都是屍骸廢骨。
中原和邏國的景象,皆如人間煉獄。
蒼煜在親徵時身受重傷,在大軍折返的途中就命隕黃泉。
而曾經的大骊戰神霍平梟,亦因著那場戰役落下的傷病,在臨終的那一年,連戰馬都騎不了。
英雄末路,王氣漸消。
最後,反倒是那位名不見經傳的前朝親王蕭聞,乘機上位。
他將骊國還於舊都,又趁蒼煜去世,邏國政局不穩,兵力衰弱時,派兵攻入都城,將蒼家的皇子盡數殘忍屠戮。
許是蕭聞在做皇子時,過於壓抑自己的本性,等他登基後,一改往日的低調謹慎作風,反是橫徵暴斂,耽於享樂。
都說他是佛子,可以普渡眾生。
可是在人禍面前,一切信仰皆被踐踏,那時的他什麼都做不了。
霍平梟自然比蕭聞更適合做中原的統治者,但他需要一個被他信任的人約束,否則依舊會步窮兵黩武,國強民弱的後塵。
虛空前世沒有繼續再做骊國的佛子,他的蹤跡至此在中原消失。
而今的他,大抵通過蕭聞前世的奸計,猜出了阮安的真實身份。
她有一顆醫者仁心,也是可以避免霍平梟和蒼煜重蹈覆轍的重要之人。
******
天色尚早,阮安隨虛空去了趟他客居的昭覺寺,虛空到年底都會待在益州,暫時不會回長安。
阮安存的想法很簡單。
就是讓身為當朝佛子的虛空,給他手頭上的這批原石做法開光,像唐卡這種畫塑,本就存著極強的宗教意味。
這些朱砂和雄黃的原石,隻要沾上虛空的光,那便可稱為聖石了。
有了聖石之稱,那她手裡的這批原石,價值當然要比旁人賣的高了好幾倍。
怕蒼琰不信,阮安還特地拜託虛空在明黃的紙張上,寫下了開光的契證。
虛空將用朱墨寫好的契證遞給阮安時,還笑著說:“如若那邏國的大皇子不信,你大可以讓他來昭覺寺找我。”
阮安感激地點了點頭。
加上霍阆留給他的財富,霍平梟手頭上的銀錢不少,可將來他定要招兵買馬,養兵總是件糜費極甚的事。
阮安依舊會侍弄醫藥,卻不想再花他的錢財。
見著天色將晚,阮安又道:“既然大師也在益州,今日正巧得空,那我再在您這兒,寫個平安箋祈福吧。”
“好。”
赤色長幡隨風曳動,昭覺寺亦響起了曠遠的暮鍾之聲。
跟前世一樣,她喜歡霍平梟的這件事,從來都沒有變過。
也依舊厭惡戰爭,和它帶給百姓的苦難。
在那張平安箋上,她依舊寫下了曾寫過無數次的願望——
一願,夫君仲洵得勝大捷,平安歸來。
二願,中原和平,再無戰火,夫君不必四處徵戰。
******
阮安回到府上後,夜已深沉。
剛一邁進軒室,卻見內裡並未黑漆漆的,女使並未在這裡點燭火。
阮安將幂籬摘下,心中頗覺納悶,剛要開口去喚白薇她們。
“怦——”一聲。
手中的幂籬應聲墜地,有人突然將她的手腕扼住,阮安的心中一驚,隻覺一道帶著濃重壓迫感的氣息向她襲來。
驚惶間,她的唇已然被那人狠狠地攫吻,力道似噬似咬,強勢到不容拒絕,隻能被迫承受。
阮安發出無助的軟嗚,鼻間沁進她熟悉的冷冽氣息,她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隨著同霍平梟相處的時間愈久,這人骨子裡時常都會透出的那股霸道勁兒,總會讓她難以消受。
霍平梟低聲問她,也終於將她松開了幾分。
“去見那和尚了?”
他嗓音的質感冷且硬,自帶支配和掌控感,說話時本就會讓聽者下意識的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