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行知性格堅韌,即使療傷過程十分痛苦,他也一聲不吭,隻是咬緊牙關別過臉去.
如果不是那緊拽拳頭的手不住顫抖,甚至讓人以為醫生手下處理著的猙獰傷口,不是在他身上一樣。直到大夫給他接上腿骨的那一瞬間,他才終於忍不住悶哼了一聲,滿頭虛汗,面白如紙的昏迷了過去。
便是見多了傷患的醫者都忍不住嘆息:“唉,這個林府恁得如此霸道。將人這般的往死裡折辱。”
正給俞行知擦汗的周曉曉聽得這話,心裡一驚,轉過頭來警惕地看著他。
第5章
“小哥你休要如此看著老夫。”
那老者道:“好教你知曉,老朽早聽得林府丟了一個要緊的逃奴,午間鎮上有衙役持那海捕文書挨家挨戶通告過,但有舉發者獎十金。那逃奴的相貌特徵和這位躺著的是一模一樣。”
大夫不住搖頭嘆息,“我知那林府二位大爺素來霸道,這位小哥又傷得如此模樣,醫者仁心,卻是不忍將你二人解告上去。隻是今日已有林府僕役在鎮上來回搜索了兩遍。我這裡卻也不敢留你們,現家裡有驢車一輛,可贈與你二人代步,你速速帶著他趁夜離去吧。”
周曉曉有些羞愧,她以歹人之心度人,卻沒想到遇到良善之家。她掏出金銀相贈,這位老者推辭不受,後推卻不過,隻取了少許醫藥資費。
周曉曉把俞行知抱進驢車,蓋上厚實的被褥,把山上帶下來的皮毛和雪橇犬留在院中。
那少年看著那張虎皮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道:“阿爹,我駕車送他們到村口吧。”
老者道:“也好,若有人問起,你就說張家村的王大癲痫發作,請我過去看看。”
少年一直把他們送出小鎮外很遠,周曉曉在古道上和他告別。
駕著驢車回首一看,濃厚的夜色中依然看見那十二三歲的少年笑著揮手,露出一口大白牙來。
驢車緩緩地在幽暗的古道上走了一夜,依舊是寒冷而靜寂的暗夜,因著有人同行就顯得不再那麼寂寞。
周曉曉坐在車頭,時而回頭掀開簾子張望車廂內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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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行知若是醒著,總是用那雙盛滿星辰的眼眸凝望著她。
周曉曉也就不自覺地笑了,她摸摸一直背在身上裝滿珍寶的包袱,想想車內傷情穩定的俞行知,感覺緊張的心情逐漸放松下來。
她輕輕地哼著歌,看著東方漸漸泛白,朝霞的光華在大地上鋪展開來。
“前方不遠就是邛城,林家的祖屋在那裡,他家在城中勢力龐大。我們可不能進城,得繞路過去,今晚上隻怕還得露宿郊外。”驢車走上了官道,周曉曉看著遙遙在望的城池說道。
這時身後隱隱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周曉曉回頭一看,身後遠處道路上揚起大量煙塵,一簇人馬直追而來。
這些人是衝著她們而來!
周曉曉大驚,鞭策驢車急行,然而驢車怎麼比得上快馬,少頃已能隱約聽見傳來“站住!休跑!”的呼喝聲。她心中無比焦慮,卻不知如何是好,隻能拼命抽打驢背。
這時身後的車簾掀開,伸出一隻蒼白卻骨節分明男性的手來,那手接過韁繩。
在周曉曉錯愕之間,俞行知一手接過韁繩,一手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提起,把她拋過路邊的灌木叢去。
周曉曉隻覺一陣天旋地轉。
她順著官道邊土坡一路咕嚕咕嚕滾下坡道,摔得七暈八素。
等她緩過神來,聽得一片嘈雜的人馬聲越過她的頭頂,向前而去。
那些追兵或許是因為之前間隔尚遠,沒發現駕車的人中途換了一個,甚至沒有留意到半途被拋下來的她。
她急忙連滾帶爬地爬上坡道,看到不遠的前方驢車翻在地上,周邊數十匹駿馬圍著打轉。
周曉曉隱身在路邊的灌木叢後,悄摸摸地靠近過去。
透過草木的間隙一看,那簇人馬當中捧著一人。
那人騎著高頭大馬,身著紫秀團雲紋肩袍,一雙吊梢眉,眼下兩團烏青,耳後簪花一朵。正是林家行二的林秉直。
周曉曉一看到他,整個人如墜冰窟,在周杜鵑這副身體的記憶裡,這個林府二公子是一位□□擄掠,無惡不做的惡霸,他不僅男女通吃,而且性格扭曲,手段殘酷,每年被他虐待折磨至死的少年少女不知何幾。
此刻他正得意洋洋地看著隨從將俞行知捆翻在地。
周曉曉趴在樹叢後,一動不敢動,她既害怕得全身顫抖又揪心得難受。
卻見那對李家屯的醫生父子,被反剪著雙手,從人群中推出跪在地上,林秉直來到那少年身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雁翎刀,哗得一聲洞穿了少年的身體。
那昨日還笑著揮手的鄉間少年,哼了一聲倒在地上,掙得幾下,不再動彈。
周曉曉猛得一下捂住了自己嘴巴,巨大的恐懼和憤怒衝上腦門,她死死控制住自己,才沒有叫出聲來。
那老醫生撲在兒子身上,失聲痛哭,破口大罵:“畜生!恁得如此狠毒!你說尋到此人,便饒我和我兒性命,我已昧著良心引你等前來。誰料你這天殺的惡魔,竟害我兒性命!”
話未說完,隻聽刀韌破風一響,老者的脖頸處裂開一個巨大的口子,鮮血噴薄而出,他欲再罵,卻隻能從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響。
最終倒在了兒子的屍身上。
那林秉直饒有興趣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兩具身體,滿不在乎地說了聲走。
一眾從人將俞行知攜上馬背,向著邛城的方向揚長而去。
等人群走遠,周曉曉從樹叢後慢慢爬了出來。
她扶起還有一口氣的老醫生。
那老者看見是她,眼中垂淚,嘶啞著說了一句:“對……對不住。我也是沒奈何,他們發現你二人的痕跡,用娃子的性命威脅我。”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也許極致的憤怒,會讓人出離了恐懼,周曉曉周身的顫抖漸漸停了,她甚至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鎮定了下來。
她從破敗的車箱裡找了塊布料,蓋住醫生父子倆的屍身。
“你父子二人,因我無辜受累,還請一路走好。這個仇,就由我來報。”
她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將車廂內能用的藥品物資打一個包袱背在背上,發足向邛城一路奔去。
進了城內,依靠這副身體幼時在林府生活的記憶,周曉曉很快找到林府所在地,繞著圍牆細細勘查一番。
此刻若有人,會看見林府圍牆外一角的竹林中。
一個少女蹲在沙地上用一根竹枝正勾勒著一份地圖,她心中仿佛默默推演著什麼,用那一條細枝在沙地上輕輕點頓。
執枝的少女雖年幼,卻散發出一股和年紀不相符的森冷氣勢,她冷冷的目光時而看向前方,似乎能穿透圍牆,進入那深深庭院。
隨後她站起身來,踩滅沙圖,折回城中購買所需物料。
是夜,林府高高的圍牆邊,出現一個一身黑色勁裝的小巧身影。
那身影用一根長竹在地上一撐,輕巧地躍上了牆頭。
隻見她口中叼著一把匕首,在牆頭張望了一下,隨即揉身躍下,著地時僅留下貓撲一般的微響。
那身影一落地便隱沒入樹影花叢之中,沿著陰暗處一路迅速向內院摸去,似乎對這裡的環境極為熟悉。
此人正是周曉曉,她白日裡仔細思慮,佔著原身周杜鵑敏捷的身手武藝,又將周杜鵑幼時隨父親在林府居住的記憶搜尋了幾遍,趁夜前來劫人。
內院的兩名值夜的家丁正提著燈籠走動,草叢中傳來輕微的窸窣聲。
“是貓嗎?”
其中一人伸著燈籠張望。
突然眼前黑影一晃,兩人同時感到後腦勺一股大力襲來,頓時失去知覺,委頓在地。
周曉曉出現在兩人身後,將昏迷的兩人拖到假山背後,剝下兩人的外衣。
自己換上一套,另一套收攏備用。
又輕車熟路地摸到庫房,找到火油引線等物,在隱蔽處澆上火油,拉出一條長長的引線,巧設機關,掐算好起火時間,點燃引線。
布置好這一切,周曉曉貓行向著林秉直的住處而去。
在一間華麗奢靡的臥房內,俞行知仰面躺在一張雕花圓桌上。
在他的對面好整以暇地坐著一個男人,用惡心且淫褻的視線上下打量著他。
那個男人的舌頭不時舔著牙齒發出猥瑣的嘖嘖聲,用一種興奮壓抑的語調幽幽說道:“莫要說我不給你機會,我再問一次,是誰,幫你從我大哥手中逃了出來。”
俞行知一言不發側過頭去,但他內心確實感到深切的恐懼。
他不敢去想自己要遭受怎樣的奇恥大辱。
當那像蛇一樣又冰冷又惡心的手指爬上自己臉部的皮膚時,他深恨自己一時軟弱,沒有在落入這個變態手中之前果斷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閉上雙眼,那個人,她應該安全逃脫了吧,這大概是自己墜入深淵之前,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林秉直此刻感到興奮異常,他伸手鉗住俞行知的臉,他想起少時自己隨父親和大哥去京都,遠遠見過這位俞家五郎,那時他如明珠一般被眾人捧著,自己甚至沒有和他說話的資格。
如今這個京都裡最光華奪目的少年公子,居然也有落到自己手中,任由自己肆意妄為的一天。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就休怪我無情。”他把那如蘭似玉的面孔掰過來,笑盈盈地說道,“我會讓你後悔投胎做了人。”
可是他沒在俞行知眼中看到想象中的恐懼,而是看到俞行知眨了眨眼,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來。
同時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嚨,一個冷冷的聲音在他腦後響起:“你再碰他半下,我讓你立刻做不了人!”
第6章
林秉直平日佔著家裡權勢在這邊陲小城橫行霸道,實則外強中幹,內裡是個空心草包,比不上其大哥狠辣之萬一。
此刻,那冷森森的匕首在脖子上一架,頓時嚇得他兩股戰戰,口中隻不住地求饒。
因慣知其林秉直懦弱本性,平日他父兄從不將要緊事交付於他,隻任憑他日日遊手好闲。
此次林秉仁本是秘密獨居別院刑訊迫害俞行知,豈料遭遇山匪,走丟了從京都隱秘綁票來的俞行知。
情急之下隻得調集城中老宅人手協同追捕,誰料到讓平日無所事事的二世祖林秉直誤打誤撞給逮到人。
林秉直見獵心喜,一來想遂了自己淫|欲,二來想自己先拷問清楚,也好在父兄面前掙一把面子。
因此雖抓到俞行知,卻隱瞞不報,機緣巧合也因此便宜了周曉曉行事。
周曉曉將林秉直五花大綁,口中堵住棉布,方才解開俞行知的繩索,將他扶下地來。
俞行知一把握住周曉曉的手,口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說你不該來這裡,然而若不是得其相救,自己難逃奇恥大辱。又想說多虧你前來,可是讓她隻身犯險卻絕非自己所願。
周曉曉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幸好你沒事。我帶你走。”
“不,不可!”俞行知凝望著她,一字一句道,“你為我隻身犯險,解我奇恥大辱。此深恩厚德我銘感五內。隻是我傷重難行,此地又戒備森嚴。請你聽我一言,速速離去,勿以我為念。”
周曉曉待要回話。俞行知將她向前一拉,輕輕在懷中擁了一下。
俞行知從小家教甚嚴,言行向來循規蹈矩,知法守禮。若是平日裡他無論如何做不出這等舉動,隻是此時他心存死志,難免放縱的自己心底所願。
“你將這把匕首留給我,讓我手刃此人,我……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他在周曉曉耳邊輕聲道。
“你胡扯個屁!”周曉曉一把將他推個跌咧,氣得連粗話都冒了出來,“我這千辛萬苦,冒著風險地跑進來。難道就是為了給你遞把刀自裁的嗎?”
她不由分說給俞行知換上家丁的服裝,又掏出兩塊黑炭,把俞行知的頭臉摸得一片烏黑。
這時屋外漸漸嘈雜起來,有人隔著窗子喚道:“二爺,庫房那邊走水了。福瑞已帶人過去了。二爺休驚。”
周曉曉拉過林秉直,用利刃頂著他的後背,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說一句你跟一句。多說半個字,休怪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唬得林秉直將頭點得似小雞啄米。
周曉曉拔出他口中破布,耳語一句。
林秉直便衝著窗外大吼一聲:“都給老子滾!”
周曉曉又悄聲說一句:“誰擾了爺的興致,爺讓他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林秉直學著喊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