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周曉曉隨即將一個水杯咣當一聲砸在窗戶上。果然窗外的人立刻散去,就連原先守在外面伺候的,也生怕被遷怒而離得遠了些。
林秉直心裡暗暗叫苦,這是哪裡來的賊婆娘,竟然對他平日裡訓人的口氣一清二楚。這下別指望外面的那些個蠢貨進來相救。
周曉曉堵住林秉仁口鼻,將其踩翻在地,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為那對死在他手中善良的醫生父子報了仇。
林府的管家福瑞覺得近日真是諸事不順,先是兩日前山裡的別院遭了山匪,別院遭山匪本也不算什麼大事。誰知道大公子偏偏不知何時,悄悄地帶人住在裡面,在匪患中受了傷。慶幸得是隻受了輕傷,不然京都裡的老爺還不摘了自己的腦袋瓜子。
不過在亂中大公子走失了一名要緊的犯人,現拿了名帖請府尊大老爺發下海捕文書,正以尋找逃奴的名義四鄰八鄉地搜捕。
小公子聽聞了此事,也來了興致,每日雞飛狗跳地打點人馬,說是要幫大哥找人。抓了不少無辜之人,鬧了幾次笑話。
今日不知又拿了什麼人,關在房內折騰,竟是連走水也不管不顧了,這府內也沒別的主子,隻得自己拿主意。隻是好好的庫房不知何由,竟然起來如此大火。
福瑞指揮滿院子救火的人忙亂得跑來跑去。
忽瞧見一個小廝背著一個頭臉都被燻得黑漆的傷員向著外院奔去。這個背人的小廝看似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哪個院子的。他背上之人被煙火燻得一臉烏黑,不知道死活。
“這廝是哪個?怎生傷得如此?”福瑞攔住了他們。
那小廝喘了口氣,託了託背上的人道:“回福爺的話。這是二門外李嬸家的老五,因見庫房走了水進來幫忙,被煙燻著了,小的正背他回去找他老子娘。”
“唉,速去,速去。” 福瑞揮手讓他們離去。
看著那小廝身量雖然不高,背著一個人卻毫不吃力,溜煙兒地跑了。福瑞心想:這小子說話伶俐清爽,力氣還大,不知是誰家的小子,等忙過了今夜再打聽著提攜提攜。看是否得用。
卻不知假扮成小廝正是周曉曉,此刻周曉曉大步狂奔,不敢回頭,手中緊握藏在袖中的尖刀。趴在她背上假做昏迷正是俞行知,也是緊張得一身冷汗。
好在有驚無險,周曉曉就這樣背著俞行知,堂而皇之地穿過眾人,因得著火,一片混亂,也無人再來詢問,兩人來到馬厩,周曉曉牽出一匹駿馬,攜俞行知上馬,打馬向東城飛奔而去。
兩人來到城東,有一處廢棄的城隍廟,此刻天色微明,街道上尚且空無一人,周曉曉帶著俞行知進入破廟,一把掀開佛龛下厚重的臺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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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地上原是周曉曉早先布置的一床被褥,上丟著幾個亂七八糟的包裹。
周曉曉將俞行知塞進供桌底下,說道:“你在這裡等我。”說完轉身即走,卻被一隻手握住手腕。她轉回頭,看見俞行知拉住她的手臂。
俞行知輕輕喚了聲:“杜鵑。”
緩緩搖頭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來。
周曉曉笑了,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說:“我其實還有個名字,叫周曉曉,你也可以叫我曉曉。”
她將俞行知的手掰下來,“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很快回來,不必擔心。”
東城門方開不久,進出城的隻有稀稀落落的三兩個人,守城的兵士正百無聊奈地打著哈欠,城內一姓鄭的通判親率兩個都頭並一二百士兵,疾奔而來。鄭通判在城門口勒馬站定,口中呼喝:“莫要走了強賊!”下令封鎖城門,許進不許出。當值的城門守備急忙迎向前來。
“不知發生何事?通判如此著急?”
“你卻是不知,今日凌晨有一惡賊,竟於林府中縱火行兇,傷了林小公子性命。府臺大人震怒,下令封鎖四面城門,並令我等四處嚴查,限時捉拿兇手。”
城門守備頓足道:“這可怎生是好,方才城門初開之時,已有不少人口出入。其中一人便是騎著林府馬匹,出城去了。”
“確有此事?你可仔細看清了?”
“小人素來和林府二公子也有些往來,林府馬臀上的標記和林府僕役的著裝卻是識得。”
“那馬上是一人還是兩人?馬上人容貌幾何你可清楚?”
那時候城門初開,幾個守備都還在躲懶摸魚,隻叫一小兵去開城門。這守備也隻是遠遠看見林府的下人打馬出城,因林府素來行事張揚,也懶怠詢問。
這下因恐上官見責,隻得胡掰道:“因那馬跑得飛快,小的們不曾看清容貌,那馬背上當先一個騎士,身後好似背著……對背著一個人。出了城門沿著官道一路而去了。”
這姓鄭的通判心中一喜,心道這緝拿賊人的功勞需得落在自家身上了。一面派人回去通告,一面打點起人馬快馬追去。
城門口正一片混亂中,一個年輕的農夫,拖著一輛空板車悠悠哉哉的進城來。
鄭通判等人從農夫身邊疾馳而過,無人留意這面色蠟黃平平無奇的莊漢。這莊漢回首看著滾滾而去的人馬,眨了眨那雙與面容不太相稱的靈巧的眼睛,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來。
原來周曉曉心知攜帶重傷的俞行知不易逃跑。是以使了一計,自己穿著林府僕役的服飾,背著一條卷起的棉被一早衝出城外。實著把俞行知藏在城隍廟內。到的城外不遠,換上自己早先藏好的服飾,喬做進城的農夫,再度混進城來。卻引得追兵出城追去。
第7章
蓬萊客棧是城東一家十來年的老店。
因著價格公道,環境整潔受到眾多來往邛城的行腳商人的喜愛。
今日一大早,便有一面色蠟黃的莊稼漢拖著個平板車前來投店,車上坐著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那婦人面色蒼白,圍著塊厚厚的頭巾,身上搭著條棉被,顯是病了。
店小二殷勤上前招呼。
那莊漢言道:“小子本是城東一百裡地牛家村人。因著婆娘懷了娃,身上有些不爽利,昨日特來尋杏仁堂的大夫抓藥看病。本想今日一早回村去,怎知方才到城門口,說府臺大老爺下得禁令,封鎖四城,捉拿要犯,隻讓進不讓出。沒奈何,投貴寶店且住幾日。”
店小二道:“客官來得正好,小店二樓有暖和的上房,整好教娘子修養。一日隻需費錢二十文。”
莊漢拿出一吊錢遞給小二,笑道:“還煩勞小哥找間安靜齊整的房間。”
小二殷勤道:“客官且隨小的來,您和娘子隻管寬心歇下,小人稍後去城門打聽,何故封的城門,何時解禁,好教客官早早知曉。”
那莊漢便抱起那婦人,隨小二進店。
小二哥瞥見那婦人露出半張若隱若現的芙蓉面,端得是豔麗非常,不覺心跳加速,暗暗想道:“這粗漢竟娶得如此美嬌娘,莫怪他如珠似寶地看待。若是我有一日也娶得這般美貌的妻子,我也舍得給她住二十文一天的上房。”
進入房內,屏退小二關上房門,那面色蠟黃的農夫就回過頭來,衝著床上的娘子笑嘻嘻地說:“怎麼樣?我說沒人會發現吧。小二哥看到你路都快走不動了。”
那婦人面色微紅,別過頭去,一開口卻是男子低沉的嗓音:“莫要取笑。”
原來這農夫乃周曉曉假扮,而那身懷六甲的婦人卻是俞行知假扮。
此番關乎性命,周曉曉事前著實反復思慮,精心籌備。
話說先時她於城皇廟接出俞行知,妙手將其打扮做女裝。周曉曉前世便是個喜歡鑽研化妝的女人,俞行知也容貌俊秀,經她巧手修飾,又用被褥衣服等遮蓋住俞行知男性的身材,倒是把俞行知扮得惟妙惟肖。
此刻屋內無人,周曉曉打開包袱,哗啦一聲擺出事備好的林林總總各類化妝用品,古代化妝品有限,她花了不少心思勉強湊上替代用品。
“趁現在安定下來,我們收拾得仔細一點,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周曉曉拿出一條棉線,給俞行知絞去臉上的汗毛和細微的胡須。她用嘴咬住棉線的一端,俯身靠近。
俞行知感到她呼吸間微微的熱氣不時拂到自己臉上來,臉頰就慢慢地紅了。周曉曉絞完臉,發現俞行知面泛桃花,不由好笑。
“我知道叫你扮作女子你覺得不好意思。不過這會不是逃命嗎?面子重要還是命重要?你說是吧。”
周曉曉一面說著一面手上不停,絞完臉,潔了面,又給他敷上了一層薄薄的香粉。
“能靠化妝改變的也隻有容貌,這還是得益於你底子好。但是身材舉止是沒有辦法的。你的腳、手、脖子都不能露出來。特別是手一定要藏在袖子裡,這男女的手相差太大,千萬記得一旦露出來即刻穿幫。還有你不能開口說話,如果有人和你說話,你就假裝羞澀,女人羞澀是怎麼樣你知道嗎?你看我,看我。”
周曉曉用一張刻意扮得邋遢蠟黃的面孔,衝俞行知飛了個媚眼,又“嬌羞”地低下頭去,把俞行知逗得笑了起來。
“一個人的眉型改變,整個人的面貌都跟著變化。所以隻好委屈你了,等我們安全了,我再幫你畫回來啊。”
不等俞行知抗議,已將他疏朗的長眉毛修剪,素手翻飛,用明暗不同的粉修飾了他男性寬闊的下顎和高挺的鼻梁,再描畫兩道彎彎柳葉眉,勾勒出嫵媚的眼線,最後朱唇一點,大功告成。
周曉曉移來銅鏡,那鏡中哪還見著男兒郎,隻見纖纖新月眉有情,點點秋水眼含春,真個是膚若凝脂,面泛桃花的美嬌娘。
周曉曉在一旁將手一拍,“哎呀,這整太漂亮了也不好,別另外惹出事非。”扯來兩片狗皮膏藥,貼在俞行知兩邊太陽穴上,將他頭發草草挽個髻子,取一塊花布包在額頭,用一條大毛圍巾,圍住脖子並半個下巴,左右看得半晌,方才滿意。
周曉曉折騰完俞行知,方才開始整理自己。隻見她取來新鮮橘皮,搗出汁水,再調進稍許墨汁,細細勻在自己面上,把臉色染得蠟黃。在眉毛上精心粘了幾許毛發,巧用眉筆輕掃,生生整出一雙粗曠的掃帚眉。頭上戴著狗皮兜帽,脖子圍著條破舊圍巾,穿一身田裡莊稼漢常穿的大棉袄子,完全是個田裡鄉間常見的莊稼漢子。
挨得些許時候客棧外便傳來嘈雜的聲音,聲音至樓下起,是有人挨間搜查。
不多時幾個兵士砰砰地胡亂一敲門,便闖了進來。隻見屋內一面貌平凡的農漢,正端著一碗藥,喂躺在床上的小娘子喝藥。
那小娘子倒是長得一副花容月貌,突見有生人闖了進來,羞得舉起袖子遮了半張臉。卻是尤抱琵琶半遮面,病若西子勝三分,那一低頭地溫柔看得幾個年輕的士兵面皮上紅了紅,舉止也不由少了幾分粗魯。
那農漢不住地打捐作揖,隻道自己婆娘身懷六甲,帶病在身,望軍爺多行方便。領頭的士官仔細搜尋房間,並無可疑之處,也就不再為難他們,退出屋去。
一日之內巡查的人員來了幾波,周曉曉二人均未露出破綻。入夜外間漸漸安靜下來,周曉曉方才解開俞行知的衣物查看傷勢,經此一番折騰,他的傷情更為嚴重,然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刻,無處尋醫,隻能用先前醫生留下的藥物勉強醫治。
周曉曉為他包扎好傷口,將換下帶血的衣物都放置火盆裡慢慢燒化,把貴重財物並些衣服打一個小包藏於他腹部假作孕婦,又將一柄尖刀壓在枕頭下,方才翻身上床。一人一條被子並排睡在一起。
因身在險境,周曉曉雖然疲憊,也隻淺淺睡著不敢深眠。
俞行知傷重,迷迷糊糊中噩夢不斷,渾渾噩噩地一會被餓鬼追殺,一會被惡人逼至絕境。
然而每每瀕臨死亡的那一刻,總是突然從兇殘的惡人身後探出周曉曉的面孔來,她像那探進深淵的月光,輕輕開口說道:“別怕。”一雙瑩白的素手就破開濃黑,將他從地獄的邊緣拉了回來。
“醒醒,醒醒。”
俞行知感到有人在輕輕拍著他,他在夢境和現實中恍惚了一下,醒了過來。
“做噩夢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地說,“別怕。沒事了。”
他睜開眼睛,看見夢中反復出現的面孔真實地就靠在自己枕邊,黑暗中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關切地看著自己。
一隻溫軟的手從被子裡伸過來,握緊了他的手。
周曉曉輕聲安慰他:“沒事的,你是做夢而已,我們已經逃出來了。”
上天還是眷顧我的,在如此的苦難之後讓我有幸遇到了她。俞行知閉上了雙眼,對自己說。
接連幾日城內城外人仰馬翻,林家大公子林秉仁親自出馬,四處追尋殺弟仇人,卻不知二人就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客棧裡。
周曉曉每日隻管精心照顧俞行知,端湯送藥,為他調理身體。過得幾日風聲慢慢松了,小二哥前來告訴他們城門解禁。周曉曉大喜,方才結算房錢,不緊不慢地離開。
途中周曉曉採購一輛不起眼的牛車,兩人一坐一臥,悠悠然地趕著黃牛,出到城門口,守城的衛兵在二人臉上和空落落的牛車裡瞟了一眼,輕輕將二人放行。
先前險象環生,此刻逃出生天,走在城外的小道上,便是荒蕪的野外也別有一番讓人胸懷大暢的感覺,兩人相顧一笑,都不由心松一口氣。
隻覺得此刻暮靄沉沉楚天闊,天地寬廣任我行了。
此刻唯一的問題是俞行知的傷勢,如今還在林家勢力範圍,因著前車之鑑,周曉曉不再敢尋醫問藥,隻能沿用李家屯那位醫生開好的藥物胡亂治療。
俞行知的性格十分堅毅,再痛苦也都一聲不吭,最多也隻是閉上眼雙眉微蹙。
是夜,兩人露宿在荒野,山下雖不似雪山上那般嚴寒,但依舊寒意凜然。
周曉曉蜷縮在牛車上,默默聆聽著野外的深夜裡各種寂靜之聲。
她感到身邊的人極其輕微的挪動了一下身軀,片刻後又輕輕的一動。
周曉曉翻過身,果然借著篝火的光亮看到俞行知緊皺眉頭,疼苦得甚至冒出了冷汗。
“疼得睡不著嗎?”周曉曉問。
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她看見俞行知迅速調整了表情,緩緩吐了一口氣,方才輕輕地回答她:“不礙事。倒是擾到你歇息了。”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聽一聽也許能分分心?”周曉曉半託腦袋,在肚子裡把看過的各種小說話本轉了一圈,挑了一個耳熟能詳又比較契合古代人三觀的故事。
第8章
“這個故事發生在錢塘江邊上,年代不可考。有個叫牛家村的地方,比鄰而居著兩家獵戶,一家姓郭,一家姓楊,”
她看俞行知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也就在腦中把射雕的情節理了理,緩緩說起來,“兩家人相處得親如一家,又恰好兩位主婦呢都同時有了身孕。於是他們就約定,如果雙方生的都是男孩就結為兄弟,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
蕭蕭草木,漫漫寒夜。俞行知聽著身邊響起婉轉動聽的女聲,那聲音輕柔地領著他進入了一個新穎奇特俠骨柔腸的世界。
那世界中有快意恩仇也有兒女情長,聞之令人蕩氣回腸,深陷其中,一時竟忘卻了周身疼痛。
她究竟是誰?
俞行知在心中想。
他絕不信周曉曉是一個普通的燒水丫頭。
周曉曉的骨子裡就沒有半點作為奴婢,甚至於沒有作為女子的謙卑之感。
她和時下的女子不同,她自信且灑脫,靈惠極致到玄妙,就像是在一個沒有束縛充斥大智慧的環境長大的女孩。
她雖然也極力在模仿,但卻依然不時流露出一些和世人格格不入的言行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