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少那麼一個莫須有的人,實在是太不起眼。
我一路跑得太過於順當,以至於當齊承謹接到我時,我仍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不真實感。
「我真的出來了?」
他把路引交到我手裡。
「嗯。」
我狠狠捏了我自己一把。
「真的?」
他就笑。
又把我手牽過去放在他胳膊上。
「真的,你要再不信就掐掐我,我告訴你疼不疼。」
我扭頭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隻覺得恍若隔世。
當然,我以為得對。
對於我而言,的確也是重活一世。
齊承謹看著我。
「怎麼,後悔了?」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
Advertisement
「不,其實清池跟我,都知道自己到底選了什麼。」
「沒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
「當我喝下那杯毒酒的時候,我跟陛下,就已經兩清了。」
《皇後生存指南》番外合集
番外 1 孟齊鶯前傳
我是蕭長歌身邊的侍女,兼任秉筆女官。
但我領的不是侍女的薪俸,也不是女官的月例。
我的錢歸神策營裡發。
我其實已經不太記得我家鄉到底在哪兒了,父母於我最大的記憶,就是他們把我交到了人牙子手裡時,數錢的模樣。
我被賣到莫南巷。
莫南巷是京城最出名的暗娼巷。
我甚至有些不記得被賣時的年紀,到底是五歲,還是六歲。
鸨母嫌棄我資質太差,長相又平庸,不叫我跟著姑娘,隻讓我在後院打雜。
京城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我似乎是打碎了姑娘最喜歡的一個碗,被鸨母連著抽了三鞭子。
秦樓楚館裡有的是調教姑娘的陰毒手段,帶著暗勾又浸滿了油,被盤得瓦光锃亮的鞭子揮起來還帶著風,再烈性的姑娘,兩鞭子下去也保管服了。
我其實並沒有跑出來多遠,隻是剛好倒在了對的人面前。
穿著官靴的少年沒有嫌棄我滿身血汙,見扶不起來還拿手絹替我擦了擦臉上的泥。
我記得我暈過去時,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
「小姑娘挺有意思的,帶上吧,殿下。」
再然後,我就醒在了神策營裡。
帶我回來的少年叫齊承謹。
是他替我熬了藥,又守在我床邊守了三天,一直到我退燒。
我睜開眼睛時,他剛好端了藥打算喂我,見我醒了還衝我笑了笑。
「你是我求了殿下帶回來的,給你抓藥又去了我半個月的薪俸,你可怎麼還我啊。」
那笑實在太過於耀眼,就像我偶爾透過莫南巷黑漆漆的瓦房,看到的金燦燦的陽光一樣。
我伸手攀住他的胳膊,努力把我自己支起來。
「用我自己還,行不行?」
他放了碗,又把我按回了被子裡,還替我掖了掖被角。
「行。」
有他這一句話,我被留在了神策營。
我的名字是齊承謹取的,他告訴我父母生恩大於天,所以本姓無論如何不能丟。
但他撿我恩同再造,所以他的姓也必須嵌在我的名字裡。
撿我二皇子也有份,所以他又去替我求了一個字。
最後我的名字,就從莫南巷裡的孟小五,變成了神策營裡的孟齊鶯。
聽上去特奇怪,但我挺喜歡。
我的字是齊承謹教的,他擅各家書法,闲時就會捉著我的手,一筆一劃教我分辨各家字體優劣。
我的書也是齊承謹教的,他時不時會溜過來抽我進度,背得慢了就要罰打手心,打完又總給我塞塊糖糕。
當然,神策營裡最重要的一條原則,也是他教的,神策營上下,以二皇子蕭長歌為尊,除此之外,一概命令皆可不聽。
偶爾臨著字帖的時候,他就會給我絮絮叨叨。
當初若不是二皇子同意,他也不可能把我撿回來,讓我時時刻刻不要忘了殿下的恩德。
末了又總會揉揉我的額頭,說他的恩德也挺大,要不是他跟二皇子Ťû₎提議,二皇子壓根就不會注意到樹底下還躺著個跟地板顏色差不多的小姑娘。
我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腦袋裡隻有一個想法。
他的牙真白啊,看上去真好看。
我待在神策營的第三年,蕭長歌領回來了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小姑娘,跟我說她叫沈清池,從今以後跟我一塊兒學。
我問過沈清池,她是不是也是被齊先生撿回來的。
但沈清池說不是。
她說她是被二皇子一眼看中,買回來的。
十二歲那年,我跟沈清池一起被丟進了神策營的暗營。
那裡是神策營裡最神秘的地方,據說隻有被二皇子看中的人,才有機會進暗營歷練。
然而進去了之後,我才知道,所謂的歷練,就是把暗營裡的所有刑法,挨個兒在你身上輪一遍。
能從暗營裡活著出來的,一定是對二皇子最忠心的心腹,也一定能扛得過這世間的絕大部分逼供。
前提是,能活著出來。
一開始齊承謹經常來看我,有的時候還會陪我受幾道刑罰。
又或者是在我養傷期間,給我帶些傷藥和一些小玩意兒。
但慢慢地,他來的時間越來越少,看著我的眼神也越來越憂傷。
我在想,是不是我已經快死了,可我還沒來得及把他給我治病的錢還上。
我和沈清池在暗營裡待了整整一年。
我們這一批裡,出來的隻有我和她。
二皇子見我們時似乎很高興,讓我跟沈清池都跟在他身邊。
兩個名義上都是貼身侍女,實際上我當的是秉筆女官,她負責的是整理消息。
我有的時候還是會看到齊承謹,但是他卻不像從前那般跟我笑了。
我跟在蕭長歌身邊對時間越來越多。
他對我和沈清池都很好,極少責罰,又給了我們極大的權力。
有的時候沈清池私下裡和我闲聊,猜測宮中會不會另外派宮女來頂替我們的位置。
但宮裡的人似乎都被蕭長歌退了回去。
我們連見都沒有見過一個。
齊承謹私下裡跟我說過幾句話,但都沒頭沒腦的,說完就走,也不解釋。
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二皇子野心很大。」
他跟我說的第二句話是:
「不要把自己陷進去,記住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神策營的百夫長,是二皇子身邊的貼身侍女,還是他的秉筆女官,以及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之一。
另一個,是沈清池。
她管著蕭長歌所有的情報往來,她知道的,應該比我更多。
我也有嘗試過問齊承謹,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被從二皇子身邊替換下來,重新回到神策營。
就像我小時候在神策營跟他待著的那樣。
當時齊承謹並沒有馬上回答我。
他挑了一個沈清池跟著蕭長歌進宮請安的空擋,來找了我,跟我說。
「神策營裡並不是非死不得出,待二皇子得償所願,他會替我請旨,跟我一起走。」
我頭一次那麼大膽,伸手抱了抱他。
其實我一直很想抱他來著,從我從神策營裡醒來,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想抱了。
他摟著我的肩,又揉了揉我的頭發,讓我自己小心。
我知道蕭長歌的野心,他從來不隻是想當一個闲散的皇子。
他開始與世家接觸,又讓我和沈清池拼命制造他跟姜氏女的邂逅。
不得不說,姜氏長女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姑娘,跟我這種清湯寡水的豆芽菜不同。
我原以為成婚之後,他會給我和沈清池派一個遠一點的活兒,畢竟皇子府裡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女主人,而貼身侍女,就是皇子身邊最為尷尬的存在。
但他沒有。
他依然把我和沈清池留在書房,甚至在與手下密謀時,讓我和沈清池替他做出他整夜留宿書房的假象。
姜歡視我和沈清池為死敵。
想想也是,沒有哪個新婚的妻子,能夠容忍自己的丈夫身邊還留著兩個紅袖添香。
有一年沈清池的外派比較多,我被留在府裡處理雜事。
姜歡開始有意無意找我的岔子,都是些小把戲,我並沒有放在眼裡。
一直到有一天她讓兩個貼身侍女假借蕭長歌的名義,把我騙到暗室,給我喂了整整一大罐的紅花。
真的是一罐。
她讓三個她帶過來的隨從死死壓住我,一碗一碗往我嘴裡灌。
我喝不下就會拿勺子撐開我的嘴巴,再用一根長長的,中間挖空了的木棍,狠狠搗進我的喉嚨,把藥直接倒進去。
我在暗營裡被灌過水,一罐藥而已,不算太難受。
腹痛如攪跟拔指甲比起來,也不算什麼事兒。
但姜歡尤嫌不足,她看著我喝完了一整罐的紅花,然後把我隨意丟到了暗無天日的小黑屋。
那一晚到底是怎麼撐過去的我已經不太記得了,我似乎暈過去了很多次,又醒過來了更多次。
最後一次醒來的時候,我在齊承謹懷裡。
他拿衣服包著我,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隻跟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
「活下去,二皇子救你一命,你還清了,我們就走。」
但我沒能醒多久。
以至於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甚至以為他帶我出來,隻是一場夢。
因為坐在我床邊的,是二皇子蕭長歌。
他問我:「恨不恨。」
我看著他,那一瞬間頭腦異常清明。
我說:「臣不恨,皇子妃是皇子府唯一的女主人,也就是臣的主人,臣不恨。」
我說得斬釘截鐵,好像連我自己都信了,所以蕭長歌也信了。
他又留了我一命,並對我越發倚重。
他把所有有關對外的私密文書都交由我來處理,包括那道他矯旨欺君,騙殺太子的手諭。
兵變那天,他帶上了沈清池,把我留在府裡坐鎮後方。
他成功了,這其實並不意外。
畢竟他是他父皇最得意的皇子,沒有之一。
但我沒想到他的野心也不止於太子,那天他竟然直接帶兵逼宮。
再後來,先帝退位,二皇子登基,順理成章。
他開始忙於準備登基大典,皇子府漸漸空了下來。
我開始想,這是不是就是當初齊承謹對我說的,二皇子得償所願。
所以,當那杯毒酒出現在我桌上的時候,我其實並沒有猶豫,畢竟那道狙殺他親大哥的旨意出自我手。
當年他留我一命,如今我還他一命,非常公平。
唯一遺憾的就是,我等不到齊承謹當初對我的承諾了。
然而你永遠都不能揣測造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就像我永遠都不會想到,我竟然會借屍還魂,直接變成了姜歡。
當我聽到蕭長歌抱著姜歡說的第一句話的時候。
我就能確定,他跟姜歡的關系,並沒有他宣揚的那般好。
我跟在蕭長歌身邊太久了,他的語氣隻要稍有變化,我就能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
我花了一天的時間,理清楚了我如今的處境,也想明白了蕭長歌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後宮。
姜歡善妒,而他想要一個賢良的皇後。
姜歡出自世家,而他想要一個沒有染指權柄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