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愛姨娘是庶女,她和她的母親很得寵。」
我眼珠子轉了轉,珍姨娘本來是要做長房大娘子的,好好地嗣婦卻做了妾,心內如何肯依。
愛姨娘母親得寵,那自然與主母不和,兩位母親水深火熱,做女兒的又好到哪裡去呢。
太夫人不滿清河崔氏的女子做侯夫人,肯定要常常來這裡擺婆婆的款兒。
嘖……這三個瘋婆子,就夠元夫人喝一壺了。
但還有許多說不通之處。
我疑惑道:「珍姨娘既然是許給侯爺家大郎的,自然是太夫人去說下的這門親,她既然看中這門親家,又有三個兒子,何不許給自己旁的兒子。」
「當時大哥初初過身,珍姨娘是要嫁給二哥的,可還沒商議,二哥也去了。」
「……」
那還有個四公子是嫡子,無論是爵位還是貴女,也輪不上他這個庶長子啊。
李元登似是知道我想什麼,道:「四弟渾身潰爛,如何能面聖受爵,珍姨娘聽聞此事,在娘家上了吊,死活不嫁四弟。」
「渾身潰爛……莫不是……」
「嗯,花柳病。」
「那大郎君和二郎君……」
「一樣。」
我暈,要不呢,就這哥仨才是,給狗,狗都不嫁。
Advertisement
這麼一看還是李元登好些。
我眯起眼睛,懶得再聽侯府的汙糟事,拿著帕子在他身上甩著玩,換了個話題:「隻是妾身不明白。兩位姨娘和元夫人是大家閨秀,又是新婚,正是將侯爺放在心尖尖上的時候,如何會允許後院再多出兩個女子。」
李元登仿佛有了好心情,逗我道:「夫人猜呢?」
我噘嘴:「定是侯爺貪愛美色,嫌這後宅還不夠熱鬧,要多尋些美人來作伴。」
李元登指指自己:「我?貪愛美色?」
11.
「那不然呢?憐姨娘可口口聲聲說對將軍是以身相許報還救命之恩的。」
李元登認真思索:「大旱荒年,她母女上城投親,遇著了流寇,我的確路過幫了她一把,又命人將她與老母送至她親戚家,三天後她當街撞馬,說母親已逝,親戚將她趕出門來。想這時間唯有我救命之恩尚未報答,若我不肯讓她做牛做馬,她唯有一死,我隻得將她安置,說來我也蹊蹺,本是帶到家裡來做個婢女,怎的打了仗一回來,崔氏已喝了她的妾氏茶,我便稀裡糊塗又多了一個妾。」
李元登扶著額頭,滿眼都是澄澈的不解。
我白了他一眼,伸手掐上他的俊臉,真個糊塗蟲,人家以身相許是要給你做牛做馬?那是饞你身子!
他和元夫人想必都被憐姨娘算計了。
我猜得果真不錯,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良妾才是心機最深的。
我捏著帕子默默出神,李元登推了推我:「你為何不問惜姨娘。」
我搖搖頭:「不感興趣。」
李元登不是在美色身上花錢的人,惜姨娘想必是個贈妾。我還有何可問,再問出些官場門道來,沾我一身腥,多不劃算。
「不行。」李元登認真道,「要問完,做事情要有始有終。」
「……好吧。」我無奈嘟囔,「那惜姨娘從何而來。」
「上峰所贈。」
我就知道,一個女人的一生去留,在他們那裡原是四個字就打發了。
我意興闌珊,從元夫人到賤妾,這些女子努力將自己打扮得花朵一樣,期盼綻放在紅塵中,有人真愛呵護,可男人們隻是拿她們當秧插。
李元登將我拉起抱在懷中,抬起我的下巴,看了我半天:「你……生氣了?不開心?」
我打開他的手,我又何嘗不是我們宋家插到他身上的一顆秧苗,我保證不哭就行了,還得鎮日賠笑不成?
李元登不知我為何突然情緒低落,想是也從不會哄女人,隻愣愣地看著我。
我瞧他大呆熊一樣,心頭火起,小手抓上他的頭發往外扽,看看看看,看什麼看!明天把你身上別的秧苗都薅了!!
12.
……
李元登把我身上的衣裳簪環都薅了,也不知是新婚期還新鮮著還是別的什麼。
我都不知道他哪裡來這麼好的興致,四個妾還伺候不明白他,非要拿我解乏,他是痛快了,卻消磨我的體力,耽誤我明天大殺四方。
但我顯然低估了這些女人,她們找我麻煩,不看時間不看地點的。
夜半子時,珍姨娘就開始給我添堵,說是冷風進了胃口,有些不好了。
李元登餍足後如一隻豹子一樣懶洋洋地熟睡,驟然被擾了睡眠,心頭火起,隻對我道:「以往便是這樣日日鬧,不是這個頭疼就是那個腦熱,難道我府中有瘟神病鬼不成?我們看她們不是缺大夫,是差一頓好棍棒。」
我瞧他氣得直皺眉,知道這個大直男隻是氣話說得狠,真見了那一巴掌就倒的嬌弱人兒,又不好真拿女人怎樣,去了也是被纏住,或白生一頓氣。
我便不肯要他去,隻先將他哄睡,才披衣起身,踩著窗前薄霜出去。
待出了主院,我回頭吩咐小廝們:「你們兩個,將院門守好,若吵醒了侯爺,明日耽誤了軍中事務,都在你們身上。剩下的,去把管家和嬤嬤叫來。」
珍姨娘瞧著我帶了兩個妾和侯府所有有頭臉的管事出現在她的珍寶閣時,人都愣了。
我讓眾人將所有門窗打開,添燭點蠟,將珍寶閣照如白晝。
幾個粗使婆子從主屋一路抬來一張螺鈿大椅,後由丫鬟接手,直直墮在了她的榻前。
我端坐其上,兩個被我從被窩裡挖出來的妾鬢發蓬亂地站在後面。
珍姨娘將身上被子裹了裹,向她的婢女使了個眼色,那小丫頭機靈得很,上前跪下道:「還請主母恕罪,我家姨娘身上不好,不能給主母下榻行禮了……等下侯爺若是問罪,還望主母慈心,為姨娘擔待幾句。」
好厲害的丫頭,三兩句話架住我,又暗戳戳詢問李元登為何不來。
我揚一揚下巴,我身邊的姚媽媽立刻上去將那丫頭扇倒在地:「這是誰家的規矩!主母還沒發話,你這小浪蹄子倒先搶上來了!」
姚媽媽是元夫人的陪嫁,我從莊子上特地尋回來的,她主子也一定吃過許多次這種算計,姚媽媽心裡難免恨著,這一掌打得可謂「情真意切」。
那丫頭半邊臉頰都鼓得老高。
珍姨娘的丫頭們嚇得往後直縮,我拿眼睛環視一圈:「主子病著,你們倒有心思打扮得花紅柳綠的。」
來的時候姚媽媽已經告訴了我,珍姨娘慣會用美色邀買人心,元夫人在時,她就將自己貌美丫頭配年輕管事,以在後宅攬權。
珍姨娘面色陡變,我趕在她開口前「特地」對著憐姨娘道:「告訴掌事的媽媽,把這些妖精都處置了,你親自盯著,再挑好的給姨娘使。」
隻要她敢挑,珍姨娘就敢跟她結仇。
憐姨娘看著我,也不能答應,卻也不敢不答應。
珍姨娘此時不能不開口:「夫人,我身上不好,沒了慣熟伺候的人,怎麼行呢?」
「姨娘大家出身,自然知道,挑上來,放在這兒,誰都能伺候。若不是她們一心想著打扮,怎麼會讓姨娘閃了風呢?還是說姨娘金貴,咱們滿侯府都挑不出能伺候姨娘的人兒?」
13.
珍姨娘噎住,想也別無他法,隻能撫著心口軟綿綿道:「侯爺可在府中?如何不肯來瞧我?」
姚媽媽看她那妖媚樣子氣得臉色紫漲,恨不得上去賞她兩個耳光。
我敲了敲扶手,輕笑:「侯爺是個爺們兒家,這婦人的病,怎好隨意來瞧,平白添晦氣。」
珍姨娘急忙分辨:「妾隻是胃口不和罷了。」
我心內白眼亂翻,她當然不肯承認是女人的病,怕被摘了侍寢的資格。可這屋裡誰不知道她就是想男人想得身上有火,怎麼不算婦人的病了。
我假裝沒聽懂,接著耍花腔:「既然是胃口不和,這不是有憐姨娘在麼,大夫即刻就到,若是問今日吃了什麼,也有憐姨娘能分說得明白。」
憐姨娘經我兩次挑唆,現在已然嚇得清醒,臉色蒼白:「夫人……我……」
我打斷她:「我自然是信你的,但今日隻有珍姨娘用了些雞湯,你在這裡和大夫一同驗了,倒也不擔嫌疑。免得日後有那嘴碎的胡說,平白傷了姐妹情分。」
這一下,誰都沒辦法再說一句話。
大夫來後,半晌給珍姨娘編不出個病來,隻說是體弱受涼,需好好將養。
我將眼風看向大夫。
大夫看我這個侯夫人如此年輕,知意道:「閨閣之事也當減免。」
我輕笑:「大夫說得是,既然這般容易受涼,也不好出了屋子吹風,這半年就免了珍姨娘的請安和侍寢吧。」
珍姨娘的臉瞬間泛起了綠意,直直往下一倒。
大夫一把脈:「這次是真的氣鬱攻心了。」
我又笑:「那再加半年,一起養好了算。」
待回到閣中,李元登有些轉醒,在榻上趴著,我打聽過,他的軍務甚是繁重,休息時間也寶貴,若非必要,幾乎都不會到侯府來。
我向他回明。
李元登厭煩不已,眯著眼睛嘟囔:「你且瞧吧,明日太夫人又要來啰嗦了。」
「侯爺若嫌煩,送走了不就行了。」
「夫人若是有本事,為夫感激不盡。」
說完,他閉著眼撈我:「天還早,再休息一會兒。」
「我還要起來給侯爺請安呢。」
「我就在這裡,請什麼安。」他窩進我的頸項,像一隻大貓一樣哼哼,「你身上好涼……好舒服……涼玉……涼玉……」
我微怔,撫摸上他的頭發。
母親因生我而亡,父親找來仙人批八字,說我命格水多,父親便取了這個名字。
其實我不甚喜愛,世人皆知,佩戴暖玉才養人,涼玉是傷人元氣的。
可李元登夢中一喚,居然讓我有了一種,這個名字很好聽的感覺。
也是,反正比「牛黃」強吧。
14.
李元登作亂得很,折騰起來一點也不會疼人,想起來就瞎胡鬧。
待我起身,那邊的太夫人都坐到正堂了。
李元登沒眼看她,問候一聲拔腳就走了。
臨走前對我道:「你若懶得聽她啰嗦便說身上乏,回屋便是,我娶你來,不是給她站規矩的。」
我有一瞬心口激跳,隨即蔓上笑意,調皮道:「侯爺去吧,我闲來無事,就愛打旋磨子。」
李元登被我逗笑,捏一捏我的鼻子,轉身走了。
我這才進來見禮。
假模假樣敘了寒溫,太夫人就發難起來:「老三媳婦對屋裡人未免太苛了,珍姨娘是個闲不住的,你讓她養病養一年,豈不是要把人都闲壞了麼。」
我笑道:「太夫人說得是,靜養難免無趣,不如憐姨娘陪著珍姨娘作伴吧,正好憐姨娘燙壞了手,兩處並一處,也省了大夫腿腳。」
她說的是「闲」壞了,我偏解決「悶」壞了。
太夫人與我第一次過手,知道我不是個好拿捏的,便直接撂下臉冷哼:「剛剛我來,瞧見憐、惜二位姨娘在廊下站規矩,到底是邊關武將家出來的,調理人的手段是與眾不同啊。」
我還是笑意不減,仿佛聽不懂一般反手捧她:「哪裡哪裡,若說調理內宅,何人比得上太夫人和珍姨娘出身文官清流,我偶爾也怕悶,大姐姐總說我家沒甚雅趣教養,若也同太夫人一般品茶插花樣樣來得,平常也不怕闲壞了。」
文官家的閨女最講究個貞靜,靜養都養不住,前怕闲後怕悶的,如何稱得上一句好閨訓呢。
太夫人被我這話噎得臉上一陣急紅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