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待她開口,便著人將二位姨娘請進來。
從珍姨娘處出來時,天色已有些泛白,我本說睡不得了,兩位姨娘自然也不能回去安歇,隻得在主屋廊下候著,誰知李元登抻住人就不撒手,便這樣讓她們白白候了兩個時辰。
此時二人憔悴不堪,簪環都有些松亂。
我溫聲道:「太夫人知曉珍姨娘病了,急忙趕來,方才說看憐姨娘平日裡是個好的,想讓你搬到珍姨娘的閣中照顧她,與她作伴。」
憐姨娘黃黃的臉蛋霎時泛上一絲白氣,剛要回絕。
我便道:「憐姨娘可是不願意?可珍姨娘畢竟是貴妾,憐姨娘以服侍侯爺之意,敬愛太夫人之心,好生與珍姨娘相處,也是老姐妹的情分。」
我咬重一個「老」字,在場諸人都變了顏色。
尤其是憐姨娘,張了張嘴,什麼話也說不出。
這就是良妾的弊端,即便她不能打殺,但這裡也沒有一個良妾說話的份兒。
憐姨娘如何不知道這些,隻得含著兩包淚,委委屈屈跪下,也不說話,更不謝恩。
太夫人聲音愈發冷涼:「老三媳婦好會揣度,倒比我自己還知道自己的心思呢。」
我立刻下座行禮:「新婦年輕,我才活多大,想偏了也是有的。還望婆母不吝惜,就此調教了才好。」
言罷,睜著一雙滾圓杏眼瞧著她,我便不信她還有什麼能說出口的心思不成?
太夫人緩過一口氣,思來想去,也的確無話可說,隻得道:「憐姨娘做得一手好湯水,人又細致勤謹,現在是夫人當家了,她讓你去,你便去吧。」
憐姨娘也要暈了。
我在袖中摩拳擦掌,一個期許的眼風望向她:加油,我相信你能給珍姨娘伺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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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15.
李元登回來聽說,笑了個前仰後合。
「能讓太夫人吃癟,你這小丫頭是真厲害。」
我捏著手絹拍他:「侯爺就會圖省心,倒叫妾身費了好大功夫。」
李元登從懷中拿出小小紙包:「給夫人的謝禮。」
我一瞧,竟是牡丹甜酪。
這是我最愛的糕點,自小大姐姐怕我吃多了蛀牙,一個月隻許我吃一次。
所以牡丹甜酪對我的吸引力是穩定持久長達十數年的。
我吃得笑眼微眯,滿足嘆息:「侯爺怎知我最愛黑牡丹花這一款?」
李元登隨口答道:「你大姐姐說的。」
我怔然,垂下眼睑,慢吞吞抿著酪,突然覺得這酪也沒那麼甜了。
他們都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知道的,大姐姐被護國將軍休離後,李元登曾經約見過大姐姐數次。
坊間一度傳聞,他要續聘大姐姐,後來因護國將軍攪鬧,才往我家遞了帖子。
以前我並未猜到李元登與大姐姐有舊識,但現在想想,我家是駐邊的武將出身,可也不過是小小末流,大姐姐也沒有通天的手段在軍中扶持護國將軍。
護國將軍發跡於西北,不可能繞得過李元登,那大姐姐與李元登有舊也就不新鮮了。
他果然是娶不到大姐姐才娶宋氏女的,在宋氏女中,隨意娶了我的。
想到這裡,我有些不高興,放下甜酪,回床上歪著,再也不說話。
李元登瞧我上一刻還笑得眉眼俱彎,下一刻就鬧上了脾氣,連忙上來摟我:「怎麼了?難道你不愛吃?大姑娘騙我不成?」
我看著他,委屈得直噘嘴,可又不能對著大姐姐不滿,隻賭氣道:「我要把你房裡的人都送走!」
「行,你送啊。」李元登想也不想就答應。
我更氣了。
果然!!他就是心裡有人才不在乎的,趕明兒我走了,他還能找一堆什麼狗鞭、狼寶、羊腰子!!!
什麼臭男人!!他稀罕別人,我幹嘛要稀罕他!呸!!!
我轉過身抹眼角。
我宋五姑娘的初戀……三天……就從開始直接幹到結束了。
嗚……
16.
這三個月裡,我一天天沒個好臉兒,李元登怎麼做怎麼不對,哄我我也生氣,不哄我我更生氣。
他隻能撓著頭去問大姐姐,大姐姐噗嗤笑出了聲:「我們小五,是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李元登傻乎乎地回來問我:「你哪裡受傷了?是我弄得太重嗎?」
我氣得把他推出了臥房,發配在書齋睡了半個月。
之後李元登每每見我都保證以後輕一點,更是把我氣得想撓牆。
我不僅生他的氣,更生自己的氣。
每次太夫人來找麻煩,李元登堅決維護,都讓我又不爭氣地依戀上他。
我從小雖然沒受過多少苦,但大姐姐去養病那些日子也是很受了欺負的。
那年她十一,我實在太小,爹爹不讓我跟去,怕擾了姐姐靜養。
大姐姐走後,婆子們便不上心,吃穿用度減半,還要受她們兩三言語。
我就每天裹在姐姐的衣服裡偷偷哭,也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是一個沒娘的孩子。
後來大姐姐回來,見我瘦得那樣,愈發怯怯,很是發了一場大怒。
再之後,姐姐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總是張開她的羽翼,來庇護我這隻幼弱的雛鳥。
所以其實我真的很膽小。
即便我現在長了一萬個心眼子,八瓣玲瓏心,我也從來不是那個勇敢的人,更不是那個敢往前站的人。
如果我在前方頂著,那一定是我後面有堅強溫柔的後盾。
這份安心大姐姐給過我,現在,有李元登給我。
大姐姐總說,我就像一隻小狗兒,隻有主人在的時候才敢汪汪。
我確實是,因為我知道,如果對面有大狗咬我,會有一個人把我攬在懷中,牢牢保護,溫柔安撫,我才敢衝上去小狗兒一樣見誰撓誰,龇著牙汪汪亂吠。
可如果李元登撫摸我的皮毛也和大姐姐一樣,隻是因為喜歡我就好了……
17.
我心情不好不要緊,伺候我的惜姨娘就倒霉了。
她不是要熬夜做繡活兒,就是每天被灶火燙傷手。
姚媽媽現在就一個工種,看著她,每當她有微詞,姚媽媽便叉著腰罵她:「姨娘好不知羞,夫人伺候侯爺乏累,這些事兒你不做誰做?難道你想當夫人的值,讓夫人來燒火做飯不成?」
其實家中廚娘養了不少,可是我情緒不好,「嘴就刁」,非要吃惜姨娘做的這些別具一格的飯菜。
惜姨娘被我操練得手粗臉麻,再也沒空月下吟詞、雪地唱曲兒,勾搭著滿府的爺們兒了。
這時節,被我發配山東的愛姨娘託人帶來書信,口口聲聲說念著太夫人,放心不下侯爺。
隻字不提我這個主母,這就是跟我表達這兩個意思,第一,她對我再沒有恭敬;第二麼,經過我三個月的緩緩清遣嘴碎的僕人,她在府裡還是有些眼線的,知道我與太夫人不和,想拿婆母來壓我一頭。
我直接將信送去了太夫人處,既然愛姨娘想要盡這個孝道,我又何必與她爭?送到太夫人跟前盡孝豈不更好?
太夫人厭極了清河崔氏,當年如何煩透了元夫人,現下如何煩透了她,怎會讓她回來。
當即著人寫下一封長長的「懷念」,讓愛姨娘在山東繼續給元夫人傾訴。
又過一月,李元登出徵,他拉著我皺眉不已:「你到底鬧什麼?」
我拿手指轉著他寶劍上的穗子,不知如何言語。
桌上放的是大姐姐讓李元登給我帶的一食盒小麻花。
我知道大姐姐笑話我別扭,可我就是跟自己較勁兒,我攀上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頸項,李元登摟著我,輕輕拍我的背。
然後突然問了一句:「大姑娘說你乳名是小麻花,這名字,也不比牛黃好聽呀……」
我氣結,拿拳頭捶他:「大姐姐胡說,人家才不叫小麻花!」
李元登輕笑:「好,夫人閨名涼玉,涼玉……涼玉……涼玉最好聽。」
18.
李元登走了,惜姨娘不服管起來,推說著身上不適,再不肯做重活,現在家裡沒有男主人,我也不能任由她又開始風花雪月地勾搭滿府的男僕。
隻得叫她接手憐姨娘去理賬,本以為一個善於吹拉彈唱的文藝人兒,到了看賬環節,肯定想死的心都有,卻不想她異常興奮配合。
姚媽媽看著不安:「夫人忒善了,怎麼能叫個窯子裡出來的,去摸侯府的賬。」
我笑道:「姚媽媽,看著吧,窯子裡出來的,比咱們手段多得多呢。」
果不其然,惜姨娘雖然看不懂賬,但知道曲線救國,很快找到了憐姨娘的母親沒死,她二人私放印子錢,合伙搬空侯府的證據。
甚至連那老婦都給我押來了。
當時說什麼投奔親戚,其實就是上京來尋憐姨娘的哥哥,她哥哥一味好賭,日日吃死酒,憐姨娘不得不想了這個辦法來弄錢。
內宅裡,貴妾和媵妾不屑管賬,隻有良妾是最好的賬房。
她使盡心機先騙了元夫人喝她的妾氏茶,後騙李元登以及珍、愛二位姨娘,是元夫人做主納她的,給元夫人這個火坑再添一把旺柴。
眼見罪證如山,她也辯無可辯,我去信問了李元登的意思,李元登直接叫發賣了她。
我叫人去官府遞狀,將她哥哥家盡數查抄,將剩下的銀子送到了前線。
聽姚媽媽說她那哥哥很是不像樣,憐姨娘落在他手裡,不進窯子也難。
我便使人尋了些她哥哥的罪狀,先將人關進軍牢,再發配她母女二人回鄉了。
我放還身契,卻沒有給盤纏,以憐姨娘的心機,我便不信她不為自己私藏些財帛。
日子無聊得極了,李元登現在已經會寫很多字,每每寄書信給我。
有的時候我就在想,富貴人家納了這樣多的姬妾,綿延子嗣,又不好好對待,更有甚者,就像太夫人這般,連字都不許庶子認全。
若不是李元登拼著一身性命,在戰場爭下軍功,那在這樣嫡母的蹉磨下,如何才能有出頭之日。
我把珍姨娘放了出來,李元登不在,大家一起守活寡,拘著她沒用。
珍姨娘對我不滿之意愈重,惜姨娘越發勤謹。
待紅梅開時,我收到李元登的手書,他即將班師回朝,可以回來過臘八節了。
我望著白雪紅梅,唇角抿出笑意,卻又愁上眉頭,護國將軍同他一起出徵,分南北兩面,前日已經回來了。
大姐姐與將軍似有破冰之像,不知李元登知曉,會在意嗎?
19.
在李元登回家前夜,侯府鬧了飛賊,在我閣外徘徊,護衛們身手矯捷,將主院圍得鐵桶一般,拎耗子一樣隨手將那賊人抓住。
我隻覺得哪裡不是太對,叫護衛們莫要聲張,待侯爺回來細審才好。
第二日珍姨娘見我如往常照舊,難掩疑色,我便知曉這飛賊與她脫不了幹系。
而惜姨娘還懵然不知。
太夫人一早來坐著,幾番試探,我還像個面團子,問什麼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