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盈滿
3706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頭升起。


我頓時心中一緊,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不行不行,我最大的理想抱負就是混吃等死,要我習武讀書,這和要了我的命有什麼區別。」


說完,連帶著看皇帝的眼神也像在看什麼髒東西一般。


皇帝臉上的笑意僵住片刻。


大概沒想到我居然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我懷裡的金子「啪」一聲掉了出來,沉悶又突兀。


一時間我們都有些沉默。


皇帝率先開口:「原來阿止喜歡這些啊!」


我連忙將金子撿起來塞回懷裡,語氣寶貝道:「那當然了,就算是混吃等死也得有錢才行啊,不然還沒混上呢就餓死了。」


皇帝頓時眼睛一亮,語重心長起來:「年輕人有理想是好事,但混吃等死是行不通的,畢竟時間久了又沒有俸祿,遲早會坐吃山空的對不對?


「但是考取功名就不一樣了,隻要你願意發光發熱,你就有花不完錢,豈不妙哉?」


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在忽悠我。


我狐疑地掐著手指頭數了半天。


我爹娘喝了忘崽牛奶把我丟下自己跑了,還帶走了所有家當,按照我手頭上的這點積蓄……


嗯……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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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說得確實有道理。


我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對對對,那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皇帝正色道:「這好辦,朕準備送太子去松雲書院歷練一番,好為將來的登基繼任做準備,他缺一個伴讀,你缺一個學習機會,合起來不就是一石二鳥一箭雙雕一舉兩得兩全其美之計嗎?」


我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下意識點頭答應後,才反應過來我被面前這個笑容和藹的人忽悠了。


什麼理想夢想,統統拋諸腦後。


難怪我爹天天把不想上班掛在嘴邊,身體卻很誠實每天按時早朝。


皇帝之所以是皇帝。


那肯定是因為忽悠人的功力堪稱一絕。


我在心裡默默向我爹懺悔。


爹啊不是我沒出息,實在是這皇帝太會忽悠了。


「好孩子。」


皇帝摸著我的頭,笑得很欣慰。


「不過話說回來,京中那麼多適齡公子,為何偏偏選了我?」


我保持著僅剩的理智,垂死掙扎。


皇帝捋了捋胡須,話裡頗有深意:「因為,你爹是個好官。」


此話一出,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出我爹成天擺爛且不靠譜的模樣。


這很難將他和皇帝口中的好官聯系在一起。


「太子到!」


說話間。


傳聞中的太子總算姍姍來遲。


一進門便是彎腰行禮問安三件套,顯得蹲在桌下死死抱著桌腿的我很野蠻。


沒辦法,我隻好慢吞吞把自己從桌底下挪出來。


皇帝溫聲開口:「璟兒,快來見過朕給你找的伴讀,凌止。」


裴璟言,字慎之,年方十四,是帝後二人年近四十才得來的獨子,為人沉穩內斂,七歲時便以一篇治水公文解決了皇帝的心頭大患,是個頂好的治國之才,也是毫無懸念的皇位繼承人。


我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傳聞中才驚四座的太子長什麼樣。


可就在目光觸碰的剎那——


「怎麼是你?」


我和裴璟言異口同聲。


雖然他換了裝束,遠不如昨日穿得那般低調。


但我仍一眼就認出來。


這就是昨日當街被我調戲……呃不是,與我交談的小公子。


看來我和我爹果然是親父子。


他敢偷梁換柱犯下欺君之罪,我敢當街調戲太子以下犯上。


實在是膽大包天!


「哦?原來你們認識?」皇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我尷尬地摳著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總不能說我當街調戲你兒子認識的吧。


要不還是趁早跑吧,萬一哪天他登基了第一個拿我殺雞儆猴呢。


沒等我開口婉拒,裴璟言的聲音便鑽進了我耳朵。


「父皇,我不同意!


「這人吊兒郎當,一看就是個草包!」


裴璟言咬牙切齒,眼神憤懑,眉頭緊鎖,臉頰緋紅,活像個熟透的紅蝦。


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氣的還是氣的。


一聽他開口,我便提心吊膽。


說完,我又如釋重負。


還好,他說的不是昨日我當街調戲他的事。


不然給我一百個腦袋也是不夠砍的。


我順坡下驢,瘋狂點頭,連連應和:「對對對,太子殿下說得對,我這人吊兒郎當的,實在難擔大任,要不還是換別人來吧。」


「胡鬧!」皇上一拍桌子,周身的帝王威嚴便彌漫開來,甚是嚇人。


「阿止乃丞相之子,雖比不得你從小身為太子,卻也是不可輕慢之人,你怎麼能對他口出惡言。


「況且此事早已敲定,不能再出爾反爾了。」


「可父皇……」裴璟言眼裡溢出幾分委屈,試圖辯解。


「你與阿止相伴,既可一同成長,未來他也會成為你的左膀右臂,作為一國太子,應當顧全大局,不可意氣用事,此事就這樣決定了,不得再議。」


皇上揮了揮手,示意停止話題。


走出養心殿時,宮人上前一步朝我走來,說給我準備的宮殿已經安排好了,這段時間便安心住下,等出發那天再一同前往即可。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邁著小碎步跟在宮人身後朝宮殿走去。


路過裴璟言身邊時,我朝他做了個鬼臉。


「反抗無效,你爹不要你咯!」


裴璟言被我氣得眼眶紅了又紅。


11


入宮前,我曾不止一次地羨慕做皇帝的兒子該有多麼幸福。


揮揮手便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不用奮鬥便可坐擁江山。


但和裴璟言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


我突然發現他還挺可憐的。


明明是正兒八經的皇位繼承人。


潑天的權勢唾手可得。


卻仍然要天不亮便起床做功課,即便罹患高熱也一天都不可缺席,勤奮刻苦程度絲毫不輸寒門子弟。


甚至還因為太子這層身份,被以更嚴格的標準來要求。


和我的鹹魚理想生活可差遠了。


不過我的這點同情隻保持了一天。


因為在太師問我君子不器的含義,而我回答君子不拿武器時,裴璟言竟當眾嘲諷我胸無點墨。


我氣得連夜拜師新科狀元,試圖扳回裴璟言一局。


可惜裴璟言實在太過妖孽。


任我如何頭懸梁錐刺股,都難以望其項背。


反倒經常鬧出笑話,把太師氣得揪著胡子怒罵:「孺子不可教也!」


於是我隻好打心底裡承認裴璟言確實比我強那麼一丟丟。


12


時光流轉。


一眨眼便到了松雲書院的開書日。


我和裴璟言一路舟車勞頓,總算到了傳說中千萬學子的求學聖地。


為了貫徹歷練之實。


裴璟言和我隱去身份,他化名景言,我化名林止,皆為慕名而來千裡求學的寒門子弟。


望著眼前這座環山繞水,煙霧繚繞,恍若仙境的書院。


我不禁發出了沒見過世面的感嘆:「美!實在是美極了!」


一旁背著書箱的裴璟言冷冷睨了我一眼,丟下一句:「丟人現眼。」


便徑直離開了。


我摸了摸鼻子,不甚在意。


我當然知道這時候應該附庸風雅,吟詩一首,以示文人風骨。


但我就喜歡看裴璟言這副明明看我不爽卻無可奈何的模樣,並且樂此不疲,嘻嘻。


13


臨近傍晚。


前來求學的各方學子齊聚一堂。


管事先生詳細說了一遍書院的規矩後,又拿出一把竹籤,要輪流抽籤,兩兩一間,分配住所。


我心念一動,頓時有些興奮。


裴璟言一直記著我當街調戲他的仇。


要麼對我沒有好臉色,要麼不願意搭理我。


平常和他一塊學習也就罷了。


要是連住所都要綁在一塊。


那可真是要了我老命了。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新室友,我喜滋滋地走上前,鄭重其事地挑了個幸運竹籤。


裴璟言早就抽完了籤,回到座位。


隻是看向我手中的竹籤時,他眉眼間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也許他也松了一口氣終於要擺脫我這個煩人精了吧。


不過無所謂。


今天的小爺你愛答不理。


明天的大爺你高攀不起。


我朝他看過去,晃了晃手中的竹籤,得意地挑了挑眉。


沒一會兒,所有人陸續抽籤完畢。


管事先生揮了揮手,讓我們早點回到住所,早些休息,明日便要開始晨誦。


屋內眾人頓時鳥獸四散。


這書院粗略一看並沒有多大。


但內裡卻大有乾坤。


我氣喘籲籲地拿著名為崇雅苑的竹籤找到住所時,屋裡已經亮起了燈。


顯然我那素未謀面的室友已經比我提前抵達住所了。


我暗自祈禱新室友的性格千萬別和裴璟言那個悶葫蘆一樣,不然可真是要悶死了。


我擦了擦額間的薄汗。


興衝衝地走上前,推開房門。


然後下一刻。


我便呆愣在原地。


隻見裴璟言就這麼水靈靈地站在屋內,身後是早已收拾好的床鋪和書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目光觸碰的剎那,裴璟言微皺的眉頭竟緩緩松開。


我有些不敢置信。


舉著竹籤後退了三步。


直到眼睛快要將手中竹簡和頭上門匾上寫著的「崇雅苑」看穿,才終於接受我沒有走錯地方的事實。


我躊躇了片刻。


試探性地發問:「裴璟言,該不會是你走錯地方了吧?」


「崇雅苑,我並未走錯。


「怎麼,看到是我,你很失望?」


裴璟言的語氣是一貫的疏離。


聞言,我靠著木門的身軀無力地滑下。


如果我有罪,請讓老天來制裁我,而不是讓我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三個時辰都要和裴璟言綁在一起。


這和讓我坐牢又有什麼區別!


我的新室友,我的美好新生活。


嗚嗚嗚。


14


松雲書院位於蜀地,由於朝代更迭,具體的創立時間已不可考。


但人們依稀記得是創立於裴璟言的爹的爹的爹在位時期。


起初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書院。


由於連續培養出三屆科考狀元而被世人熟知。


又因為書院裡的夫子皆為名士,針砭時弊的觀點犀利獨到,從而聲名大噪。


「松雲山腳下有個松雲村,一位夫人可憐村中女子皆目不識丁,特意花費畢生積蓄創辦私塾,免費招收女學生。


「可村民卻認為,女子無須報效朝廷施展抱負,在家相夫教子安穩一生即可,且她分明有能力創辦私塾卻不收男學生,她開創了這個先河,若是後人紛紛效仿,則是剝奪了男學生的求學機會,遂將她告上衙門,要求她賠償損失,再將塾內學生一應換成男學生。


「我認為村民的做法也不無道理,畢竟自古以來,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男子天生比女子要承擔更多責任,而女子隻需要操持家務相夫教子便可安穩一生。所以女子不該再享受這位夫人的免費私塾,理應將機會歸還給村中男兒。」


此番言論引得座下眾人議論紛紛。


大家都隱隱覺得不對,但沒有人膽敢站起來反駁。


夫子坐在高臺上,身著一襲青衣,兩鬢花白,面容蒼老,乍一看就是位學識淵博,德高望重的老者形象。


說出口的話卻叫人直呼道貌岸然。


我皺著眉頭聽完,心裡燃起一股無名怒火。


堂堂松雲書院的夫子,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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