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娘就教導我們兄妹幾個,男子徵戰沙場,女子相夫教子,兩者之間從來沒有高尚低賤之分,隻是男子保大家,女子衛小家,分工不同,各有貢獻。
且這世道男人掌權,本就對女子諸多壓迫,難道不是更應該讓她們有表達自己的機會嗎?
憑什麼男子施展抱負就是理所應當,女子隻是多了一個求學的機會就要被人詬病打壓呢?
思及此,一怒之下,我拍案而起。
「放你爹的狗屁!」
座下眾人被我整出的死動靜嚇了一跳,紛紛朝我看過來。
其中不乏幸災樂禍的聲音。
裴璟言倒還算淡定,不像旁人那般咋咋呼呼,但也側目而望,明顯被勾起了好奇心。
被我當眾叫板,夫子氣得怒笑起來。
「你......!
「好,好得很!竟敢目無尊長,當面辱罵!
「不論你有什麼意見,不管我教的是什麼,既然坐在這裡聽從我的教誨,你就該好好聽著好好學,今日要麼你能說服我相信你的觀點,要麼就被我逐出書院,從此以後不得踏足!」
我一聽,愣住了。
還能有這種好事?
但此時顯然不是什麼竊喜的好時機。
既然話都說出去了,不把這誤人子弟的夫子說得服服帖帖,我今日是不會罷休的。
Advertisement
「夫子說的話真是好沒道理。
「首先,這私塾既然是由那夫人出資一手創辦,那自然就有資格設置招收學生的門檻,村民一沒出資,二沒貢獻,空口白牙便要求夫人必須將招收學生的門檻設置為隻要男學生,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再者,誰說施展抱負徵戰沙場是男人才能做的事情?又是誰規定了女子的一生隻能在家操持家務相夫教子?
「世人希望女子知書達理,明理得體,卻見不得女子得到本屬於她們的教育機會;世人嫌棄女子沒有能力施展抱負報效朝廷是累贅,可卻沒想過是誰剝奪了原本屬於她們的機會,讓她們一生隻能圍著丈夫孩子,眼裡隻有灶臺上的鍋碗瓢盆。
「為什麼這個世道總是對女子諸多規訓和壓迫?為什麼總是打壓女子讓她們沒有出頭的機會?也許是有人做賊心虛,怕女子一旦得到機會就會讓男人失去對她們的掌控吧。」
許是言辭太過激烈,一時間竟滿室寂靜,無人應聲。
我下意識看了眼裴璟言。
在這位未來的天子面前。
我的這番話真可謂大逆不道。
但裴璟言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有些氣定神闲地在整理毛筆上的雜毛。
我又將眼神挪向夫子。
原以為夫子會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叫我滾出去。
但此刻的他卻很平靜,沉思了片刻,竟拍著手大聲叫好。
緊接著,他又開口道:「除了他,其餘眾人各抄經書五遍,明日上課前交給我。」
此話一出,原本幸災樂禍的人紛紛傻了眼。
一時間,議論紛紛。
「安靜。」
夫子拍了拍桌子,那雙如鷹隼般的眼睛此刻炯炯有神。
「你們是不是不理解為什麼他出言頂撞為師,最後被懲罰的卻是你們?」
眾人臉上都寫滿了疑問,但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反對。
「你們從小到大都被教導尊師重道,夫子教什麼,你們便學什麼,可,但凡是夫子說的便都是對的嗎?
「剛剛那番話,是我故意這麼說的,目的是考察你們是否有明辨是非,獨立思考的能力,面對錯誤和不公時,是否能挺身而出。
「這,便是我今日教給你們的第一課。可惜,隻有一個人達到了我的預期。」
一直到夫子蹣跚的背影逐漸離去。
我仍在回味他說的話。
從來如此,便都是對的嗎?
15
怪哉。
今日回到住所時,裴璟言居然誇我反駁夫子的話說得不錯。
難道作為未來天子的他,不是應該怒斥我大逆不道,再拿我的腦袋威脅我替他效命嗎?
我覺得他應該是中邪了。
為了驗證他腦子還正不正常。
我頭腦一熱。
拎起路過竹林時拿竹葉編的竹蝈蝈,問他能不能看清有幾隻,說對了就全送給他。
結果他一下又變了臉,咬牙切齒說我玩物喪志,還讓我滾。
好吧,那個隻會挖苦嘲諷我的裴璟言又回來了。
有種莫名其妙的心安是怎麼回事。
16
在書院的日子實在是無趣。
每天兩眼一睜就是之乎者也。
偏偏裴璟言還樂在其中。
我有些看不慣他這副做派,時不時上前招惹他。
一會兒在他看書的時候邀請他去上山掏鳥窩。
一會兒在他做功課的時候慫恿他和我下河摸魚蝦。
許是從小在皇宮長大,對宮牆和書本之外的東西有著天然的好奇。
裴璟言就這麼半推半就地跟著我胡鬧了起來。
我自制了一個捕鳥籠,準備給裴璟言露一手他沒看過的技能。
誰料等了大半天,都沒一隻傻鳥上鉤。
倒是讓我找著了一個鳥窩。
我手腳並用像隻猴子一樣爬上樹,然後招呼樹下的裴璟言也一塊上來。
裴璟言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犯了難。
得,我就知道像他這樣金尊玉貴的人,是沒有幹過這種粗魯事情的。
萬一摔著了有個好歹我也不好交代。
於是我隻好踩著樹幹,匍匐著前行去夠鳥蛋。
正當我小心翼翼將鳥蛋從窩裡掏出,準備和裴璟言炫耀一下成果的時候。
一陣大風刮過,樹枝不堪重負,「咔嚓」一聲斷裂。
我閉緊了眼,以為就要兇多吉少時。
驀然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鼻尖還縈繞著凜冽松木香。
一睜眼,裴璟言的臉放大在我面前。
狹長鳳眼,嫣紅薄唇,清冷疏離。
心中驀然升騰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那張初見時略顯稚嫩的臉龐,此刻早已初現歲月鋒芒。
濃如鴉羽的長睫輕掃,卻好像在我心裡掀起了一陣狂風。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眩暈上頭的感覺,心想肯定是被嚇的。
好險好險,差點就要摔得面目全非了。
隨即伸出手中的兩顆鳥蛋,驕傲地向裴璟言展示:「很大的,你要不要摸摸看?」
要不是我,像他這樣循規蹈矩的人,肯定沒機會見到這麼大的鳥蛋。
但裴璟言很奇怪,絲毫沒有驚喜的模樣。
反而抿緊了薄唇,雙頰緋紅,連忙松手將我放下,又與我拉開了距離。
我有些捉摸不透,看來裴璟言很怕熱。
不然他的臉怎麼會紅成這樣。
不過沒關系,捉不到鳥,還可以下河摸魚。
松雲山腳下有條蜿蜒的小河。
河流清澈,時不時還有小魚吐著泡泡跳出水面嬉戲。
按照從前三哥帶我下河摸魚的經驗來看。
這條河裡的魚蝦肯定又大又肥。
一想到烤魚的香味,我的口水便控制不住地流。
於是三下五除二,便要剝下身上衣物,準備下河摸魚。
「林止,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幹什麼!」裴璟言低喝了一聲,臉上神情又驚又羞。
「脫衣服啊,不然怎麼下水!」我一臉理直氣壯。
見裴璟言站著不動,我一伸手便扯下他的腰帶。
「你也別愣著,趕緊和我一塊下水,跟你說我烤的魚可香了,你每天住在皇宮裡,肯定沒吃過這樣的。」
說罷,裴璟言便被我剝的隻剩一件裡衣。
就是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又拽著他下水。
幾乎是瞬間,我的衣裳就被清涼的河水打湿。
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林止,你……」
他臉色通紅,有些扭捏。
我一眼便看出來他想感謝我幫他脫衣服。
於是又好心安慰他:「沒事的,脫個衣服而已,不用謝。」
裴璟言好像有些絕望,隻好鎮定下來和我一起摸魚。
沒一會兒,我就捉到一尾小魚,拿竹竿串了起來放在岸邊,準備等下多捉幾尾魚再一塊烤了吃。
再看裴璟言。
此時的他一身白衣沾水,流暢又不失力量的肌肉被近乎透明的布料勾勒出完美線條,潑墨般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後,猶如山水畫卷中走出的謫仙。
我一時看痴了眼,連一直追著的大魚逃離視線都沒注意。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
大魚已經遊到了裴璟言的身前。
我心裡那叫一個著急。
不論是讀書學識還是家世財力,裴璟言都已經樣樣比我行了。
可不能再叫他在捕魚這方面也碾壓我了。
於是我沒出聲,悄悄從側面進攻,試圖一舉拿下那條大魚。
但不知怎麼的。
大魚好像預知到了危險,拼命往前遊竄。
我一著急,腳下一絆,身體便不受控制直直朝裴璟言撲去。
一聲「撲通」後,我跪在裴璟言身前,隻露出一顆頭漂在水面上。
雖然有些失態。
但值得慶幸的是,沒讓大魚逃走。
見裴璟言一臉震驚地低頭看我。
我也顧不得獨佔捉到大魚的功勞了。
連忙招呼他和我一起按住這條大魚。
但裴璟言好像不是很開心,驚紅著一張臉,抬手便朝我的手臂劈過來。
我側身閃躲,回過神後,破口大罵。
「裴璟言你是不是有病,我好心叫你一塊捉魚,你居然要打我?」
聞言,裴璟言非但沒有停下手。
反而一張精致白皙的臉通紅著,咬牙切齒問我手上抓的是什麼東西。
我不明所以地捏了捏手中的大魚,迷茫道:「下河摸魚捉的不是魚還能是什麼?」
裴璟言更激動了。
不由分說又抬手朝我劈過來。
看他那樣子應該是想和我切磋武藝吧。
我忙著應付裴璟言,手一松,便讓大魚逃之夭夭了。
但裴璟言總算冷靜下來。
我看著空無一魚的水面,懊惱道:「都怪你!好端端地要和我切磋武藝,這下好了吧,誰都吃不上烤魚了!」
裴璟言沒有回應我。
周邊的空氣安靜得有些詭異。
一抬頭,裴璟言的眼神陰沉得可怕,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我,面部通紅,薄唇緊抿,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想了想,又好心關懷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該不會泡了水生病了吧?」
說罷伸手便朝裴璟言的額頭探去。
不過裴璟言聽完好像更生氣了。
一把打落我的手,氣鼓鼓地轉身就走。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怎麼好意關心他,他還不開心了?
但一想到還在岸上孤零零等著我寵幸的烤魚,我又連忙朝他的背影高聲喊道:
「裴璟言,還沒吃上烤魚呢!你怎麼就跑了?」
但裴璟言似乎很不想搭理我。
一聽到我聲音反而跑得更快了。
真是奇怪。
不過……
那些烤魚可就全歸我一個人了嘿嘿嘿。
17
裴璟言變得很奇怪。
每日早出晚歸,似是在刻意躲著我。
路上遇見我,也遠遠地繞著我走。
以至於我們明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說話碰面的次數卻寥寥無幾。
我懷疑裴璟言是在記我烤魚沒分給他吃的仇。
於是又悄悄摸了一竹簍的大魚。
準備好好給他賠禮道歉。
結果裴璟言並不領情。
我拎著竹簍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那張冷淡沉穩的臉頓時崩裂。
臉上神情又驚又羞,不由分說便抬掌朝我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