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盈滿
3673

從小我娘就教導我們兄妹幾個,男子徵戰沙場,女子相夫教子,兩者之間從來沒有高尚低賤之分,隻是男子保大家,女子衛小家,分工不同,各有貢獻。


且這世道男人掌權,本就對女子諸多壓迫,難道不是更應該讓她們有表達自己的機會嗎?


憑什麼男子施展抱負就是理所應當,女子隻是多了一個求學的機會就要被人詬病打壓呢?


思及此,一怒之下,我拍案而起。


「放你爹的狗屁!」


座下眾人被我整出的死動靜嚇了一跳,紛紛朝我看過來。


其中不乏幸災樂禍的聲音。


裴璟言倒還算淡定,不像旁人那般咋咋呼呼,但也側目而望,明顯被勾起了好奇心。


被我當眾叫板,夫子氣得怒笑起來。


「你......!


「好,好得很!竟敢目無尊長,當面辱罵!


「不論你有什麼意見,不管我教的是什麼,既然坐在這裡聽從我的教誨,你就該好好聽著好好學,今日要麼你能說服我相信你的觀點,要麼就被我逐出書院,從此以後不得踏足!」


我一聽,愣住了。


還能有這種好事?


但此時顯然不是什麼竊喜的好時機。


既然話都說出去了,不把這誤人子弟的夫子說得服服帖帖,我今日是不會罷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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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說的話真是好沒道理。


「首先,這私塾既然是由那夫人出資一手創辦,那自然就有資格設置招收學生的門檻,村民一沒出資,二沒貢獻,空口白牙便要求夫人必須將招收學生的門檻設置為隻要男學生,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再者,誰說施展抱負徵戰沙場是男人才能做的事情?又是誰規定了女子的一生隻能在家操持家務相夫教子?


「世人希望女子知書達理,明理得體,卻見不得女子得到本屬於她們的教育機會;世人嫌棄女子沒有能力施展抱負報效朝廷是累贅,可卻沒想過是誰剝奪了原本屬於她們的機會,讓她們一生隻能圍著丈夫孩子,眼裡隻有灶臺上的鍋碗瓢盆。


「為什麼這個世道總是對女子諸多規訓和壓迫?為什麼總是打壓女子讓她們沒有出頭的機會?也許是有人做賊心虛,怕女子一旦得到機會就會讓男人失去對她們的掌控吧。」


許是言辭太過激烈,一時間竟滿室寂靜,無人應聲。


我下意識看了眼裴璟言。


在這位未來的天子面前。


我的這番話真可謂大逆不道。


但裴璟言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有些氣定神闲地在整理毛筆上的雜毛。


我又將眼神挪向夫子。


原以為夫子會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叫我滾出去。


但此刻的他卻很平靜,沉思了片刻,竟拍著手大聲叫好。


緊接著,他又開口道:「除了他,其餘眾人各抄經書五遍,明日上課前交給我。」


此話一出,原本幸災樂禍的人紛紛傻了眼。


一時間,議論紛紛。


「安靜。」


夫子拍了拍桌子,那雙如鷹隼般的眼睛此刻炯炯有神。


「你們是不是不理解為什麼他出言頂撞為師,最後被懲罰的卻是你們?」


眾人臉上都寫滿了疑問,但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反對。


「你們從小到大都被教導尊師重道,夫子教什麼,你們便學什麼,可,但凡是夫子說的便都是對的嗎?


「剛剛那番話,是我故意這麼說的,目的是考察你們是否有明辨是非,獨立思考的能力,面對錯誤和不公時,是否能挺身而出。


「這,便是我今日教給你們的第一課。可惜,隻有一個人達到了我的預期。」


一直到夫子蹣跚的背影逐漸離去。


我仍在回味他說的話。


從來如此,便都是對的嗎?


15


怪哉。


今日回到住所時,裴璟言居然誇我反駁夫子的話說得不錯。


難道作為未來天子的他,不是應該怒斥我大逆不道,再拿我的腦袋威脅我替他效命嗎?


我覺得他應該是中邪了。


為了驗證他腦子還正不正常。


我頭腦一熱。


拎起路過竹林時拿竹葉編的竹蝈蝈,問他能不能看清有幾隻,說對了就全送給他。


結果他一下又變了臉,咬牙切齒說我玩物喪志,還讓我滾。


好吧,那個隻會挖苦嘲諷我的裴璟言又回來了。


有種莫名其妙的心安是怎麼回事。


16


在書院的日子實在是無趣。


每天兩眼一睜就是之乎者也。


偏偏裴璟言還樂在其中。


我有些看不慣他這副做派,時不時上前招惹他。


一會兒在他看書的時候邀請他去上山掏鳥窩。


一會兒在他做功課的時候慫恿他和我下河摸魚蝦。


許是從小在皇宮長大,對宮牆和書本之外的東西有著天然的好奇。


裴璟言就這麼半推半就地跟著我胡鬧了起來。


我自制了一個捕鳥籠,準備給裴璟言露一手他沒看過的技能。


誰料等了大半天,都沒一隻傻鳥上鉤。


倒是讓我找著了一個鳥窩。


我手腳並用像隻猴子一樣爬上樹,然後招呼樹下的裴璟言也一塊上來。


裴璟言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犯了難。


得,我就知道像他這樣金尊玉貴的人,是沒有幹過這種粗魯事情的。


萬一摔著了有個好歹我也不好交代。


於是我隻好踩著樹幹,匍匐著前行去夠鳥蛋。


正當我小心翼翼將鳥蛋從窩裡掏出,準備和裴璟言炫耀一下成果的時候。


一陣大風刮過,樹枝不堪重負,「咔嚓」一聲斷裂。


我閉緊了眼,以為就要兇多吉少時。


驀然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鼻尖還縈繞著凜冽松木香。


一睜眼,裴璟言的臉放大在我面前。


狹長鳳眼,嫣紅薄唇,清冷疏離。


心中驀然升騰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那張初見時略顯稚嫩的臉龐,此刻早已初現歲月鋒芒。


濃如鴉羽的長睫輕掃,卻好像在我心裡掀起了一陣狂風。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眩暈上頭的感覺,心想肯定是被嚇的。


好險好險,差點就要摔得面目全非了。


隨即伸出手中的兩顆鳥蛋,驕傲地向裴璟言展示:「很大的,你要不要摸摸看?」


要不是我,像他這樣循規蹈矩的人,肯定沒機會見到這麼大的鳥蛋。


但裴璟言很奇怪,絲毫沒有驚喜的模樣。


反而抿緊了薄唇,雙頰緋紅,連忙松手將我放下,又與我拉開了距離。


我有些捉摸不透,看來裴璟言很怕熱。


不然他的臉怎麼會紅成這樣。


不過沒關系,捉不到鳥,還可以下河摸魚。


松雲山腳下有條蜿蜒的小河。


河流清澈,時不時還有小魚吐著泡泡跳出水面嬉戲。


按照從前三哥帶我下河摸魚的經驗來看。


這條河裡的魚蝦肯定又大又肥。


一想到烤魚的香味,我的口水便控制不住地流。


於是三下五除二,便要剝下身上衣物,準備下河摸魚。


「林止,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幹什麼!」裴璟言低喝了一聲,臉上神情又驚又羞。


「脫衣服啊,不然怎麼下水!」我一臉理直氣壯。


見裴璟言站著不動,我一伸手便扯下他的腰帶。


「你也別愣著,趕緊和我一塊下水,跟你說我烤的魚可香了,你每天住在皇宮裡,肯定沒吃過這樣的。」


說罷,裴璟言便被我剝的隻剩一件裡衣。


就是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又拽著他下水。


幾乎是瞬間,我的衣裳就被清涼的河水打湿。


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林止,你……」


他臉色通紅,有些扭捏。


我一眼便看出來他想感謝我幫他脫衣服。


於是又好心安慰他:「沒事的,脫個衣服而已,不用謝。」


裴璟言好像有些絕望,隻好鎮定下來和我一起摸魚。


沒一會兒,我就捉到一尾小魚,拿竹竿串了起來放在岸邊,準備等下多捉幾尾魚再一塊烤了吃。


再看裴璟言。


此時的他一身白衣沾水,流暢又不失力量的肌肉被近乎透明的布料勾勒出完美線條,潑墨般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後,猶如山水畫卷中走出的謫仙。


我一時看痴了眼,連一直追著的大魚逃離視線都沒注意。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


大魚已經遊到了裴璟言的身前。


我心裡那叫一個著急。


不論是讀書學識還是家世財力,裴璟言都已經樣樣比我行了。


可不能再叫他在捕魚這方面也碾壓我了。


於是我沒出聲,悄悄從側面進攻,試圖一舉拿下那條大魚。


但不知怎麼的。


大魚好像預知到了危險,拼命往前遊竄。


我一著急,腳下一絆,身體便不受控制直直朝裴璟言撲去。


一聲「撲通」後,我跪在裴璟言身前,隻露出一顆頭漂在水面上。


雖然有些失態。


但值得慶幸的是,沒讓大魚逃走。


見裴璟言一臉震驚地低頭看我。


我也顧不得獨佔捉到大魚的功勞了。


連忙招呼他和我一起按住這條大魚。


但裴璟言好像不是很開心,驚紅著一張臉,抬手便朝我的手臂劈過來。


我側身閃躲,回過神後,破口大罵。


「裴璟言你是不是有病,我好心叫你一塊捉魚,你居然要打我?」


聞言,裴璟言非但沒有停下手。


反而一張精致白皙的臉通紅著,咬牙切齒問我手上抓的是什麼東西。


我不明所以地捏了捏手中的大魚,迷茫道:「下河摸魚捉的不是魚還能是什麼?」


裴璟言更激動了。


不由分說又抬手朝我劈過來。


看他那樣子應該是想和我切磋武藝吧。


我忙著應付裴璟言,手一松,便讓大魚逃之夭夭了。


但裴璟言總算冷靜下來。


我看著空無一魚的水面,懊惱道:「都怪你!好端端地要和我切磋武藝,這下好了吧,誰都吃不上烤魚了!」


裴璟言沒有回應我。


周邊的空氣安靜得有些詭異。


一抬頭,裴璟言的眼神陰沉得可怕,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我,面部通紅,薄唇緊抿,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模樣。


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想了想,又好心關懷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該不會泡了水生病了吧?」


說罷伸手便朝裴璟言的額頭探去。


不過裴璟言聽完好像更生氣了。


一把打落我的手,氣鼓鼓地轉身就走。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怎麼好意關心他,他還不開心了?


但一想到還在岸上孤零零等著我寵幸的烤魚,我又連忙朝他的背影高聲喊道:


「裴璟言,還沒吃上烤魚呢!你怎麼就跑了?」


但裴璟言似乎很不想搭理我。


一聽到我聲音反而跑得更快了。


真是奇怪。


不過……


那些烤魚可就全歸我一個人了嘿嘿嘿。


17


裴璟言變得很奇怪。


每日早出晚歸,似是在刻意躲著我。


路上遇見我,也遠遠地繞著我走。


以至於我們明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說話碰面的次數卻寥寥無幾。


我懷疑裴璟言是在記我烤魚沒分給他吃的仇。


於是又悄悄摸了一竹簍的大魚。


準備好好給他賠禮道歉。


結果裴璟言並不領情。


我拎著竹簍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那張冷淡沉穩的臉頓時崩裂。


臉上神情又驚又羞,不由分說便抬掌朝我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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