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叫張大跟著你,這些天,京城不大太平。」
12
「京兆尹查了許久,抓了一個人進去,結果又接二連三出了案子,陛下發了大火。
「不然也不會遣到我這裡來。
「這次的縱火案,也有人懷疑和前面是一路的。」
周秉安說的,是近日在京郊出現的連環案。
因為上輩子也從事相關工作,所以我總會對這樣的事多注意幾分。
當然也了解不少。
我搖頭:「不是一個人。」
見我說得果斷,周秉安來了興趣:「這接二連三的案子,被害之人都是女性,且手法不一。
「為何你偏偏如此肯定這件不是?」
作為法醫,我雖對查案不算精通,卻也略知一二。
這一系列事件中,受害者都是獨自一人的情況遇害,且作案手段殘忍,都在京郊。
偏偏隻有這一件,夜晚起火,一家四口單隻死了女兒一個。
我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想多說幾句:
「哪有殺人犯殺人,還得顧及其他幾個人死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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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一家人住在一個屋裡,隻有這個女子遇害?
「難道這人會未卜先知不成。」
我繼續道:「若奴婢是這個犯人。
「寧願輕輕松松殺個弱女子,讓自己名聲更大些,也不會冒這個風險。
「爺肯定也想到這一層了。」
我替他找臺階下:「這是給奴婢找話聊呢。」
周秉安聽完,凝眉思索片刻後,誇贊道:「我家鶯柳,可比刑部的許多人都聰明。
「你先休息,爺得再去現場瞧瞧。」
13
那日走後,周秉安幾乎不怎麼回府。
我則用鶯柳的身份,辦了兩份路引。
一處是原主的祖籍池安,另一處則是和池安背道而馳的永平郡。
大概因為周秉安打了招呼,這兩份路引下來得很快。
想也是,我平日在周秉安面前乖巧聽話,又總一副離不開他的模樣。
他哪裡會和我計較這些細節,等他再計較起來,我早就不知天涯何處了。
四月初三,春意已盛。
順利通過城門後,馬車搖搖晃晃。
我本覺得高興,不料腹中翻騰,一股作嘔之感撲面而來。
馬車外,張大小心翼翼問道:「夫人,沒事吧?」
他平日是服侍周秉安的,知道周秉安有意給我名分。
這聲夫人,叫得誠心誠意。
隻是我聽著,並不歡喜。
慌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後,我鎮定道:「大概未曾坐這樣久的馬車,我有些暈。」
暈馬車也是暈車呀。
張大應了聲後,繼續詢問道:「夫人,不如休息休息,再繼續?」
我當然不會答應,畢竟這離我準備跑路的地方還有些路程。
要是讓人察覺出不對勁,就得不償失了。
14
「不了,這樣大的好事,我還是想早些讓爹娘知道。
「再說了,若休息多了,估計到驛站天便黑了,多少有些危險。」
張大順著我:「夫人說得對,那屬下就稍微慢些,也免得夫人難受。」
我努力壓著胸口應了一聲。
說完,便隻覺腦中一片空白。
我不會,是懷孕了吧?
之前周秉安發現我偷偷喝藥,將府醫狠狠數落了一頓。
以至於那人看見我就繞道。
可後來許多次,我依然不曾有動靜。
我以為是原主跳湖傷了身體,沒想到,早不來晚不來。
這會兒倒是來拖後腿了。
好一會兒,我才平靜下來。
其實就算有這個孩子,我也絕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
在這世界三年,有周秉安,其實我的日子過得不算差。
可我始終覺得,自己不像個人,隻是個物件。
若周秉安喜歡,我就是個精貴瓷器,府裡人人敬我怕我。
若他不喜歡,把我打碎了燒柴火都沒人要。
這樣活一生,我寧願死了幹淨。
既然連死都不怕,我又豈能不豁出這條命來搏一搏。
15
馬車到達驛站,已近黃昏。
見我臉色不好,張大並未阻攔我去休息。
我簡單吃了些東西,便躺下歇息。
直到後半夜,我才躡手躡腳爬起,拿出早就備好的男子衣衫和化妝工具。
幾番折騰,我背著包袱,從窗戶翻了出去。
穩穩落地後,我摸了摸小腹。
要想你老娘過上不被人壓迫的日子,你最好是爭點氣。
驛站處是有往來車馬的,但要是直接坐這裡的,不出天亮我就會被抓回來。
畢竟張大是周秉安手下得力的,不是個傻子。
好在我打聽得清楚,這驛站附近就有個村子,坐村裡的車,應當不會被發現得那麼快。
念著肚子裡的,我走得並不快。
趕到村口時,剛好看見一個拉著牛車的賣菜老農。
「喲,讀書人?」
他拿著鞭子:「生得還挺秀氣。」
他的牛車裡,除了些菜,還有個小姑娘。
「老人家,我想求您幫個忙。」
我說道:「您是要去城裡嗎?可否載我一程?」
離這個村子最近城池的郊外,我記得是通水路的。
他有些遲疑:「不是村裡人吧?
「我又不認識你,為何要幫你這個忙?」
我故作為難,從包裡掏出幾塊零散的銅板,接著哭著道:「還請老人家救我一命啊!
「我家中貧困,除了識幾個字,便空有這副皮囊。
「本想好好讀書,也有個好前程,沒想到,我那黑心的哥哥,為了錢財,居然……
「居然要我入贅到鎮上員外家!」
16
出門在外,自然要越慘越好,若是動不動用銀子解決,怕是遲早惹火燒身。
坐在牛車背後的小姑娘這才好奇地探頭:「員外家不是很有錢嗎?你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真不像話!」
我擦幹眼淚:「若隻是這個,我何必匆忙逃出來,爹娘養我一場,便是他們不在了。
「我也該好好報答兄長,可那員外的獨女,實在是不成樣子……」
小姑娘更好奇了:「難道她醜如夜叉?」
「我也不是那等看重容貌的俗人。」
我嘆氣:「隻是我聽聞,那家姑娘最好喝酒養小倌,這也沒什麼……忍忍便是,畢竟寄人籬下……」
「那你也實在太能忍了。」她聽見小倌二字,忍不住紅了臉。
說到最後,我拿起衣袖,掩面而泣:「後來我才知曉,不止如此,她居然還喜歡用皮鞭抽人!用滾燙的蠟油滴那些小倌的身體!所以才一直沒說上人家。
「我雖想忍,可不能把自己這條命給送出去啊。」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竟有這樣的事!」
我回道:「我那哥哥還說要綁了我去成親,嚇得我隻能連夜逃出來。
「走了一個多月,才到這裡。」
小姑娘央求地拉了拉老農的袖口:「爺爺,幫幫他吧。」
那老農搖頭感慨:「也是命苦,上來吧。」
17
一路上,小姑娘纏著我講了不少話。
我腦子裡沒什麼別的故事,隻能將從前在現代辦的案子換個法子講給她聽。
沒想到她聽得津津有味。
還和我一同討論起來。
牛車轱轆停住時,天都快亮了,終於快要走到城門口。
我拍了拍老農的肩膀,示意他停車。
將剛剛他推辭的銅板交到他手裡後,我拿著跳下車。
「公子,不進城嗎?」那老農也不再推辭,問我道。
我苦笑:「臨時逃出來的,哪有路引,怕是進城會被抓起來。
「我看看有沒有山路,可以繞繞道。」
老農點頭,嘆了口氣道:「此處郊外,有乘船之處,若是多給些銀錢,未必不會通融。」
我沒有多解釋:「那就多謝老伯了。」
那老農點點頭,繼續趕車。
轉頭時,還聽見他的嘆息聲:「唉,苦命人啊!」
我抬頭看了看已經發亮的天空,馬不停蹄找了個隱蔽處換了身女子衣衫。
畫上粗眉,塗黃了臉後,又在臉上點了幾個黑點後,往沉船處趕去。
這會兒張大找不到人,我還有時間。
周秉安是出了名的辦案好手,要找到這個老農的信息,很簡單。
所以我才會又改扮回女子,用上另一個身份。
他要查,一定會先查到這老農,發現我假扮成男子後,才會意識到我多了個身份。
然後才是翠青。
而這時候,我早就乘船而去,路途中再辦幾個假身份。
這每年各地造假路引的人多得是,任他手眼通天,也不知曉我會去往何處。
18
我將路引給船家。
「大人,我看不懂這字兒,可是要這個?」
那船家被我這句大人誇了個通體舒暢,抬頭看我滿臉麻子,又有些嫌棄:「是這個,你要去江平?」
我哈腰點頭:「唉!唉!就是這裡,我記得是叫這個名!
「我男人就叫我去這裡投靠兄弟,說他弟弟就在這裡做生意哩!」
船家不免好奇:「你男人叫你去投靠兄弟?他不去?」
聞言,我立刻埋頭,號啕大哭,渾身顫抖:「我倒是想他和我一起去!
「可他……丟下我一個人!就這麼走了!
「我真是命苦啊,如花的年紀,孩子也沒有,夫君也丟下我一個人。
「好不容易勸自己看開些,大人您這一提,我又不想活了!」
說著,我作勢想往河裡跳:「當家的!我還是來陪你吧!
「我實在,實在還是放不下你啊!」
船家聽得連連後退幾步,又慌忙上前將我拉住,把路引塞到我手裡:「行了行了,你上去吧!」
我埋頭哭泣,嘴裡還不停用不太標準的官話念念叨叨:「我樣貌醜陋,隻有我夫君不嫌棄,他不在,去投靠兄弟也是受罪,倒不如隨他去。
「可我這肚子裡……」
這到江平的日子不短,我懷著孕,總不能每天沒有吃食,雖然我帶了不少銀子,可不敢多露財。
19
船上人早聽見我這動靜,見我這般,立刻有人上前安慰。
「就是為了你這孩子,妹子,你也不能尋短見啊!」
一個婦人拉著我的手:「這可是你在這世上唯一一個親人了。」
「對啊,也是你夫君的唯一血脈了,我瞧你對你夫君也是情真意切,總不能這點血脈都不留吧?」
「就是,別擔心,說不準你那弟弟看在哥哥的份上,會好好對你呢?」
……
我要是還能回去,高低能得個影後。
事實證明,不論什麼時代。
普通民眾還是好人多。
船上半月,這些人都很照顧我。
不僅給我些吃食,雖都不算太好,但人家多少想著我。
畢竟這可是古代,好東西能有多少?
除此之外,他們還會時不時來安慰我。
次數多了,我還真覺得被安慰到了。
雖然我沒一個死了的夫君,但畢竟從今以後,周秉安確實和死了沒區別。
可能我裝得太蠢笨,要下船時,好幾個大姐還不放心。
拉著我說了好半天的話,傳授我不少「宅鬥絕學」,才依依不舍送我下船。
而我拿著路引,順利進城,又辦了幾個假身份與路引。
接著繼續水路換陸路,陸路換水路,直到三月後,我停在了青陽郡。
在這裡買了個小院,重新辦理了一份假身份。
不過也是我的真身份——林望舒。
20
「夫人,您說的甜品做好了,就是小公子,現在還沒回來。」
我一手執筆,正在趕稿。
聽到這話,笑著說道:「你放在小案上,他現在年紀稍大些了,總有些貪玩。
「若我寫完這章他還沒回,再去尋他。」
畢竟還有府裡小廝跟著,應當不會出什麼大事。
小丫鬟聽到我這話,立刻亮了眼睛:「夫人!那個江姑娘究竟是怎麼死的!您寫到那裡了嗎?」
到青陽郡沒多久,我就拿身上的銀子盤下了這個院子,買了些人照顧我,畢竟穿越前,我沒生養過,多少心裡沒有底。
因為怕被盯上,我還謊稱自己是個寡婦,孩子也是遺腹子。
甚至假模假樣在城郊立了塊墓碑,雖然裡面埋的都是我的舊衣服。
後來養胎無趣,我便學起寫話本子來。
隻是我寫得有些不同,是這個時代沒人見過的刑偵故事。
主角是一位出身平凡,意外當了捕快的少年郎,憑借破的一個個大案怪案,不斷往上爬。
大概因為我曾經的工作經驗,所以顯得格外真實有趣,很快就成了整個青陽郡最火的讀物。
後來還有官府真用了書裡驗屍的法子破了案,犯人問斬之時,在刑場對我破口大罵。
結果我的書因此火遍大齊。
好些書局老板爭先恐後地守在我門前催稿,便是知道我是女子,也恭恭敬敬稱呼我為先生。
不過三年,我就換了更大的宅子,每月都有一筆不小的進賬,時不時還給官府當當外援。
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不會忘了你的,等這節寫完了,一定第一個給你看。」
她欸了一聲,笑著跑了出去。
我寫完最後一個字,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又看見小案上久無人動的碗。
這臭小子居然還不回家!
21
剛拿著藤條準備往外走,我便看見一個泥猴子偷偷摸摸地從門口溜進來。
我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毫不留情:「林隱鶴,你站住。」
泥猴子身形一頓,僵硬地轉過頭,皮笑肉不笑:「娘……」
「你做什麼去了?」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