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禾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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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寒假,我跟著小姨去幹活,沒事兒了我就躲在我熟悉的庫房裡看著課本復習。


我的算數很厲害,小姨把算賬的活兒丟給我,老板娘知道後,那一沓子賬本丟過來。


「好妹子,給姐姐查一查有沒算錯的地方,姐晚上請你吃麻辣燙。」


日子本來舒舒心心地過著,直到某天,我幫小姨送完貨回去,路過樓下那個被老板娘和小姨揍過的檔口時,我聽到了小姨的名字。


「徐珍珍?那周梅真信她啊,那麼大個檔口都給她看著了。」


「我聽說這徐珍珍六七年前就來這邊幹了吧?也沒結婚,也沒對象,但是養著個女孩。」


「不說是她外甥女嗎?爸媽死了,給她養了。」


「哎喲,誰信啊!一個外甥女她照顧得那麼盡心盡力?我聽說她之前在南邊打工,指不定是偷著生了孩子,怕丟人沒說。」


「那豈不是十五六歲就和男人……诶呦呦,丟人吶。」


「怪不得不找男人,怕不是玩的花,沒男人要了。」


……


我來到小姨身邊後,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可愛可親,以至於我差點忘了,一些人的壞心腸就像是陰溝裡面的耗子,殺也殺不幹淨。


明明這裡的日子這麼豐富,明明她們活得都那麼富足,可這些下流的話依然是她們最大的樂趣。


「你們放屁!」


正坐在一起說著闲話的幾個女人看過來,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心虛。


但看到隻有我一個人在的時候,她們又囂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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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徐珍珍那個老貨的閨女嗎?大人說話小孩一邊去……哎喲,你放開我!」


我被小姨養得很好,吃得多,睡得著。


十四歲,一米七三,常年搬貨運貨,一把子力氣沒處用。


女人原以為我是個悶嘴葫蘆,還在說著些不中聽的話,直到我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大卷發。


撕扯,抓咬,頭槌,腳踹,嘴裡罵得也是五花八門,動亂很快把我小姨招惹了下來。


邊上賣黏玉米的大娘小聲嘀嘀咕咕,把打架的原因一說。


小姨撸起袖子就衝了進去。


「他媽的,一群虎娘兒們,再敢動一下我撕了你們!」


9.


小姨請我吃了麻辣燙,我倆一個臉上有血道子,一個嘴上有巴掌印。


「行啊周禾雲,你算是出師了!以後就不怕你挨欺負了!」


小姨一個人悶了半瓶子酒,心情大好。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被撕成乞丐褲子的褲腿,還有些恍惚。


我想起小時候,自己在村子裡被人圍著叫賤驢的日子。


我不敢還手,我怕回家還要被打。


我又想起自己剛來小姨身邊的時候,班上不全是王勝南這種友善的人。


也有幾個看我跟不上學習進度,於是衝我做鬼臉,或者是搶了我鉛筆盒說:


「蠢豬蠢豬,給你筆也沒用。」


我不敢告訴小姨,小姨卻在一個周五來接我放學。


那些圍著我叫喚的小男生們沒看到不遠處面色不善的小姨,反而是搶走了我的書包。


小姨沒說話,直到我走過去,她推了一把:


「搶回來,打死了有我替你蹲笆籬子。」


「周禾雲,我不能一直護著你,下次他們再罵你蠢豬,你就打回去,我下次再聽到他們嘴裡不幹不淨,我就打你。」


那時候,我還委屈,我想明明是我被欺負了,為什麼不打別人要打我?


直到我真的仗著女生發育早的優勢,把那個嘴裡不幹淨的男生按在地上揍後,日子忽然就好過了很多。


畏畏縮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周禾雲消失了。


初三下學期,小姨不許我再去檔口找她。


「你準備準備中考,回家復習別來我這兒耽誤時間。」


於我而言,上高中和上初中不是一個分量。


我們這裡的高中是花錢的。


學費和學雜費加在一起,每年都要個幾千塊,小姨其實賺得不少,老板娘的檔口業績一直不錯。


「你放心地去,等你考上高中,我給你個禮物好不好?」


小姨看出了我的擔憂,轉身就把我關在了家裡。


我的成績在班上說好,算不上頂尖,但也算在好學生之中,隻要努努力,我甚至能考上省城裡的一中。


這些年的相處讓我相信小姨的決定,我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抱著小姨送給我的毛絨狗熊,一遍遍背著英語單詞。


叮鈴鈴。


那時候人人家裡都有那種老式的座機。


我赤著腳跑出去,拿起了話筒,下一秒,一個讓我後脊梁骨發冷的聲音傳了出來:


「喂,是賤…,呃,我是媽媽。」


媽媽。


一個陌生到讓我完全想不起任何畫面的詞。


我沒出聲,就聽見媽媽在電話那邊用我已經陌生的鄉音說:


「你沒弄錯吧,這是她小姨的電話?」


另一個讓我恐懼的聲音響起,男人,是爸爸。


「喂?是不是徐珍珍家,你是不是周賤女啊?回個準話。」


周賤女、周賤女、周賤女。


我好不容易擺脫了的名字又一次被提起,我想試隻好不易變成人的老鼠,被人用照妖鏡給晃了眼。


「我不是!」我低聲怒喝。


10.


小姨晚上回家的時候,見我情緒不高,還誤以為我是因為成績發愁。


「怕啥啊,你們老師說過,你成績好,一中不行還能上二中呢,二中的孩子也有出息。」


她這些年和那些商場裡的女人們廝混得越來越豪放,攬著我的肩膀晃來晃去。


我想說我爸媽給我打電話了。


但我還沒開口,小姨的小靈通響了,那時候最流行這種小巧的玩意兒。


「喂,我是徐珍珍。」


……


電話那邊嘰裡呱啦地說了些什麼,小姨把手裡的筷子摔在了地上。


「滾你的癟犢子。」


「我再說一遍,她現在叫周禾雲,再說一句周賤女我現在就坐火車回去撕了你們這群狗娘養的。」


「結你媽的婚,要嫁讓你媳婦嫁,讓你娘老子嫁去,你自己把下面切了割個口子去嫁,別打孩子的主意。」


「老娘這些年給他養得如花似玉是讓你們糟蹋的,你去法庭上告啊,孩子過繼給我了,你敢傷她一指頭,我讓你吃槍子!」


小姨的嗓門衝破雲霄,震得屋子都要倒了。


我大概猜出是誰打的電話,小姨舉著手機在屋裡轉來轉去。


「小姨。」我把地上的筷子撿了起來,走到了她身邊,伸手向她要電話。


「小孩兒別礙事兒!」小姨把我推開,可我又伸出了手,她遲疑了,把小靈通遞給了我。


「喂,我是周禾雲。」我輕聲說。


電話那邊的男人喘著粗氣,似乎氣得不輕,此時有人拿過了電話,急切地說:


「賤……小雲啊,你也快十五歲了,初中上完了吧。」


「你還記得你鄰居家的秋兒姐姐不,和你一樣大,半年前就結婚了。」


「爸媽在這邊給你看了一家好人家,你在你小姨那裡待了那麼多年了,別再麻煩她了……」


我吸了口氣:「他們說給你多少錢?」


我媽頓了頓,「彩禮啊,聽說你這些年被養得好,彩禮一萬多呢,到時候媽給你們三千過日子。」


「那家人開養豬場的,有錢,就是兒子小時候發燒燒的有點傻,人家不嫌你克家的,一萬多已經很高。」


我媽還在絮絮叨叨地說,我已經猜到了,他們沒錢了。


這些年為了生兒子他們花了太多積蓄了,現在實在拿不出了,便要想辦法把我賣了。


即便九歲那年,他們已經用一千五賣了我一次了。


「滾你媽的。」


我輕聲說。


我媽在那邊愣住了:「你說啥?」


「我說滾你媽的!」我忽然拔高聲音,「我爸媽死了你聽到了沒有?我可沒有爸媽,他們心肝都讓狗吃了,死絕了!」


「別再打電話過來了,打一次我罵你們一次,狗娘養的!」


電話掛了。


小姨看著我,臉色震驚,久久不能回神。


「小雲,注意素質,要文明。」她豎起了一根拇指。


不知為何,我的心情忽然舒暢了很多。


這些年我從沒提過,但是父母和我晦澀的童年是我熬不過去的陰影。


現在我卻覺得十分輕松,月朗風清。


我爸媽,真的死了。


11.


爸媽沒有膽子坐車跑來北方找我。


他們隻敢打電話,可不是被我罵,就是被小姨她們檔口的一群女人圍著罵。


她們各個身經百戰,隨便一個都能給八尺的漢子罵得梨花帶雨。


從那天之後,失去了一塊兒巨石壓迫的我仿佛時來運轉。


中考順順利利地過去,按照所有人預期的那樣,我擦著線上了一中的門。


小姨去飯店訂了兩三桌,請附近關系好的鄰居和檔口上班的阿姨、老板娘全來了。


「這才中考就給小雲擺桌,高考了怕不是要滿城舉著喇叭宣傳!」


有人在席面上打趣,小姨好似比我還開心,舉著白酒一飲而盡。


「我家小雲要是考上好學校,我就在商場門口立招牌!」


酒後,小姨遞給我一個大盒子。


告訴我這是禮物,我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裡打開盒子,猛地,探出隻狗頭。


黃背白面的,眼睛很亮。


一陣陣驚喜的聲音替我道出了開心。


「起個名字吧,以後你去城裡上高中要住宿,我就和狗相依為命。」


小姨拍著我的腦袋,笑眯眯的。


「叫。」我看著那狗兒的眼睛,沉默住了,回憶裡的一些酸澀破開了心房。


五歲的時候,我也有一條小狗,也是黃背白面的土狗。


那是鄰居家大狗生下的,秋兒姐看我喜歡,給了我一條。


我叫它小土,小土很可愛,很乖,吃得也不多,也不叫喚。


直到一天晚上,我爸喝多了酒,打了我媽就打我,小土看不下去,衝了過來保護我。


然後被我爸一腳踹得腸子都流了出來,我明明已經把小時候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可我忘不了土土在我懷裡咽氣的時候,它爪子還在勾著我的胸口。


「叫、叫福福好嗎?」我忽然哽咽了,福福這個名字好啊,有福氣,就像是被小姨帶走的我一樣。


小姨今天喝多了,她眼睛有些紅,低聲呢喃:「不是小土嗎?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像的。」


我抬頭看著小姨,小姨卻沒注意到我的眼神。


隻有福福還在用小鼻子拱我的手心……可、小姨說的是小土嗎?


小姨為什麼會知道小土?


自小困惑我的許多問題一股腦湧了出來,可是小姨去和老板娘喝酒了,沒人解答我的疑惑。


12.


我去高中住了校,小姨那邊的生意越來越好,我的吃穿用度都算得上頂尖。


高中生活比以往都要緊張,小姨來送我的時候還在不停念叨:


「好好學,我還等著去商場掛立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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