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8

而此時的公主正帶著我和娘親在江南小鎮逗貓賞景。

夕陽下的湖面，閃爍著柔和的金光，我看見娘親靠在公主的肩頭。

她們的頭越靠越近，多年的經驗，我已經知道下一步的流程了。

下一秒，我的眼睛被一雙帶有薄繭的大手捂住。

我有點無語：「還有必要這樣嗎？又不是第一次見了。」

一個低沉磁性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小姐還是少看微妙。」

我想要拽下那雙手，可她紋絲不動。

我聲帶慍色：「放手，溫瑩。」

等了一會兒，她才放開我。雖然垂著頭，看著很委屈的樣子，可是她的行動可強勢得很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當初那個瘦得像豆芽菜的女孩已經比我高了。

這些年，她堅持練武，手掌都被磨出了薄繭，身姿挺拔如松。

陪我上街闲逛的時候，總會被認作俊俏公子。

我看她又裝乖，不欲再理她。

小翠姐姐端著一盤點心出來，看我們兩個氣氛凝重。

一口咬定是我欺負了溫瑩，我可真是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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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瑩低垂著頭微微抬起，露出那雙好看的桃花眼，隱有淚光閃爍：「小姐，對我做什麼都可以，我心甘情願。」

這些年，溫瑩的「茶藝」越發熟練，從剛開始的膽怯拘謹，到後來愈發會撒嬌賣慘。

還記得她剛到我身邊的那一年，我要她陪我睡覺。

她答應了，晚上我想起夜的時候，看見她還沒睡。

大大的眼睛在月亮的清輝下，閃閃發光，像晶瑩的浪花。

我從身後抱住她，她身上瘦得有點硌人。

我小聲問她為什麼這麼難過，她說，她很想父親和母親，想回家，在草原上騎馬。

我曾偷聽公主對娘親說起過溫瑩的身世，她的父母都在戰亂中離世。

公主發現她的時候，她被人牙子輾轉轉賣了幾輪，人瘦得跟豆芽菜一樣。

公主不忍她再受苦，正巧想給我找個玩伴，就把她帶回了府裡。

我強硬地把她轉過來，她眼眸低垂，我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緒。

「別哭了，要是你實在想她們的話，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娘親。」

她愣住了，眼神迷茫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知道她一定是被我感動到了。

她名義上是我的貼身侍衛，可是府裡所有的人都沒有這麼想，這麼做。

我有的，她不會少。甚至有些時候，我覺得娘親和公主更偏愛她。

隻有這個傻子，天天風雨無阻地練武，發誓說，一定會永遠保護我。

9

我們想遠離朝廷和權力的紛爭，可宮裡的懿旨還是來了。

太後病逝，公主作為太後唯一的女兒，必須回京。

消息傳來的時候，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公主第一次流淚了。

那是我看見公主第一次哭泣，即使傷心，她都那麼的雍容美麗。

公主把自己關進房裡，隻有娘親可以進去。

我和溫瑩在窗外急得團團轉，透過窗眼，隻看見公主倚靠在娘親身上。

她們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輕聲細語，因為離得有點遠。

我聽不清，溫瑩也聽不清。

最後，站得我們腿都麻了，被小翠姐姐揪回房間睡覺了。

10

啟程回京的那天，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陰風怒號。

公主和娘親給我們的內衣都穿上了護甲，嚴肅地警告我們：「此段路途兇險，一定不能彼此分開。」

馬車一路顛簸，晃得人頭暈，行至一處密林。

突然從四面八方湧出一群武藝高強的黑衣蒙面人。

隨行的暗衛和黑衣人打得難舍難分，我們坐的馬車的馬兒受了驚。

公主和娘親坐在另一輛馬車上，我和溫瑩、小翠姐姐坐在一起。

而馬兒受驚失控，橫衝直撞著亂跑，馬車跌入深溝。

我撞得頭暈眼花，溫瑩的腿也擦傷了，額頭不住地往下滴血。

小翠姐姐在馬車側翻的時候，用身體護住了我們兩個，傷得最重。

四野寂靜，我們不敢出聲，溫瑩背著小翠姐姐，我從後面扶著。

一步一踉跄地往前走著，多虧了身上的那副軟甲，否則此番我們定然都沒命了。

我們在一處山間小溪邊歇腳，用溪水洗去了身上的汙穢，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傷口。

等到天快黑了，山裡漸漸涼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個高眉深目的魁梧男人從馬上下來，我和溫瑩對視一眼。

把小翠姐姐安頓好後，拔下頭上的簪子。

如果是賊人，就算是死，也不能讓他好過。

11

等人走近了，我們兩個都松了一口氣。他是公主身邊的心腹，暗衛的首領萬福寧。

看到我們沒事，他也松了一口氣，不過表情依然凝重。

「小姐，末將來遲了。」

再次見到公主的娘親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情況不容樂觀，她躺在床榻上，生死攸關。

公主召集了十裡八鄉的名醫診治，好不容易才搶回了一條命。

可她娘親始終昏迷，一直未醒。

公主面容憔悴，雙眼血紅，明顯很多天都沒休息好。

小翠姐姐在大夫的治療下好了不少，隻是腿從此不太靈便。

我和溫瑩也日日為娘親祈禱，可是我們還太小，隻能做些侍奉湯藥的小事。

公主召集了心腹商談要事，我和溫瑩偷偷聽牆腳。

聽不懂他們說什麼，隻是想知道到底是誰來刺殺我們。

聽到最後，我們用自己為數不多的腦子分析了一下信息。

公主的手下從被殺死的刺客身上，發現了金吾衛的圖騰。

而金吾衛是皇帝的暗衛，此番刺客刺殺的目標也很清晰。

直取公主性命，是娘親為公主擋下了致命一擊。

再加上公主從小豢養的私衛們的抵死效忠，才沒讓這些人得逞。

不過，這刺殺太過拙劣，皇帝不至於如此蠢笨，搞這麼一出輕易就能被識破的刺殺。

平白離間姐弟之間的感情，而能調動金吾衛的人，除了皇帝，也隻剩皇後。

12

太子逼宮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皇後。

這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過他都敢造反了，恐怕早就不在乎名聲了。

不過這也不難理解，皇後無子，為了奪子，秘密鸩殺了太子生母。

此番她刺殺公主，也是想替太子除去一切可能威脅他將來登基的勢力。

太子最終還是敗了，被賜自盡。

一場動亂，死的隻有無辜的百姓和戰士。

皇帝為了安撫公主，賞賜了不少土地和珍寶。

娘親雖然蘇醒，可身子也留下了隱疾。

我們都陷入了這場權鬥的漩渦裡，身不由己。

13

第二年隆冬，皇帝突發惡疾，深夜召公主入宮。

公主出宮不到一刻鍾，皇帝駕崩。

留下一道密旨，封六歲的九皇子為帝。公主為鎮國長公主，在皇帝親政前掌軍國大權。

這道密旨一出，天下沸騰。

民間不少人傳言是公主為奪權殺了先帝，隻因那晚公主和先帝密談了一個時辰，在場沒有第二個人。

沒人知道那個寂靜的夜裡，偌大的宮殿裡，瀕死的帝王和公主說了什麼。

我還記得那晚公主回府後，滿身肅殺的死氣。

她一言不發地抱住娘親，兩個人生生枯坐了一夜。

各地叛亂不斷，不斷有狼子野心者借機想要奪權。

他們說公主是妖婦，說女子掌權會禍亂天下。

公主問我：「月兒，你覺得那些人反對我是因為什麼？」

「因為他們想要權力，得不到就嫉妒，就像狐狸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公主摸了摸我的頭，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許嘲諷。

「說得好，這些人反對我無非是他們見不得女人掌權。可我要的不是權力，是治國的資格。」

公主不願再有無辜之人流血，用計謀平定了各地的騷亂。

熙寧元年，幼帝登基，公主輔政，朝野上下無人敢不服。

因為不服的人都被殺了。

公主告訴我，要想社稷安寧就要懂得收服人心，賞罰分明。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我跟隨公主和娘親搬入了宮中。

這一年，我十歲，公主三十二歲，可是連日的操勞已讓她的鬢角添了幾分斑白。

我見到了那個年輕的帝王，不過還是一個垂髫小兒，稚氣未脫。

公主要一邊操勞國事，一邊關心他的成長，一邊抵御永不休止的流言蜚語。

好在公主還有娘親在身邊排憂解難，往往隻是一個眼神，娘親就能參透公主的想法。

在無數個深夜，公主在忙處理國事，娘親都會陪伴左右，分擔一二。

14

熙寧三年，京中爆發時疫，雖有藥方可治，但成本過高，售價更是尋常百姓所不能得。

富商豪紳不惜重金求藥，而平民百姓隻能等死。

我看到有母親病死前無助地託孤，看到無數異鄉人不甘地死去，看到年邁的大夫勞累到暈倒。

可這些都沒能阻止瘟疫的蔓延，死去的人一日勝過一日。

朝廷用於賑災的錢糧，就如泥牛入海，毫無波瀾。

有不懷好意者趁機散布謠言，稱這是上蒼看不慣讓妖女亂政才降下的災禍。

若是想平定災禍，就先讓妖女自刎謝罪。

一籌莫展之際，突然出現一個蒙面女子，自稱公主的故人。

她獻上的藥方，不僅造價低廉，而且藥效極佳。

公主親自督察，確保賑災藥品能真的發放到需要的人手上。

歷時三月之久，這場聲勢浩大的瘟疫終於逐漸消散。

可公主卻病倒了，她太累了。

15

我們想找到那個女神醫，可等到她的住所，早已人去樓空，隻留下一封密信。

【公主在上，民女林芳吟幸得公主不棄，相救扶持。今習得一身醫術，終有所用。當年言行，雖非本心，但也傷及憐兒小姐。無顏相見，唯願公主福壽安康，一生喜樂！祝公主和憐兒姑娘永結同心，琴瑟和鳴！】

小翠姐姐讀完這封信的時候，在場除了公主和娘親，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我努力從記憶裡搜尋，才憶起這個女神醫竟然就是七年前，衝進王府打了娘親的女人。

可是，她不是早死了嗎？

16

七年前，她被帶走不久，就傳出她因感染風疾，不治身亡的消息。

可更多的謠言是傳她勾引庶妹的未婚夫，暗通款曲。

林家是為了面子才說病逝，實則是與人私奔。

但林芳吟消失的第二天，就有一個一身傷痕的小丫鬟爬到公主府，求見公主。

她說，林芳吟不是死了，也不是失蹤，是被當家主母賣去了青樓。

她回憶那日，林芳吟吃了主母送來的茶點後，像是突然失心瘋一樣，衝進了公主府。

回去之後，也瘋瘋癲癲，像是被傀儡了一樣。

半夜時分，她陪著林芳吟休息時，聞到一陣怪味，想要起身，卻四肢癱軟。

眼睜睜看著一個壯漢，扛走林芳吟。

她聽到主母說要把她送到醉春閣，她想要張口卻被捂住口鼻，一頓拳打腳踢。

主母警告她：「如果敢多嘴，像你這種人死了也沒什麼人在意。」

可是，她的確知道，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生死的人隻有小姐。

她拖著滿身傷痕的身體，堵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來救她，救唯一在乎她性命的小姐。

17

「可是，林家主母為什麼要害林芳吟，林大人不管嗎？」我忍不住問出口。

娘親喝了一口茶，繼續說：「當年我們也覺得奇怪，可林書達來見夢真的時候，雖表現得像是袒護女兒，但眼中毫無波瀾，隱隱似有厭惡。

「林芳吟的表現也瘋癲麻木得不正常，再加上我們從那個小姑娘的嘴裡知道了不少隱情。」

那日，那個小丫鬟吐露了一切真相。

林芳吟雖是嫡女，但親生母親卻因林書達寵妾滅妻被活活氣死。

林書達縱容小妾，給她當家主母的權力，卻不願意給她正妻的名分。

為了在外表現自己的愛妻人設，為了在皇帝和百官面前保留自己的好名聲。

小妾心懷不滿，平日沒少找林芳吟的麻煩。

而林書達憑借著賢良愛妻的美名在官場步步高升。

而今日之事，林書達雖也知情，但也未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