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聽到李染說別怕。
那時他還不知道,那是最後一句話。
那便是告別了。
他把底牌給了別人,李染便把自己的又給了他。
維持關系所需要的愛也是。
他把愛給了別的東西,他的份額少了,李染要付出的就多了。
6
李染不在的第一個百年,他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重新回到秘境中。
剛開始還會有人攔著他,後來他們不再管了,反正不可能成功。
李染不在的第二個百年,他拼盡全力修煉,相信隻要他夠強,就可以找回她。
他開始遺忘,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一個人離開,最先被遺忘的,是缺點。
李染不在的第三個百年,他似乎已經接受了事實。
他不再執著於讓秘境開啟的方法,也不再發了瘋地修煉。
甚至,對李染,他表現出一種矛盾而奇異的怨恨。
這世間好似真的沒有讓他害怕的事了。
他站到了足以讓所有人仰望的位置,真應了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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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償所願。
他已經那麼強,是宗門的驕傲,亦是同門的依靠。
過去的擔憂,那隱秘到隻有李染窺探到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怎麼不算得償所願呢?
然而,無人知曉,他生了心魔。
天之驕子沈鏡白,因為李染,生了心魔。
「我恨你。」他揮手,白衣隨著他的動作翩然落地。
這麼輕,又那麼重。
帶得他的心震痛了一下。
朝上那一面,是以血畫成的符。
那是他平生見過最完美的作品。
完美得,好似能夠禁錮他的後半生。
靜靜地看了兩秒,他突然跪了下去,將那件衣服攬進懷中。
上面還殘留著體溫。
讓他想起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擁抱。
「對不起,對不起,我亂說的,」他呼吸混亂,語調破碎,哀求道,「別生氣……
「我愛你,我愛你。
「你想聽的就是這個對吧?」
原來這麼簡單就可以說出口嗎?
但,有什麼意義?
「惡劣的家伙。」他將臉埋入布料,「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偶爾也來一次我的夢吧。
「讓我看看你。
「我真的……很想你。」
沒有李染在身邊,算什麼得償所願。
未曾向李染表明心意,是他第二後悔的事。
此時,第三個百年即將走到盡頭。
知道秘境即將開啟的那天,天氣很好。
沈鏡白心想,正適合接他的愛人回家。
7
沈鏡白進入秘境後,立刻點起一盞燈。
取出一張符,他眼見著火舌將符紙舔盡,微微皺了眉。
這些不過是李染平日練手剩下的,在他人眼裡一文不值,於他而言,卻是珍寶。
她留下的東西不多,丟一件便少一件。
火焰由橙黃轉向紫紅,明明沒有風,那火苗卻自己偏移,好似在指引方向。
沈鏡白便朝著那個方位前進。
時間既快又慢,看著火苗越燒越旺,他心如擂鼓。
直到掀開最後遮擋視線的藤條,沈鏡白看到眼前的場景愣住了。
明明有這麼多人進入秘境,卻沒有一個人來到這裡。
甚至連打鬧的動靜都沒有傳來,安靜得像是另一番天地。
古樹枝條像是擔心女人睡得不安穩般將她託起,女人的手下垂著,指尖恰好觸碰到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沈鏡白不由得走近,仔細端詳她的睡顏。
這一刻,好似世界上所有的偏愛都匯聚在這個人身上。
他的道侶,李染。
這是真實的嗎?還是他無意之間走進了什麼幻境?
來時那麼迫切,人在眼前,他反而膽怯了起來,隻敢小心翼翼地接近。
突然,那雙眼睜開了。
不知為何,兩人誰都沒有被嚇到,靜靜地對視著。
最終,李染先打破了沉默。
「夢?」她呢喃出聲,伸手,攀上沈鏡白的胸口。
「倒是,難得的好夢。」說著,她猛地一扯。
沈鏡白被迫俯下身子,又仰起頭,以這麼一個臣服又索求的姿勢,迎合著她。
眼睛一眨,滾下一顆淚來。
如果是夢,或許,他願意久居。
8
直到淚滴落到水中,我才如夢初醒地松開他。
「不是夢?」
「嗯,不是夢,我來接你回家了。」
他拿出一枚丹藥,說是可活死人,肉白骨,叫我拿著,以便不時之需。
然而,沒有他想象中的美好重逢,我的反應可以說是平淡。
「好久不見,有一千多年,嗯,還是兩千年沒見?沈……」
思考了一會兒,未果,我沒有糾結。
「你叫什麼來著?」
聽到我說的話,他愣住了。
「你在說什麼啊,從那時到現在,也才過去三百年。
「我知道這三百年你過得不好,你還在生我的氣對嗎?我可以解釋,我都補償給你好不好?
「別……」他字句都真摯,連聲音都哽咽。
「別裝不認識我,別不要我。」
我卻隻注意到關鍵信息:「三百年啊。
「正常,阿遇最近才掌握正確控制時間流速的方法。
「李遇,人呢?」
沒有回應,我自言自語,「因為終於見到別人,興奮起來了嗎?」
沈鏡白還未消化完我說的話,見我已經準備離開,他著急地跟了上來。
「一千年?兩千年?我、我不知道……」
我隨口應道:「嗯,沒關系。」
「你還在意紀師妹的事是嗎?我同她除了同門情誼再無其他。
「那時我救她隻為責任,我也沒想到她會做出那樣的事,其實那一天……我是打算和你一起死的。」
「一起死?你願意犧牲,憑什麼想當然地替我決定?
「我很稀罕和你一起死嗎?」
時間過去太久了,我甚至無法共情過去的自己。
「奇怪,當時怎麼會送你出去。」
能活我肯定要活才對啊。
「話說回來,」我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麼?」
他被我這一眼看得心慌,尋求安全感似的要來拉我的袖口:
「我是你的道侶啊,我當然要跟著你,然後帶你回家。」
沒經過任何思考,我閃身避開。
「雖然我有很多東西想不起來,但是這個我還是記得的。」
我看向沈鏡白,眼神冷淡。
現在的他,在我這,同陌生人無異。
「『算了』,我說過對吧。」
算了。
他與師妹到底是什麼關系,無所謂了。
我到底在他心裡是何種地位,不在乎了。
他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算了。
看著他陡然慌亂的神情,我淡淡道:
「看來你想起來了,那很好。
「別再跟著我了。」
9
聽到不遠處的打鬥聲,我沒有關注沈鏡白的反應,快步走近。
原來是阿遇和別人碰上了,看氣氛應該不是很愉快。
「阿遇。」
我喚了一聲,阿遇便迅速退至我身邊,一身的傷,卻仍龇牙咧嘴:
「這裡是我的地盤,所有東西,我隻給阿姐,你們不許碰!」
我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頭上斷角十分顯眼:
「好了,阿遇。
「可以出去了,開心嗎?」
那些人並不認識我,卻已經認出阿遇的身份。
「那女孩是倏,果然此方秘境藏著世間最後一隻倏!」
倏,傳說中撥動時間的神獸。
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銷聲匿跡,沒想到這裡竟然藏著一隻幼獸。
他們見阿遇親近於我,張口便想討要:
「這位姑娘,你不知身邊那孩子的價值。
「你也聽說了吧,天柱將傾,為了天下人,把她交給我們,我們會給你想要的。」
我挑了挑眉,看向緊跟著我的沈鏡白:
「他在說什麼?」
他聽話地向我解釋起來:
「天柱有斷裂的跡象,他們認為,使用倏的能力,減緩天柱劣化的速度,他們會有更多時間來尋找解決的方法。」
我了然地點點頭:「你們想讓這孩子,和那天柱在一起,孤零零地待上千年萬年?
「甚至為了讓她按照你們心意控制時間,你們會封印她,限制她,是嗎?」
聽到我說的話,小姑娘縮到我身後,緊緊拽著我,不敢狂了。
對面的人被我問得一愣,卻還是艱難道:
「為了天下,小小的犧牲是有必要的。」
一莽漢叫道:「娘兒們就是嘰歪,畜生怎麼會可靠,肯定是要扒了皮煉成法器的。」
領頭那人搗了他一下,接著求助似的看向沈鏡白:
「沈道友,你也說兩句。」
「哦?」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又要,放棄我了?」
沈鏡白呼吸一滯,掙扎片刻,吐出一個「不」字。
「沒關系,我不介意。」我道,輕輕一個響指,剛剛叫囂著的大漢瞬間隻剩下森森白骨。
虛空畫符。
「反正,你們都沒我強。」
我抱起阿遇,輕聲安慰。
「別怕,我在,沒人能傷害你。」
沒有多想,我將剛剛得的丹藥喂到她嘴邊:
「吃。」
沈鏡白張口阻止:
「染染,這是我留給你保命的,非常珍貴。」
這不單單是一顆丹藥,更是一份情。
我奇怪地看著他:「所以呢?
「給了我,就是我的,這種消耗品,就是給人用的不是嗎?」
我依舊護短。
隻是對象,不再是他。
他終於同當時的我感同身受。
喂阿遇咽了下去,她身上的傷果真好了,隻是那斷角卻仍然沒有恢復。
「嘖,這麼沒用。」
不知說的是人還是藥。
10
被正道通緝,我卻無意帶著阿遇過上一輩子東躲西藏的日子。
囂張了一輩子,沒道理後半輩子這麼窩囊。
於是,我直接殺到魔界,取代了魔尊的位置。
對正道,我直接放話:想要?便親自來取。
可謂猖狂。
某日,下面的人說,有人想見我。
「沒興趣,」我興致缺缺,「不管是誰,讓他滾。」
「可是……」他說話小心翼翼,「那一位,我們實在是沒實力,也沒膽量啊。」
說到這,我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
阿遇「哼」了一聲,不滿溢於言表。
我指尖輕敲幾下,思忖片刻,道:
「既然是故人,那便讓他進來。」
看在過去的情面上,我道:
「有事說事,要是說廢話,我一腳給你踢出去。」
突然,我皺了皺眉:
「你這是,入魔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疑問,而是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我是來告訴你……」
他跨坐到我的腿上,自下而上地想要吻我。
「我是你的道侶,我跟你,不能算了。」
伸手抵住他的唇,我聲音冷冷:
「阿遇,出去玩。」
阿遇撇了撇嘴,怒瞪他一眼,氣呼呼地離開了。
直到隻有我們二人,我才勾著他的腰拉近。
一個踉跄,沈鏡白幾乎整個人摔到我身上。
「竟甘願屈於我這種人之下,沈道友大義。」我語氣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