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豔闲且靜,紅衣淺復深。」
她一邊做思索狀,一邊慢慢吟出兩句。
小王爺眼中閃過驚喜,眾人臉上也是陶醉的表情,靜靜等著她後面更驚豔的詩句。
忽然一個柔弱但清晰的聲音打斷了柳墨塵:
「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
柳墨塵聽後大驚失色,所有人都一齊扭頭望向聲音的方向。
隻見我頭發湿漉漉的,被一個丫頭攙著,倚在園子門口。
小王爺沉了臉:
「誰叫你進來的?」
身邊的丫頭不卑不亢:
「稟王爺,柳姑娘剛才不小心落了水,怕驚擾主子,奴婢們給姑娘換好衣服,準備送出去,恰巧經過園子,姑娘聽見裡面在作詩,就……」
我悽然一笑:
」都怪我情不自禁,驚擾了王爺和殿下,臣女這就告退……」
眾人噤聲,場上的氣氛降至冰點。
忽然,有個人仿佛如夢初醒般跳起來喊道:
「好詩,好詩啊!起首便妙,接的更是天衣無縫,一氣呵成!絕,太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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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曾和柳墨塵連對十首詩最後落敗的束林閣夫子。
此人對詩詞非常痴迷,剛才眾人都在覷著小王爺的臉色,唯有他還沉浸在我和柳墨塵對的詩句裡,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
原本十分尷尬的場面被他這一喊打破了。
長公主扭頭看向小王爺:
「皇弟,本宮也覺得柳二姑娘接的甚妙,況且,柳姑娘做了開頭,柳二姑娘要順著接下面兩句,本就更難,還能做到如此渾然一體,仿佛是一人所做,實屬難得,你覺得呢?」
小王爺也不想太過拂了主人家的意願,隻勉強道:
「詩是不錯,不過這人品…算了,今日是皇姐的春日宴,皇姐開心就好……」
長公主眉頭舒展:
「今日本就是以文會友,柳二姑娘,剛才怠慢了,你身子若是還行,就請入席吧。」
我施禮坐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柳墨塵。
隻見她臉色煞白似鬼,驚疑不定地看著我,連小王爺和她說話,都心不在焉。
憑生頭一次,見她如此失態,看來那人說的都是真的。
我微微一笑。
柳墨塵,你果然是個欺世盜名的冒牌貨。
10.
春日宴後,我名聲大噪。
當日赴宴的人都傳,我在公主府落水後像被打通了筋脈,宴席上連作十三首詩,首首驚豔。
更奇怪的是,一向在這方面不落人後的柳大小姐,那日好像成了啞巴,竟然緘口不言,哪怕長公主和小王爺開口相邀,都推說自己不舒服,早早離了宴席。
父親知道後連連稱怪,說我們姐妹莫非都遇到了湖裡的神仙。要知道,柳墨塵就是七歲那年落水之後才逐漸顯露才華的。
隻有我和柳墨塵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在七歲那年就換了芯子,而天道輪回,我在今日,遇到了知道她底細的故人。
那人和她來自同一個世界,柳墨塵霸佔了我庶姐的身體,而另一個倒霉的穿越者卻成了公主府打雜的丫頭。
那日她在湖邊攔住失魂落魄的我,講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你從前認識我的庶姐?」我難以置信地問。
「我倒不認識她,可卻認得那些詩文!」小丫頭不屑地撇嘴。
「我早就注意到她了,盜用別人的詩文給自己臉上貼金都是古早穿越女幹的事!以為古人的詩詞就沒有版權,張口就說是自己的,我最看不起這樣的人!過分的是她還利用這些來害人!」
小丫頭忿忿地,從她稀奇古怪的話語中我抓住了一個重點:
柳墨塵的天賦都是假的,她所有驚豔絕倫的詩作都是出自別人之手!
「你想不想給她一個教訓?」小丫頭叉著腰,義憤填膺地問我。
於是那日便有了我連做十三首詩,震驚所有賓客的舉動。
連長公主都驚嘆不已,她和藹地問我要什麼賞賜。
我立刻跪倒,說剛才神思恍惚落水,多虧府中丫頭相救才有命在,希望公主賞賜那個丫頭。
身邊扶著我的丫頭也跪倒在地,連說是公主福澤庇佑,我福大造化大,她不敢居功。
公主瞧著我倆一叩一拜甚是有趣,索性那丫頭隻是公主府中一個不起眼的下人,便幹脆賞了我,讓我自行處置。
我與丫頭相視一笑,論詩詞我不及柳墨塵,可要論揣摩如母親一樣高門貴婦的心思,卻沒有誰能比我更懂。
回到府中,我便命丫頭貼身伺候,改名雁爽。
因為她告訴我,這才是她真正的姓名。
我的思緒還猶自停留在春日宴的情景中難以回神。
誰能想到,宴席開始前,我還是個被小王爺毫不留情趕出去的可憐蟲,僅僅因為十三首詩,我便體會了平生從未體會過的贊譽和追捧。
難怪柳墨塵要將別人的詩作據為己有,名聲和榮耀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看著一旁抱著點心盤子吃得正歡的雁爽,我極力鎮定下來。
「看來你也熟知那些詩詞?」
「那當然,我可是我們省的文科狀元,四歲就會背唐詩宋詞三百首了。」
雁爽鼓著腮幫頭也顧不上抬。
雖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麼,但我還是如同下定決心般問她:
「那你可以把所有名家的所有詩詞都撰寫下來嗎?」
「你要幹什麼?」雁爽立刻停下,抬頭警惕地看著我:
「難道你也想像那個冒牌貨一樣,盜用別人的詩詞給自己揚名?」
我伸手撫過自己桌面上堆疊得厚厚的紙箋,上面寫滿密密麻麻卻整齊的簪花小楷。
恐怕連母親都不記得,我也曾是一個熱愛寫詩作賦的女孩。
因姐姐珠玉在前,我甚至不敢把自己寫過的東西拿出來,隻每日在房中冥思苦練。
那無數燈下熬過的夜晚,一張張寫滿的紙箋,是我所有努力的見證。
我一直鼓勵自己,就算才華不夠,靠勤奮也可彌補。
要讓我同如柳墨塵一般,隨意剽竊別人的詩作據為己有,那過去認真到執著的自己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雁爽還在自顧自地說下去:
「春日宴上教你的那些詩,不過是我同情你,又看不慣那個剽竊者,想給她一個教訓而已,你可別想歪了。」
「你放心」我攏了攏思緒:
「我不是柳墨塵,這樣欺世盜名的事還不屑去做。」
11.
春日宴後,宴請和各種詩社的邀請像雪片一樣飛來。
隻不過邀約的對象,從姐姐變成了我。
父親和兄長對我的態度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從前,父親在外人前隻會提及柳墨塵,仿佛沒有我這個女兒。
如今,別人一誇我,他就得意地說:
「都說大女兒才學驚豔,可我這小女兒也是自小就聰明伶俐,一點就通,老夫平日對她的管教也甚嚴啊!」
家宴上,罕見地命我和柳墨塵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恨得一旁的柳墨塵牙直痒痒。
而兄長那日竟親登門,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說:
「妹妹,兄長從前對你有些嚴厲,是怕你年紀小,又有母親寵著,性子養得驕縱,有時話難免說得重了些,可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莫要介懷。」
我一臉驚訝地望著他:
「兄長,你這是來給我賠不是嗎?」
他一向在我眼前頤指氣使慣了,被我點破了小心思後漲紅了臉:
「這是什麼話?我是你兄長,管教你幾句還需要賠不是嗎?」
這個時候還在裝模作樣,可惜我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傻傻地孺慕兄長的小女孩。
我面帶譏諷:
「既然如此,兄長何必多此一舉。想必是妹妹刁蠻任性慣了,領會不了兄長的好意,你還是請回吧!」
看我毫不領情,他氣得一甩袖子就走了。
柳墨塵將他們的轉變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沒幾日也跑過來試探。
「那日妹妹落水,可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
我搖搖頭:
「那日我嚇壞了,什麼都不記得。」
「但妹妹落水後反而能做出那些詩詞來,可不像你平日的風格。」
我衝她露出無害的一笑:
「大概與我平日刻苦研讀有關吧,那日被水一衝,我的思緒仿佛通透起來,憑生所學就一股腦地湧了出來。」
柳墨塵面容都有些扭曲了,她明知那些詩根本不是我作的,可偏偏又不能揭穿,心裡肯定如同吃了蒼蠅一般膈應。
看她吃癟而去,我心裡有說不出的暢快。
可雁爽卻在一旁涼涼地說:
「你以為僅憑剽竊詩詞一項就能拿捏住你這位便宜姐姐嗎?」
我忙問她什麼意思,小丫頭撇撇嘴:
「穿越女三件套:第一步詩詞歌賦,第二步開店經商,第三步籠絡皇子。據我觀察,柳墨塵肯定已經在第三個階段了。」
我大驚失色:
「她一個內宅女子還敢籠絡皇子?」
「有什麼不敢?哪個穿越女不做富可敵國,縱橫天下,左擁右抱的美夢!」
說到最後一個時,她可疑地擦了擦嘴角,仿佛那裡有一滴看不見的口水。
「那你呢?也有一樣的夢想嗎?」我試探著,她頭搖得像撥浪鼓:
「沒有啦,穿越女也分好多種的,我隻想早點回去,古代有什麼好,我想爸爸媽媽。」
雖然我對雁爽的話半信半疑,但還是央求母親去查。
母親久居內宅,但外祖家的勢力眼線卻遍布京城。
一查之下我們都震驚不已,柳墨塵竟參與了京城十幾個大大小小生意的經營和分成。
這些店鋪買賣都屬於不同豪門公子的名下,而這些人都是柳墨塵的傾慕者。
其中幾處產業母親看著特別眼熟,原來竟是母親名下,被兄長不聲不響地送給了柳墨塵做人情。
母親甚少過問陪嫁裡店面鋪頭的事情,沒想到給這對兄妹鑽了空子。
想到自己的陪嫁養了柳墨塵這麼多年,還有那個蠢兒子,母親氣得摔了茶碗。
「她放著好好的公府小姐不做,要那麼多銀子幹什麼?」我不解。
商人的地位一向被貴族們所不齒,像父親這樣清流出身的人,更是聞不得銅臭氣。
「沒有銀子,你這些吃穿用度從哪裡來?我的大小姐,你別被封建糟粕洗了腦,手裡有了銀子,心裡才有底氣,你才不會被別人輕易拿捏。」
雁爽恨不得用手來戳我的腦袋。
「可母親說,我們女子,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後靠夫婿,也沒說過要靠銀子呀!」
雁爽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那你倒說說,你的父兄可靠嗎?還是你那開小差的未來夫婿可靠?」
我愣住了,從小到大,我所有的冤枉和委屈,幾乎都來自我的父兄,還有那不靠譜的李逸……
「既然如此,為何父兄還整日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我兀自嘴硬。
「那是因為讀書可以做官,做官就有了權,有權就會更加有錢啊,我的傻姑娘!」
雁爽同情地看著我。
「所以……柳墨塵才不滿足賺銀子,她籠絡皇子,是想要權?」
雁爽的話在我腦子裡轉了幾輪,我才恍然大悟。
以才學換取名望,以名望換取金錢,再用更多的名望和金錢換取權力,柳墨塵步步為營,野心勃勃。
若不是所有的這一切建立在欺騙和剽竊的基礎上,我都要忍不住敬佩起她的眼界和籌謀。
隻可惜,偷來的就是偷來的,遲早要還回去。我勾起唇角。
你的父母先生沒教過你,那我就來教教你吧!
12.
沒過一個月,先是兄長手裡的產業出了問題,放印子錢逼死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