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掃過桌上的枇杷,忽然開口:「我不喜歡吃枇杷。」
我白了他一眼:「誰給你吃?那是方公子給我吃的。」
「拿出去,這味道我不喜歡。」魏翾撇過頭,面色淡淡。
我略有可惜地看了眼枇杷:「我看你近日有些夜咳,還想熬些枇杷膏給你,你若是不喜……」
「倒也不是不喜,若是枇杷膏,我還是可以接受的。」
嗯?不喜歡枇杷,喜歡枇杷膏?
這不是同一個東西嗎?
這殺豬匠,真正心思難測。
我試了試水溫,繼續替他下針起來。
一盞茶後,藥浴完畢,我剛把銀針收齊,就聽到頭頂瓦片松動之聲。
下一秒,眼前天旋地轉,被一隻手拉進了浴桶裡,溫潤的水流頃刻間浸湿了我的衣衫。
魏翾將我緊緊箍在懷裡,下颌抵在我的發間。身後,幾道利器破空聲響起,他轉手拉過一旁的屏風,擋在面前,利刃入木的沉悶聲傳來。
煙蘭心不死,居然找了殺手過來?她也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更讓我吃驚的是,魏翾會武?
我作勢要掙扎的手立馬環住了他的腰,先把命保住再說。
身側之人身子緊繃如弦,幾個輕點,帶我飛出了屋子,臨了,還不忘隨手拿過衣服替我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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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透骨,殺手話少人狠,但抵不過魏翾多年殺豬手藝出神入化,僅用一把殺豬刀,就將殺手滅得七七八八。
我望著院子裡躺的東一個西一個的屍體,腿肚子抽起筋來,身子一軟,腰間堪堪被一隻大手撈住。
魏翾神情冷戾,薄唇緊抿,這一刻,倒比那些殺手的氣勢更甚。
一個殺豬匠,能有這王霸之氣?
我懷疑他在殺豬之前,是不是某個殺手組織裡出來的。
方才那些殺手訓練有素,出手狠辣,回想過來,他們的目標好像不是我,而是魏翾。
難不成,是來殺魏翾的?
5
「你是不是某個殺手組織出來的叛徒?」我驟然發問,他愣了下。
「怎麼說?」
「世子未婚妻要殺我的話,她的銀子估計請不起這些殺手。而且,殺我用這些人,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我將與南玹世子未婚妻的幾分恩怨,真真假假地和魏翾八卦了幾句。
大抵就是她誤會我鍾情世子,所以想斬草除根。
奈何我指天發誓,她還是不放心。
魏翾聽完後,臉色奇異:「你見過衛玹玉?」
「她似乎特別執著於將你趕出燕京。若按你所說,她已經入住侯府,為何特意針對你?」
魏翾腦子轉得快,一下子尋出裡面的不正常來。
我立馬轉移話題,頗有嫌棄:「沒見過,但聽說過。南玹世子常年戴了個羅剎面具,若不是醜得驚天地泣鬼神,怎麼會遮住臉不讓見人?而且他殺人如麻,人見人怕,定然心思扭曲變態,我嫌自個人命長嗎?去喜歡閻王?」
再被他問下去,恐怕那互換身份的事兒就要露餡了。
近來燕京隱有風雨欲來的趨勢了,我感慨道:「聽聞那閻王出京辦事了,沒了這閻王震京,殺手都跑進來了,也不知他何時回來。」
「這些個人咋辦?」我指著一地的屍體,略有頭疼。
魏翾:「明兒我僱人埋了。」
燕京還有專門做埋屍的行當?
我大吃一驚。
也不知這銀子來得快不快?生意旺不旺?
枝頭的夜啼清脆地叫了聲,烏雲將月色透顯出來,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魏翾居然穿了褲子!
他不是脫了嗎?
我可惜地咂咂嘴,頗有些遺憾。
回屋躺在床上時,腦海中還閃現出那副不著寸縷的身子,輾轉反側。
我居然失眠了!
房門被輕輕叩響。
「誰?」我一骨碌爬起來,四下尋刀,難不成殺手又回來了?
「咳……是我。」門外魏翾咳嗽了幾聲,「我的屋子被砸壞了,所以……」
所以?他來搶我屋子?
「不行!」我一口回絕,寒風冷夜,凍死道友,也不能凍死貧道。
而且,能憑一己之力滅了十幾個殺手的,能是常人?
我有些後悔與他合作了。
也不知此刻抽身來不來得及。
「哦……」魏翾咳得更密了,「若夫人不願意我打地鋪,那我就睡院子裡吧,希望今夜不會下雨。」
他是來打地鋪?不是來搶我屋子?
「方才,我似乎扭到腰了。」
我剛要躺下,魏翾似乎抽了口涼氣,隱忍著疼痛。
想來他剛剛摟著我對付那些殺手時,不慎扭到了腰。
我到底沒忍心,將他叫了進來。
取了藥酒示意他趴下,掌心貼在他腰處,使了四五分力去揉。
「那些是我母親派來的。」魏翾低垂著頭,解釋道。
「虎毒不食子,她居然請殺手來殺你?為什麼?」我震驚了,誰家母親請殺手來殺自己兒子的?
「是繼母。母親病逝後,不過三月,父親就續弦了。彼時我才三歲,她帶進來的幼弟不過比我小一個月。」
也就是說,他父親在娶了他娘親後,在外頭置辦了外室,還留了種?
「繼母表面對我關懷備至,可時常暗示旁人磋磨我。她想殺我,把家業留給我二弟。」魏翾冷笑,「可他們並不知道,我壓根就不稀罕那些東西。」
我覺得他有些可憐,能請殺手來爭家業的,想來那錢財該是多麼豐厚。
他爹也真不是東西,居然把自己兒子逼出家門,做了個殺豬匠。
所以,他身上的毒,是繼母下的?
我將將起的要遠離他的念頭又淡了下去。
翌日,阿旺的扒門聲驚醒了我。
我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又幾時鑽進了魏翾的懷裡。
他胸前的衣襟上有灘可疑的水漬。
完了完了,流口水流到他衣服上去了。
正要伸手去擦時,魏翾眼睫輕顫,忽然睜了開來,看到我一隻手摁在他胸口:「夫人,這也是在治病嗎?」
……
晨起的那份尷尬,讓我幾乎奪門而逃,起了個大早出門賣豆腐。
早就等候的常客們紛紛誇贊。
「瞿娘子是個勤儉持家、任勞任怨的,這一大早就出來做生意了,也不知誰家兒郎有幸能將你娶回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還真有人給我介紹起親事來。
「瞿娘子,我那表姐是高尚書的三姨娘,膝下一子,倒也出息。旁的不說,學問扎實,若今年下場,高低也能給你爭個官家夫人當當。」
「去去去,高尚書家的三子,白日躲書房鑽研學問,怕不是同伴讀一起鑽研到床上去,你少拿他來禍禍人。」
「你懂什麼,等他高中了,日後瞿娘子就不用做這豆腐營生了,瞧那手,凍得都青紫了。」
「要我說,還不如尋戶平常人家,做個正頭娘子。比如我家那大兒,吃苦耐勞,又是燕京大酒樓裡的掌櫃,雖說年歲大了點,但……」
……
「夫人,天要下雨了,你先回去,我替你收拾完就回來。」遠處,一襲青衣,一把傘,魏翾緩緩拾級而來。
天地靜謐,圍觀的客人不由自主紛紛讓開一條道來。
「瞿娘子居然成親了?」
「好俊的郎君啊。」
「咦,這不是十裡街的殺豬匠嗎?好些時日沒見了,我姐姐還問起過他,怎麼成了瞿娘子的夫君了?」
我小聲嘀咕:「倒也不必如此宣揚。」
魏翾:「家裡來客了。」他睨了我一眼:「是你情敵。」
情敵?搶了我身份的煙蘭?
我勾勾他衣角,膽怯道:「我那米缸裡的銀票取了嗎?取了就帶你一起跑。」
「你不怕我偷你銀票嗎?」他詫異道,「其實,上個月,我看到房東進去過你的屋子。」
上個月?房東?
我一下子聯想到我藏在米缸裡的銀票!
好啊,我說賊人怎麼這麼輕車熟路,原來還真是熟人啊!
6
巷子口,有兩個幹練的武夫堵在那裡,似乎剛跟著魏翾一起過來的,他們抱胸警惕地看向我,生怕我跑了。
我壓低聲音:「他們是世子未婚妻的狗腿子?」
魏翾看了一眼:「嗯。我怕被打死,所以帶著他們一起來找你了。」
我?你不是會武嗎?
一拳一個不行嗎?
他嘆了口氣,捂著腰,眉頭微皺:「扭傷了腰,使不上力來了。」
我認命地跟著那兩個武夫一同回了家。
院子裡,煙蘭一見到我,就急不可耐地要求換回身份來,她摘下頭上的珠釵,褪下腕上的玉镯統統放在我面前:「你去和侯府說,你才是真正的沈瀾秋。」
我莫名:「我不是,我是瞿煙蘭。」
這身份是她認的,已經過了明路,就算我要換回來,那也得有人信。
她威脅我,若我不認回自己的身份,就讓我在這燕京寸步難行。
「可,你來晚了,我已經成親了。」我拉過一旁看八卦看得起勁的魏翾。
煙蘭搖搖欲墜,難以置信:「你不怕世子回來了,報復你嗎?」
她全身衣裳遮得嚴實,但不妨礙我眼睛毒,那高束的領子裡全是青青紫紫的瘀痕,而且她說話時有些漏風,好像裡面有顆牙齒掉了。
「世子隻會報復你,因為現在你才是沈瀾秋。」我高深莫測道。
若她了解世子的手段,就該縮著腦袋乖順地宅在後院。
煙蘭顯然明白了我話語裡的威脅,氣得指著我鼻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故意的!」
我無辜眨眼:「不是你要的嗎?」
等煙蘭紅著眼奪門而出後,魏翾忽然發問:「所以你才是南玹世子的未婚妻?」
「娘胎裡被訂下的,我也是受害者。」
「嫁給他,我寧願出家當尼姑。好歹還長命。」我惆悵又僥幸地長嘆一聲。
魏翾眼神忽明忽暗,情緒翻湧得極快,不待我揣摩幾分,就抱著還在咬我衣角的阿旺轉身走了進去:「什麼髒東西都吃,也不怕拉肚子。」
他說的髒東西……是我?
我使了三兩銀子,買通了侯府某個出來採買豆腐的丫鬟,才得知,世子已經回府了,而煙蘭在衛玹玉不在的日子裡,居然和二公子有了牽扯。
那丫鬟說起這事時,還掩嘴偷笑:「就那等鄉下破落戶出來的,能有幾分矜持,二公子勾勾手指,她就爬了過去。現在世子回來了,她反倒求了二公子要將她收房。」
我不解,當初是她心甘情願要認下這門親事的,進了侯府這麼久,應當知曉世子是個什麼人了,為何還與二公子牽扯在一起了?
煙蘭身上的傷,難道是世子打的?
沒等我細琢磨這事裡的古怪,侯府卻鬧出了件大事。
衛玹玉回府後,繼夫人原想替他主張婚事,可在宴會上,煙蘭竟背了眾人,和二公子在後廂房胡鬧,聽聞都上了鞭子和蠟油,場景之香豔,熱辣又刺眼!
我意猶未盡地竄在各個茶樓聽了好幾個版本。
不幸的是,兩日後,我被侯府的侍衛堵在屋裡,而魏翾正好出門替我出去找房東要債去了。
侯府繼夫人斜眼掃了眼畏畏縮縮的煙蘭,又嫌棄地看向我:「她才是正主?是她威脅你換了身份?」
煙蘭頂著高腫透亮的面皮點頭:「夫人,她才是沈瀾秋,我對天發誓!」
我看了看堆在角落裡的殺豬刀,好像有些遠,夠不著。
局勢所逼下,當即承認了下來:「我是又如何,可我已經成親了,就算是世子,也不能搶人婦吧?」
繼夫人忽而一笑,當即讓人把我堵了嘴捆起來。她附在我耳邊,輕聲細語:「讓你嫁給他?做什麼美夢呢?」
不嫁人你來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