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護衛我都不認識,顯然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新換上來的。
可是好端端的皇宮為什麼要更換護衛?
突然想到一路上我陸續接到京中親信的書信,都說我父皇突然一反常態,凡事依靠太子,自己則不問朝政,隻是縱情酒色。
我心裡的疑竇就更深了。
莫不是父皇被挾持了不成?那樣一切不合理就都說得通了。
正思忖間,便聽見一聲嬌笑自護衛身後遠處傳來。
護衛軍自發讓出了一條路,站在兩側垂首行禮。
程嬌嬌滿頭珠翠一場華麗,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緩緩而至。
她虛扶了一下發髻,勾了勾唇角。
「真是不好意思呢大公主,想不到我們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了。你想進宮其實不難,你求求我,求求我我就讓你進去,你看怎麼樣?」
我何時受過這樣的氣,一個箭步上前捉住了她的衣領。
「誰給你的膽子這麼說我,你是活夠了嗎?」
程嬌嬌臉上的驚慌轉瞬即逝,因為四周的護衛已經死死將我圍住。
刀尖向我,閃著森森寒光。
其實這樣的場面我不是沒見過,但這絕對是我最心寒的一次。
我不得已松開了手,任由程嬌嬌脫離了我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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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聳著脖子整理衣領,忽而又笑了。
「你說誰給我的膽子?當然是太子給的,是陛下給的,你雖然生氣,可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嗤笑一聲:「哦,原來你的膽子都是別人給的啊!我就不一樣了,我的是我自己給的!」
電光石火之間我抽出腰間軟劍,四周的兵刃便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這場面在削土匪耳朵的時候程嬌嬌曾經見過。
但是她顯然沒想到我的軟劍竟然有這樣的威力,被嚇得踉跄後退幾步之後,她在丫鬟的攙扶下勉強站住。
我提劍步步緊逼,她步步後退。
「你們到底對我的父皇做了什麼?」
守衛見識過我的身手以後也不敢貿然靠近,隻舉著半截的武器離我幾步遠跟著。
我就這樣挾持著程嬌嬌,一步一步來到了我父皇的寢殿。
6
父皇的寢殿裡燈火通明,卻並沒有我母後的身影。
若是往日裡這個時候,他們兩個總是會膩歪在一塊。
他們都是粗人出身,並不懂得什麼琴棋書畫的雅趣。
但即使是翻花繩或是編個草兔子,也處處彰顯著他們的恩愛。
但此刻殿內美女如雲,穿著輕薄的紗衣翩翩起舞,內裡若隱若現讓人浮想聯翩。
而我的父皇此刻正一臉倦怠地歪在榻上,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精氣神。
我甚至懷疑他被人下了蠱。
扔下程嬌嬌,我一腳踢開寢殿的大門。
「父皇,我回來了!」
歌舞聲戛然而止,舞姬們都驚恐地看著我。
我心中腹誹,沒出息的東西,我又不是妖怪,還能吃了你們不成?
我就看不慣中原女子這副嬌滴滴怯懦懦的模樣。
父皇顫巍巍從榻上起來,眯著眼睛努力看了半晌,看清是我以後才一聲驚呼,佝偻著身子奔向我。
「元熙,我的元熙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握著軟劍。
趕緊扔了短劍,畢竟刀劍無眼,下一刻我已然被父皇緊緊抱在懷裡。
他哭得老淚縱橫,我也不由得鼻子一酸,可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問。
「父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京城裡發生了什麼?」
父皇深吸了一口氣,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抹著眼淚低聲道:
「沒什麼沒什麼,都好著呢,就是——」,他突然語氣一變,「就是沒想到你竟然還能活著回來!」
「我派出去那麼多殺手竟然都失敗了。」
「來人,把元熙給朕壓起來,她抗旨不遵擅闖宮禁,壓入天牢七日後問斬!」
7
若是我有軟劍自然是不怕,可我劍早就已經不知道被踢到哪裡去了。
我被守衛反剪著雙手,死死盯著面前這個陌生的老人。
「父皇,如果你被挾持了你就眨眨眼,我就算拼死也一定會救你的。」
半晌過去了,他甚至怕讓我誤會,幹脆直接閉上了眼。
「帶下去吧,好生伺候著。說到底她也是我親生女兒,就這幾天了,讓她好好地過吧!」
守衛拉著我往外走,程嬌嬌得意地從我身邊略過,夾著嗓子向皇帝撒嬌:
「父皇,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她哄到這裡來了,您要賞我些什麼啊?」
「哈哈哈哈,那我就賞你黃金千兩如何?」
我用盡全力拼命掙扎,可到底架不住守衛人多,被死死按在了地上。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你就算要殺我,也讓我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
「想知道你到底犯了什麼錯?」
皇帝一抬手,死死按住我的守衛便收起了力道,讓我可以站直身子。
「你錯就錯在是個婦人,還是個能力很強的婦人!你讓我感到害怕,讓你弟弟害怕。我曾經無數次地設想,如果我不在了,元朗能安安穩穩坐好這個龍椅嗎?後來我想明白了,隻要有你在,他就坐不穩,所以我才決心要除掉你。」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說要把皇位傳給我的嗎?就在我南下之前你還說過這樣的話。」
我盯著他的眼睛,明知道問不出什麼結果,可還是不死心地問。
二十年軍旅生涯讓我也熟知各種兵法,這種調虎離山的把戲我還是能看出一些。
但是當時,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也不敢相信,我一起從戰場上拼殺出來的親爹會這樣對我。
果然,他冷酷得甚至都聽不出一絲情緒:
「那不過就是為了爭取時間罷了。你在京中朕根本無法實施我的計劃。你是朕最優秀的孩子,是軍中最驍勇的將領,可是你不是男人。」
「朕曾經提議過立你為儲,毫無意外遭到了群臣的反對。你也知道現在朝廷多半還是前朝舊臣,朕是既討厭他們又離不開他們。按照他們中原人的文化,男主外女主內,牝雞司晨天下大亂,如果讓你繼位不要說別的,他們就敢直接反了你,所以我不得已隻好舍棄你。」
「可領兵打仗我還需要你,所以我隻能一邊利用你,一邊又不得不防著你,還要在你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找到機會除掉你。這也許就是他們說的『狡兔死,走狗烹』吧!」
「父皇也是無奈,父皇也是為了天下黎民百姓,你從小深明大義,一定會理解父皇的苦心吧!」
此時此刻我已經除了冷笑再不知道說什麼了。
我本來以為殺我的會是登上皇位的元朗,卻怎麼也想不到會是從小疼我愛我的父皇。
原來我一直都是錯的。
錯得那麼離譜。
命運終究是狠狠扼住了我的咽喉。
但我怎麼可能任由它掐死我!
8
天牢裡面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差,可能是我那皇帝老爹囑咐了幾句,換來了我最後幾天的舒坦日子。
很快飽飽就使了銀子過來看我,本來雄壯魁梧的女將軍現在哭得像個二百斤的傻子。
「陛下好端端的怎麼就要殺你,他不是一向最疼愛公主你了嗎?」
我冷哼一聲:「你看他哪裡好端端的了?演戲做戲沒人比得上他,簡直比那戲臺上的班子唱得還好,把我們都騙了!」
飽飽哭得更厲害了:「那我們該怎麼辦啊,這裡是天牢我也救不出你,難道真的要看著你七天之後砍頭不成?」
我看著左右無人,盡力壓低聲音對她說:
「你等我上了法場……」
飽飽大吃一驚:「你是說劫……」
話未說完她就驚恐地捂住了嘴:「可是我沒人手。」
「你沒有,我有。你忘了跟咱們一起去修河道的那三萬軍士了?」
「我本想等他們進京就入編歸隊,現在看來,似乎也沒那個必要了。」
飽飽恍然大悟,本來已經被眼淚迷蒙住的雙眼霎時間綻放出希冀的光。
「我怎麼把他們忘了,他們現在應該還在途中,隻要我出城攔住他們……他們都是公主一手帶出來的精銳,定然為公主馬首是瞻。」
我輕輕握住她扒在鐵欄上的手,那樣粗糙那樣厚實,讓人安心。
「去吧,不到萬不得已不許輕舉妄動。」
飽飽轉身去了,我躺在嶄新的被褥上,突然覺得能過幾天清靜日子其實也挺難得。
9
有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從這一刻我就已經走上了命運的岔路口。
如果程嬌嬌說的是真的,我們都活在一本書裡,那我的生命在此刻就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可我現在有三萬精銳,軍中將領又大半都是我帶出來的。
拼死一搏的話,鹿死誰手也尚未可知。
這個江山本就是我打下來的,現在我想拿回來,那天經地義。
我想讓你坐的時候你是我爹,是皇帝。
我不想讓你坐,你就是一個沒什麼大能耐的糟老頭子。
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
很快就到了我問斬的那天,皇帝親自監斬。
元朗和程嬌嬌為了親眼看著我死,也跟著現場觀刑。
日上中天,我坐在帷幔裡等著皇帝宣告我最後的死訊。
飽飽喬裝成一個男人混在百姓中,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對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突然四周的百姓躁動起來,有一個人舉起雙手大喊:「請陛下開恩,饒大公主一命!」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頭茬的玉米已經收獲,不少百姓將玉米皮擰在一起,結成一長串玉米棒子,高高舉過頭頂為我求情。
放眼望去一片金燦燦。
「大公主愛民如子體恤百姓,請陛下開恩,饒大公主一命!」
「饒大公主一命!」
「饒大公主一命!」
一時間山呼海嘯,大有要衝破守衛防線之勢。
我打眼瞅著程嬌嬌的反應。
沒有反應。
說明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我從來不翹蘭花指,但我此刻翹起蘭花指,輕輕攏了攏頭發。
這是我和飽飽約定的信號,表示她可以趁機動手了。
守衛的注意力被騷動的百姓吸引,如果動手我們會更有勝算。
「行了,好生安撫百姓,不要耽誤行刑。」
皇帝話音未落,一騎飛馬自遠而來,馬蹄聲似乎踏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陛下刀下留人,微臣攜萬民傘為元熙大公主請命!」
10
萬民傘,那可是萬民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