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剩女如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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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先看看人,說不定一眼相中了,她自己也想結了呢。」


「我也是這個意思,別把孩子逼急了。」


 


這是我媽的聲音。


 


聽起來似乎隻是安排相親,雖然有些讓人不痛快,但我媽的態度語氣似乎還是為我考慮的。


 


我安慰著自己。


 


手放在門上,正要推開,卻聽見我媽繼續說:「楠楠雖說是辭職了,但是手裡肯定有存款,這些年,應該攢了不少。搞不好能夠兒子的首付。


 


「軍亞,管好你那個女朋友,叫她這兩天別去刺激你姐,惹惱了她,不出錢,我們可沒錢給你買房子。」


 


「嗨,爸,我們博士政府會給住房補貼或者提供保障性住房,這個你們根本就不用發愁。」


 


我弟滿不在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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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傻蛋,結婚是大事,你用錢的地方多著呢,住房政府能解決,裝修買家電,政府也能解決嗎?你們吃度花銷不得用錢啊?


 


「還有嫌錢多的嗎?你要嫌多燒手,回頭給我,我不嫌。」我爸恨鐵不成鋼地罵著他。


 


「這些年,你姐不成家,我們為什麼由著她,還不是為了你?


 


「她要是成了家,她的工資就好花給小家庭了,哪能這麼隨心所欲地給你花錢?你倒好,還大方起來。」


 


我站在原地,心髒攪成一片地疼。


 


「你知道嗎,你爸說了,你不結婚挺好的,現在的人都太算計了,稍微扶持一點弟弟就被叫扶弟魔,如果你結了婚,肯定就沒辦法像現在一樣對家裡好。


 


「他說當初為了讓你主動去打工,特意三天兩頭在你面前哭窮,讓你放棄讀書,主動為家裡分擔。」


 


張曉的話一遍遍回響在耳邊。


 


我是不信的。


 


我怎麼能夠相信呢。


 


向來愛我的父母,在背後如此算計我。


 


在山裡拔草忽然下暴雨的時候,媽媽抱著弟弟,爸爸抱著我,曾一腳深一腳淺地蹚過洪水。


 


爸爸將我掩進他的風衣裡,藏得嚴嚴實實。


 


他的手臂那麼有力,那麼溫暖。


 


外面的雨水那麼大,我卻絲毫不覺得冷。


 


初二的第一次月考,我考了班級第一。


 


爸爸高興地獎勵了我一百塊。


 


他告訴我,要好好學習,他砸鍋賣鐵也會供我。


 


可是我也知道,那段時間家裡因為沒錢,媽媽成日唉聲嘆氣,爸爸連盒煙都抽不起了。


 


他去集市上買煙卷,借了隔壁大伯的卷煙器,回來自己卷。


 


我生怕他嗆壞了肺,省了自己的一周的午飯,給他買了兩盒白將,他高興地把我舉過頭頂。


 


「好姑娘,長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沒白疼你。」


 


那兩盒煙,他不舍得抽。


 


一天抽一根。


 


抽沒了,紙盒折疊得整整齊齊,壓在炕角。


 


每逢有人來我家玩,我爸總滿臉自豪地提起舊事:「我姑娘小的時候就知道心疼老子,午飯不吃也記掛給我買煙。」


 


他把那兩塊舊煙盒當成寶貝顯擺了多少年。


 


這都不是愛嗎?


 


這是可以演出來的嗎?


 


記憶裡的爸爸和此刻說著冷漠話語的爸爸,完全無法重疊。


 


5


 


我推開了門。


 


也許是黑色的夜太過寂靜。


 


一點點聲音就可以清晰地振動在耳膜上。


 


如擂戰鼓。


 


他們齊刷刷向我看過來。


 


我弟有些心虛地別開視線,結巴開口:「姐,你,你在外面站多久了。」


 


我媽慌亂地捋著頭發,也很不安。


 


唯有我爸,在短暫的震驚後很快鎮定下來,沉著看向我:「大晚上不睡覺,跑來跑去的幹什麼?」


 


「你們不也沒睡嗎?外人都不在,所以你們起來開個秘密會議是嗎?」


 


眼前唯有宋曉玉不在,想來在側房睡得正香。


 


「研究好了,怎麼把我賣一個好價錢了嗎?」


 


我媽皺眉:「楠楠,說話不要這麼難聽。


 


「我們是你的爸媽,能害你嗎?還不是看你總不結婚,擔心你,我們才。」


 


我的眼淚想往下落,但我努力控制,不想自己太過狼狽。


 


雖然我一顆心,已經摔得粉碎了。


 


「現在想起來擔心我了。當初我剛 30 露頭,爸幫我趕走上門說親的媒婆,對街坊鄰居到處顯擺我能賺錢,給你們花錢,孝順父母的時候,」


 


我哽住,無法再說下去。


 


那時候,分明有人罵過我的爸媽,說他們自私,隻顧自己享福,不為我考慮。


 


也不少人在我面前說闲話,說我傻,甘願做扶弟魔,做家庭的血包。


 


那時候我恨不得把人家的嘴撕爛了,恨不得天天和人家辯論,我的思想新潮,爸媽更是開明,他們雖然不懂我的不婚主義,但是他們足夠愛我,所以足夠尊重我。


 


「是你自己當初說自己不要結婚的,你現在後悔了,也不能埋怨我們呀,人家笑話你,你爸出頭維護你,難道還錯了嗎?


 


「楠楠,做人不能這樣倒打一耙的呀。」


 


我媽苦口婆心,努力勸我。


 


卻更加激怒了我。


 


我咆哮著:「那麼剛才爸爸說的話又怎麼解釋?難道不是他親口說的,要把我的錢騙出來給弟弟買房子嗎?難道不是他親口說,如果我結了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貼補家裡的嗎?


 


「話還言猶在耳,你們就不想認了?我都聽見了,每一字每一句,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以為我會在他們臉上看到愧悔,最少也應該看到心虛。


 


可是完全沒有。


 


我爸很淡定從容地對我說:「你聽錯了,我沒這麼說過。


 


「我說的是,這些年,你沒結婚,為了家庭付出了不少,叫你弟弟以後要多貼補貼補你,不能光顧著自己的小家庭。」


 


這樣公然直接地扯謊,震驚了我。


 


我無法相信地一一看過他們。


 


我弟吞了吞口水:「姐,你真的聽錯了。你大半夜不睡覺,神經都錯亂了,爸爸怎麼可能說那樣的話呢。」


 


我媽語氣也慢慢溫柔下來:「楠楠,手心手背都是肉,爸媽怎麼可能不疼你呢?你剛才這個態度對我們吼,太沒有教養了,以後不可以再這麼做了。


 


「今天太晚了,我們先不說了,你好好休息,睡一覺就好了。」


 


我媽不由分說趕走了我爸和我弟,拉我在他們的房間躺下。


 


她關了燈。


 


一片黑暗中,我怎麼也睡不著。


 


6


 


我本能地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聽錯。


 


三個人可以一起說謊嗎?


 


眼睛都不閉地指鹿為馬,指黑為白?


 


爸媽疼我、弟弟友善的過去還歷歷在目。


 


當初因為心疼家裡沒錢,我S活不去念書了。


 


我媽為了勸我苦口婆心,成宿地和我談心。


 


我爸為了阻止我,甚至打斷了一根藤條。


 


但我從小主意就大,怎麼也不肯改口。


 


我爸最後氣喘籲籲地坐在凳子上,指著我罵:「沒錢關你什麼事,你好好念你的書就行了,沒錢的事我和你媽會想辦法。


 


「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能供。


 


「大不了我賣血去,但是你必須上學,你要是不去,我今天打S你。」


 


可那時候,我爸因為做小工幫人刷油漆,從屋頂摔下來,腿斷了,幾個月也不能動彈。


 


我媽性格腼腆內斂,見到外人就臉紅。


 


她一直在家操持家務,洗衣做飯,從來沒有工作過。


 


我們已經斷糧了好幾個月,靠著親戚的貼補和借錢度日。


 


我受夠了親戚的嘲諷和笑話。


 


更忍受不了爸媽在他們面前低聲下氣賠著笑臉的模樣。


 


那時候我覺得讀書沒用。


 


隻有錢最好使。


 


錢能得到尊重和地位。


 


錢能把每個人的臭臉變成笑臉。


 


所以當我爸說,「明天早上綁也要給她綁學校去」時。


 


我半夜起來跑了。


 


為了這件事,我爸整整三個月沒和我說話。


 


這不是愛之深,責之切嗎?


 


這怎麼可能是做戲呢。


 


會不會,會不會,真的是我聽錯了?


 


我閉著眼,逐漸迷糊過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


 


「楠楠,楠楠。」


 


耳邊傳來我媽的聲音。


 


我困得睜不開眼,發不出聲音來回應。


 


我媽一連叫了幾聲,見我毫無反應後,披衣下了炕。


 


「幹什麼呀,大半夜的不讓睡覺。」我媽埋怨我爸。


 


我爸的聲音太小,我在睡夢中又格外迷糊,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翻找東西的聲音。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一個激靈,清醒了。


 


「怎麼可能沒有呢,她就帶了這一個行李箱回來。」


 


「你輕點翻,當心她一會兒醒了。」


 


「不會不會,她剛睡著,而且睡前傷心得要命,疲勞過度,這會兒正是熟睡的時候,不會醒的。」


 


「她這次是辭職回來的,不可能不帶銀行卡呀,怎麼找不到呢。」


 


「仔細點翻翻,找到,明天你就悄悄去把錢取出來,反正你知道密碼。」我爸低聲叮囑我媽。


 


我「啪」的一聲打亮燈光的時候,把我爸媽都嚇了一跳。


 


「找東西呀,怎麼不開燈呢?


 


「手機那點光,怎麼能照得亮呢?」


 


今天一晚上的刺激太多,我的心情反而麻木了。


 


我甚至勾唇笑了出來。


 


我媽有些急切地對我解釋:「楠楠,我們隻是……」


 


「行了,」我爸打斷她,神色冷漠,「別說了,你看她那副樣子,會信你的話嗎?」


 


我爸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把你這些年攢的錢,拿出來。」


 


7


 


「你弟馬上要結婚,家裡用錢的地方多,我是你爸,我拿你的錢怎麼了,老子養了你這麼多年,拿你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


 


「當姐姐的,哪有不出錢的,你問問街坊鄰居,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一直以來我夠考慮你的心情了,從來沒主動問你要過什麼,包括這麼多年,你的工資都在你自己手裡保管的,曾如楠,我告訴你,我和你媽對你夠可以了。


 


「今天晚上你擺了一晚上的臉色了,我們也哄你哄了很久了,現在哄夠了,所以我直截了當告訴你,在你結婚以前,你賺的錢我就有權利支配,你服也好,不服也好,都給我忍著。


 


「有本事,你就結婚去,結了婚,是別人家的人了,我就沒權利管你。


 


「你結嗎?」


 


我看著我爸惱怒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強行將自己的無理變成有理,所以他努力做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姿態,讓我以為這一切都是為我好,是激我結婚的無奈之舉。


 


這樣我就可以將一切合理化為他是愛我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他知道我最在意的就是這一點。


 


我不知道我的思路為什麼如此清楚,但是迷迷糊糊過了半輩子,醍醐灌頂莫過於此。


 


所以我隻是冷漠地看著他。


 


盡管心理世界已經崩塌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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