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見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忍不住出言緩和:「楠楠,你就當爸媽借你的,先拿出來給你弟用用。」
「還我?」我下意識重復這兩個字,忍不住笑了,「刮出我最後一筆存款,難道接下來不是把我徹底掃地出門嗎?還會還我?」
我媽面色僵硬。
我爸冷哼一聲:「你總是要嫁人的,難道還能一輩子賴到娘家不成?
「你也聽見你弟媳的話了,你不嫁人,也耽誤你弟弟娶親。」
「我不敢耽誤他,我這就走。」
我開始收拾我的東西。
我媽急了,攔著我爸讓他少說幾句:「這天都沒亮,你叫她去哪?快別說賭氣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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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走,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以為自己能耐著呢。
「我倒要看看她能走到哪去。」
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將行李拖出門外。
在跨出門的那一瞬間,我腦海裡閃出兩個字,「驅逐」。
對於我爸來說,我大約是一點價值也沒有了,甚至還會拖累他們。
所以他用這樣的方式趕走我。
我手裡那筆錢,能要來最好,即使要不來,這些年從我手裡搜刮的也足夠了。
所以,我的存在成了礙眼的、多餘的,甚至耽誤娘家運勢的累贅。
我的淚淹沒在無盡的夜色裡。
腦海前所未有地清晰。
我總覺得爸媽很愛我,弟弟很愛我,家庭很幸福。
可遍數回憶,我竟然找不到父母之愛的細節。
曾有一段時間,電視劇歡樂頌熱播,「樊勝美」「扶弟魔」「重男輕女」等名詞一度也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那時我還對爸媽開玩笑說:「我供養著家裡,供養著弟弟,算不算扶弟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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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有些不高興了:「別整天看這些挑矛盾的視頻,現在的人,為了熱度都沒有底線了,專門挑起男女對立,你上當你才是傻子。」
我當時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對這些熱門視頻紛紛點了不感興趣。
有時同事間討論說到重男輕女,說到自己在家裡受到的不公待遇。
我甚至會下意識為他們的父母說話:「這也沒辦法的,父母難有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
「社會的大環境就是造成了男人結婚很困難,沒有房子沒有彩禮,就沒有女孩願意嫁。而女孩結婚,有嫁妝是錦上添花,沒有就算了,不會有人苛責。當父母很貧窮,隻能買得起一套房子的時候,肯定就是給了兒子了。」
當時我還覺得我沒有被營銷號洗腦,很清醒很理智。
現在看來,一切卻正如一場笑話。
我可以接受我的父母將財產全部給弟弟,我也可以接受他們要我幫扶弟弟,我甚至可以接受,他們愛弟弟比愛我多一點。
因為男孩的生存壓力確實是大於女孩。
可是這一切的前提是,我以為他們也是愛我的,多少不論,起碼有愛。
可是他們愛我嗎?
如果不是他們以為我失了業,沒工作,也許方法手段還會再委婉一些,不會殘忍得如此赤裸裸。
我確實是辭了職。
在溫城做了幾年美妝銷售員,我積累了自己的人脈和心得,於是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和朋友合伙開了一家美容館。
怕他們擔心,我一直沒說。
直到今年生意有了起色,回了本不說,還淨賺一百多萬,我這才高高興興給他們買了禮物回家。
之所以賣了一個關子,沒有直接說,是因為我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可是如果他們稍微細心一點,就會發現我給媽媽買的護膚品、給爸爸買的香煙比起之前都升了不止幾個檔次。
我走了沒幾天,我弟給我打電話:
「姐,你還生氣嗎?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
「我和曉玉馬上要訂婚了,你回來好不好?咱們一家人面對面再好好聊聊,我知道你委屈,這些年你為我、為爸媽確實付出了不少,我們心裡都明白。
「你一個人也沒成個家的,孤身在外,怎麼度日呢?不管怎麼鬧矛盾,關起門來,我們還是最親近的一家人對不對?
「我是真心盼著你好的,姐姐。
「爸媽也是,我們都希望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就算這和你的理念不合,但我們擔心你希望你過得好的心意總是沒錯的呀。」
我弟長篇大論,說得口幹舌燥。
中心思想無非是一切都是誤會,他們是擔心我才會把話說得過了頭。
「曾軍亞,你如果真的擔心我,就把這些年我花在你身上的錢還給我。」
他沉默了。
半天,他憤憤不平地說:「姐,你現在眼睛裡就隻能看到錢了嗎?家人、親情,這些你通通都不在乎,不要了?」
「不,我隻是剛明白過來,愛不是靠嘴上說說就可以的,錢在哪,愛才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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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軍亞,而在我們家,我得到的隻是被爸媽掛在嘴頭上的愛,你得到的才是最實際的好處。
「所以,在你來說教我之前,先把你得到過的好處吐出來,你能做到嗎?你能嗎?」
情緒上頭,我的言辭也有些激烈了。
我爸似乎就站在我弟旁邊,聞言他一把搶過手機,對我斥罵:「你這個不孝子,你是想氣S我,你憑什麼要弟弟還錢,當初是你自願給的,我和你媽要過你一分錢嗎?
「你以為你自己能賺錢很了不起嗎?不過是吃青春飯而已,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是怎麼傳你說你的?
「我和你媽每每被氣得在家裡哭,這些你都知道嗎?」
我意識到他在暗示什麼,頓時被氣得渾身發抖。
「爸,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明白!本來我還不信,我還在外面和人家吵,可是你偏偏現在失業了,快四十歲做不下去了吧,一切不是很明顯嗎?
「更何況,做銷售的有幾個幹淨的?偏偏你還能賺那麼多,我打工一輩子了,我什麼沒見過,我一年才能賺一兩萬,你年紀輕輕,一月兩萬,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我是一直給你留著臉,不願意戳破你。
「實際上你出去打聽打聽,誰瞧得起你?」
我的淚和不要錢一樣地往下掉。
耳邊轟隆隆的,他後面說了什麼,我都聽不見了。
連電話什麼時候斷掉的我都不知道。
我在家喝悶酒,醉S醉活了三四天沒出門。
直到合伙人李麗春找上門來。
她拉開我的窗簾,打開我的窗戶幫我散味。
「你怎麼了,這兩天電話也不接,店裡也不去,急S我了,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你不是回家了嗎?發生什麼事了,家裡有人生病,還是?」
強烈的光線讓我的眼睛完全沒法睜開。
她去衛生間打了一盆水,用毛巾輕柔地幫我罩住。
我在毛巾下顫抖,無聲地哭。
她愣了愣,收回了手,坐在我旁邊,默默陪著我。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爸媽以為我是做那個的,所以才那麼能賺。
「最可笑的是,他們以為我的錢是這麼來的,還拿得心安理得,毫無負擔。
「現在以為我沒錢了,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就可以一腳踢開了。」
我不住地嗚咽,如小獸臨S前的哀鳴。
她伸手抱住我,那麼溫暖有力。
聲音卻故作輕松:「嗨,我以為什麼事呢,他們這些人是狗嘴吐不出象Y,你認真你就輸了。
「你爸好歹是暗示,我媽那就直接罵我罵在明面上,比這更難聽呢,你看我根本就不在意他們。」
她的家裡同樣重男輕女。
她很小的時候就出來打工,我們的思想莫名投契,就慢慢走到了一起。
隻是那時候我很愚蠢,我總覺得父母都是有苦衷的,所以我沒少勸她,多想想父母的好,不要那麼狠絕。
「如楠,你會好的!真的,現在是你最痛苦的時候,因為你剛剛清醒。但以後你會越來越不在意他們,越來越不愛他們,你會發現,當你不愛了,他們就失去了控制你的能力了。
「這是一個好消息,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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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輕柔,如涓涓細流不停地往心髒深處湧動,讓我覺得溫暖。
「其實我早就忍不住了,每次看你提起家人那種高興,我就特心酸,我特別想戳破你這種幸福的幻象。
「可我又不忍心,我就勸我自己,如果你一輩子都不知道,你爸媽能騙你一輩子,你為家裡付出的時候,你是覺得自己有價值的,你是幸福的,又何必那麼清醒呢。
「反正你也不打算結婚了,也不會有其他問題,我就使勁憋著。」
「你一早就知道,怎麼可能?」我震驚地抬頭看她,完全無法相信。
她笑了:「這太容易了,先不說咱倆的思維模式為什麼那麼相似。就說你的名字,曾如楠,如楠,如男。
「你是身在局中才看不清,我作為局外人,當然看得清楚。」
和她敞開心扉地聊開,我感覺自己好了許多。
每天忙活著做美容館的項目,倒也顧不上想太多。
月底,我們的收益十分不錯,刨去成本,分到各自手裡能有 10 萬多。
李麗春見我滿腹愁緒,不禁打趣:「以前你賺兩萬都美得不行了,怎麼今天,賺了五倍多還不悶悶不樂。
「該不會是嫌少了吧。」
「不是,就是覺得沒勁。」我苦笑,「說來也奇怪,以前賺錢是最讓我高興的事,現在卻覺得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也知道該高興,就是提不起精神來。」
她合上賬本,又一次一語中的:「嗨,還不是因為以前你心裡光有家人,沒有自己,賺點錢就想怎麼給他們花,當然高興了,現在失去了這個動力了,這沒什麼難的。」
她忽然高興起來:「走,收拾東西,我們今天早點關門。」
「幹嗎?」
「我帶你花錢去,我告訴你啊,賺錢不是最讓人開心的,花錢才是,尤其是花在自己身上!」
她帶我去逛了商場,買了手機,買金手镯,各式品牌衣服更是買了好幾套。
我對著鏡子試的時候,她就不停地誇。
「看看你,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麼都好看,你就應該好好打扮。
「人靠衣裳馬靠鞍呢,瞧瞧,這樣多好。」
逛累了,又去吃大餐。
最後一站,她安排在美容養生館,做了一個全身 SPA。
她躺在床上,發出舒服的喟嘆:「哎,天天服務別人,還是被服務舒服啊,這就是賺錢的意義。」
我覺得她整個人都好像在閃閃發光。
忍不住一直盯著她看。
她好奇地偏過頭:「你看什麼?」
「沒什麼,就覺得你這樣,真好。」
她哈哈大笑。
我被她感染得也下意識放松,那些煩躁難過,好像都慢慢消失了。
就在這時,我媽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遲疑間,她已經探頭看到。
「接!
「你必須面對,必須找到和家人相處的方式。
「你逃避,他們會覺得你弱你慫,會不間斷地騷擾,更麻煩。
「所以,直面然後拒絕,讓他們知道,你翅膀硬了,已經飛走了。好好地和你說話,你可能看心情盡盡孝道。來橫的硬的,對不起,什麼也沒有。」
我按了免提。
我媽告訴我,弟弟要結婚了,想讓我回去參加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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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忙,回不去了。」
我說完就想收線,但是我媽急切地阻止我:「等一等,楠楠,你爸讓我問你,你弟結婚……」
她吞吞吐吐:「你打算出多少禮金?」
我面無表情:「他想我出多少?」
「畢竟是你親弟弟,給少了不好看,你爸說,不如你給 10 萬?」
我媽小心翼翼地試探,都要把我氣笑了。
「我現在沒工作沒收入,就差睡在大馬路上了,你們不貼補貼補我,還想往外掏?10 萬,我買成紙錢燒給他,好不好呀?」
「楠楠,你現在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啊?媽媽沒得罪你呀。」
我媽聲線低弱,委委屈屈。
「而且這也不是我,是你爸的意思。」
「我爸怎麼了,他是天王老子嗎?他的意思我就要聽。那我爺活著的時候,還叫他去S呢,他怎麼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