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反正路終歸是要走的。
於是我吸了口氣,拍了拍林洲的肩膀,問他:
「疼嗎?
「那天,姐姐打你的時候。」
而少年窩在我的肩膀裡,我感受到來自他呼吸時帶來的點點湿意。
「不疼。
「姐,其實一點都不疼。」
……
Advertisement
11
一切事宜的流程,就像我十二歲那年一樣。
解決完林建成留下的爛攤子後,我就和林洲搬了家。
一開始,從少爺小姐到租住老破小,我們兩個的確無法習慣。
為了適應、為了融入、為了改變,我和林洲也因此鬧了不少的笑話。
但兩個人,誰也沒有責怪和怨懟。
隻有午夜各自睡在隔了一條狹窄過道的床上時,才會時不時地莫名其妙一起笑出聲。
笑完了,也就覺得離開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日子照樣過,生活慢慢地磨。
我們兩個也還算是順順利利。
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很久都沒有再吵架了。
哦,也不對,其實也吵過那麼一次。
是林洲突然有一天很嚴肅、很信誓旦旦地跟我說:
「姐,我來養你吧。
「你好好上學,我去打工,反正我學習也不好。
「你都大學了,不讀完多可惜啊!」
我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這回是來真的。
用力到林洲的臉都被我的力氣帶偏了過去。
他冷白的膚色上生生地印了五指的紅,異常顯眼。
林洲順勢垂著頭,沒有再吭聲。
長長的睫毛低垂,擱置在身側的拳頭攢緊到泛了白。
可他什麼也沒說,因為他知道我的意思。
所以他隻能在緩和了幾分鍾後,在萬籟俱寂的屋子裡,開口沙啞道:「姐,我疼。」
嗯,確實該讓他疼疼。
所以我拽過他的手,撫上他溫熱的臉,告訴他:「沒事,疼了姐姐就給你揉揉。」
在家疼。
總比毛毛躁躁地去了社會上,讓現實打一巴掌的強。
12
況且,我也上不了學了。
因為林建成的事,我至少在輿論熱榜上待了半個多月。
倒不是說現在的網友不明辨是非,可總有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亂。
不光挖出了我之前的事,還添油加醋地亂說一通。
一時間,聞著味的某些男性群體對我口誅筆伐。
說我編造事實,倒打一耙。
說我為了體面,不惜汙蔑自己的養父。
否則怎麼能有人一連發生兩次這種事呢?還次次都見了血。
況且我又不是什麼天仙。
他們八卦我,人肉我。
似乎在他們嘴裡,錯的永遠都是女性。
不過還好,起碼沒鬧到像某件江邊懷念的事件。
不然我真的想跟他們拼命了。
但也因為輿論壓力,我被學校委婉地勸退。
我本也不是什麼天才,林建成對我和林洲的學習也向來是不聞不問的。
我的學校隻是一個普通的一本。
因此,我也就努力勸自己,沒關系,大不了以後從頭再來,就是多少要委屈點。
現下最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事。
雖然法律上規定,不繼承遺產,也不會繼承債務。
但是林建成並沒S,也沒有遺囑。
同樣,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講禮貌,尊重法律的。
不僅追債的鬧得我和林洲是苦不堪言,加之林建成的醫藥費,我們僅餘的錢財不久就見底了。
衡量了許久,無奈之下,我和林洲決定,給他轉校,一起換個城市生活。
13
由奢入儉難。
自十三歲那年被沈禾柔收養後,我一直衣食無憂。
但比起林洲這個從小就沒沾過陽春水的少爺,我多少還算有些經驗。
加上我自認為是姐姐,總要比他堅強一些。
起初,因為不懂行情,我隻會打一些零工。
加上學歷的問題,處處不順,磕磕絆絆了許久,我才解決了和林洲的生活問題。
而林洲,倒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自從那日被我打過之後,也不知道是想通了,還是在跟我置氣,一時間,整個人都沉默矜持了起來。
具體我也說不上哪裡沉默。
倒也跟我正常交流,說話。
隻是無言時,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
後來我想了想,了然地悟了一聲,哦,原來是我們家的小男孩長大了。
而長大的林洲,第一件學會的事,就是不動聲色。
他不再無法決定自己的事情。
他會在不知不覺替代某些我的位置。
比如做飯,比如打掃衛生,比如放學後不再像以前那般出去玩,而是來我的小攤位上,默默地幫我賣著那些瑣碎的東西。
他似乎從不覺得,這是一件丟人的事。
哪怕遇見他以前的同學,調侃他:「喲,這不是林家的小少爺嗎,怎麼淪落到擺路邊攤了?」
林洲都不為所動。
放在以前,他怕是早就衝出去,要跟人家理論理論了。
而現在,他就像是我的小跟班。
白天聽我的話,認真上學。
晚上我在哪打零工,他就守著我、陪著我直到回家。
聽起來也算是一種幸福?
可我也有崩潰的時候。
第一次被騙,第一次被找茬,以及第一次發現,就連一塊錢都那麼難掙。
我曾因為被隔壁大娘認為搶了她生意而被掀攤子哭過,也曾因為去了一個騙子公司,兩個男的二話不說上來就要扒我衣服,窩囊得不敢報警委屈過。
更因為曾經沈禾柔慣著我、寵著我,讓我如今手不能挑,肩不能提,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好,而想她想到淚流不止。
甚至在吃飯時,因為和林洲互相騙著對方說不餓,想要把好吃的留給對方時,而懂得了曾經最不解的難題——父母到底餓不餓。
大抵是隨了沈禾柔,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我這副窩囊的樣子。
於是我擦幹眼淚,在林洲面前,又是一個對他有點嚴厲的姐姐。
幸好林洲也不負我所望。
在他每天熬夜的努力下,原本爛成了一團的成績,也開始越來越好。
幸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14
然後不到一年,林洲就又挨了我一巴掌。
其實打完我就有點後悔了。
但當時我情緒上頭,實在是有些沒收住。
事情發生在我換了工作之後。
那時候我打了一段時間零工,發現實在是入不敷出。
不光是生活支出,還有不斷產生的林建成的醫療費用,壓得我都有些神經衰弱,每天都睡不好一個完整的覺。
後來我想了想,根據這段時間的打聽琢磨,決定去一個廠子裡上班。
這個廠是搞輕工業的,對學歷沒有硬性要求,而且是績效工資。
底薪+提成。
幹的活越多,錢越多,對目前的我來說,再合適不過。
每天早八晚九。
多勞多得。
半體力活,拼命地幹。
加上心裡各種壓力累積。
就這樣積壓了半年多。
某天早上一起來,我無力地抬起手,摸著自己滾燙的額頭,吐出一口氣。
到底還是病了。
病來如山倒,這場感冒來勢洶洶。
可就在我吃下感冒藥,準備再睡一會兒的時候,手機響了。
來電稱她是林洲的班主任,問我能不能去學校一趟。
「是這樣的,林洲在學校和同學打起來了。
「目前有可能面臨被學校記過處分的風險。」
轟的一聲。
我原本就不太清明的腦子,一下子就炸開了。
15
我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學校。
第一眼見到的,便是臉上有著擦傷,挺直著脊背站在牆邊的林洲。
我打量了他一圈,見他身上沒什麼其他的傷,暗地裡籲了一口氣。
又掃了眼另一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男孩。
心裡嘖了一聲,林洲這小子確實下手挺狠,沒眼看。
班主任說,對方孩子的父母也不難纏,是個難得講理的,隻要林洲道個歉,賠點醫療費,這事學校方面從中調和調和也就過去了。
我聽後連忙是是是,又是賠禮,又是道歉。
轉頭示意林洲趕緊給人道個歉,別到時候真背個處分。
沒想到平常好說話的林洲,卻說什麼都不願意道這個歉。
我又是哄,又是勸的,他始終不聽。
鬧到最後那個男孩的家長更是不願意了,嘰嘰喳喳地當場吵了起來。
我本就發著燒,頭疼欲裂。
看著林洲這副偏執、陰沉、抵S不認的模樣,莫名就想到了多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
他也是這般嘴角掛著冷笑,看向人的眼裡帶著瘆人的恨意。
腦子燒得渾渾噩噩。
霎時間就讓我分不清,今日到底是何天。
我腦海中亂七八糟地閃過了審訊室,閃過這兩年裡我打過的工,受過的苦,更是閃起了五年前,沈禾柔對我的「恨」。
啪一下。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後,我看見自己抬起的手,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林洲的臉又被我打偏了過去。
這次,他沒有接受我的「教育」。
抬起眸,微眯著的眼黑沉沉地看著我,舔了舔唇幹澀的唇,輕笑一聲,說了我從來到學校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林暮,我沒有錯。」
隨後轉身就走。
這是他第一次不叫我姐。
也是我最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情緒化的一次。
但是後悔也要把事情解決了。
在我再三對班主任保證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得到不會給林洲記過的話語後,才安心地準備離開學校。
沒想到剛走兩步,就被一個女孩子輕輕攔住了。
她看起來似乎有點怕生,還帶著點不好意思,卻仍舊鼓足了勇氣對我說:「姐姐,你別生氣,這真不是林、林洲同學的錯。」
「是他,」她指了指那個被林洲打到滿臉是血的男孩,「是他先說你,林洲才跟他動手的。」
「說我?」
說我什麼?
我表示疑問,心中卻忽然浮現了一個猜想。
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可猜的。
對於我,不過就是那些一輩子都掛在我身上的標籤。
嘴長在別人身上,有什麼可在意的?
「可是姐姐,林洲他在乎啊!」
小女孩嗓音清脆。
讓我的身體驀地一僵。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對她道謝的了。
隻覺得昏昏漲漲的腦子更堵塞了。
以致晚上回到家,見到孤單地坐在餐桌前,已經做好飯等著我的林洲時,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嚇得原本想跟我賭氣不理我的林洲連忙慌慌張張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抽出紙,邊擦邊哄我:
「哭什麼啊?
「別哭了林暮,是我錯了,我再也不讓你操心了,我發誓,隻要你別哭,你以後說什麼都行!」
我抽了抽氣:「真的嗎?」
林洲:「真的!」
我:「我不信。」
林洲:「哎喲,我的祖宗,求你,別哭了好不好?」
他似乎有耐心的發愁。
「嗯?不對!
「林暮?你是不是發燒了?頭怎麼這麼燙?
「算了,問你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趕緊躺下,明天請假休息一天,不要去上班了,家裡又不差這一天的錢!
「你怎麼又哭了,好好好,我小聲點跟你說話好不好?
我:「不好!」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但我記得那天,十七歲少年的胸膛,早已能夠獨當一面。
……
16
小雨忽至,淅淅瀝瀝落在窗沿上。
又是一年春至。
三年匆匆而過。
我打開窗,隨手接了一把,雨水冰涼,回身對著散發著煙火氣的廚房懶散喊道:「林洲,你收拾完沒有啊,磨磨唧唧的!」
這幾年,林洲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以漂亮的分數考上了政法大學。
兩年大學讀下來,他人是長大不少,但仍是喜歡往家裡跑。
無論是節假日還是雙休。隻要他得了空,必須要回家躺兩天。
美其名曰:「要回來給你做飯吃。
「林暮,你做飯實在是太難吃了,我怕我還沒畢業,你就先把自己給毒S了。」
我翻了個白眼,恨不得給他轟出去。
可架不住吃人嘴軟,繼續保持面部微笑,被他拉著去菜市場囤貨。
說實話,我真不愛和林洲一起逛超市和買菜。
因為他實在是太扎眼了。
十來歲的時候,好看歸好看,但是少年肩背單薄,隻能吸引一些小女孩。
如今他長大了,成年了,又愛上了運動健身,寬肩窄腰的,穿個襯衣都擋不住結實的線條。
臉上的青澀褪去,稜角分明,線條利落。
一到菜市場,那上至八十,下至十八的勁頭就展現得淋漓盡致。
加之他現在也懂得了收斂本性。
會說話,會來事,好話壞話全讓他說了,哄得買菜的阿姨恨不得全把菜塞給他。
看得我是既牙疼,又想翻白眼。
甚至有一次,我們兩個走在路上,還有人自稱是星探,問林洲要不要逐夢演藝圈。
被我從後踮腳掐著他的脖子,皮笑肉不笑地婉拒了。
現在這年頭的騙子真是猖狂。
就算不是詐騙。
我們家林洲的夢想,可是要當律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