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陸謙不知道什麼時候翻了個身。

 

整個人像毛毛蟲一樣蜷縮起來，臉埋在毯子裡，聲音悶悶的。

 

像是在痛苦地嗚咽，斷斷續續的。

 

不會吧，喝多了吐了？

 

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平時看著清雋冷淡的男人，折磨起人來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戳了戳他：

 

「陸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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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艱難地翻了個身，臉色蒼白，眉頭緊鎖，嘴唇毫無血色。

 

「疼……」

 

他吃力地吐出一個字，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哼哼。

 

視線往下，落在他抱著肚子的手上。

 

胃病犯了。

 

我翻了個白眼：「有胃病的人還喝酒，活該！」

 

但看他難受的樣子，又忍不住心軟：

 

「等著。」

 

我跑到玄關，翻了翻公文包，拿出一盒胃藥。

 

因著他的老毛病，我習慣在包裡備著一些常用藥。

 

給他喂了藥後，我不放心，觀察了他半天。

 

陸謙閉著眼睛，眉頭依然緊皺著。

 

如果狀況不好，得送醫院去。

 

幸運的是，他很快平靜下來。

 

我低低喊了他幾聲：「陸謙，陸謙……」

 

他沒回應，似乎睡著了。

 

世界終於清靜了！

 

11

 

第二天一早，8 點不到，我人已經坐在辦公室裡。

 

精神渙散，雙眼無神。

 

周玲玲在我身邊裝模作樣虛晃了兩圈，才慢慢靠過來。

 

她盯著我的黑眼圈，嘖嘖搖頭：

 

「姐，不是我說你，凡事有個度。

 

「昨晚累壞了吧？

 

「哥可真不懂得憐香惜玉。」

 

我捧著咖啡的手抖了抖。

 

哪壺不開提哪壺。

 

鬼知道一夜未眠後，我今早是怎麼安全抵達公司的。

 

也不是沒有好奇過，為了不虧待自己的眼睛，還專門挑了俊男美女組合觀摩，畫面還算唯美。

 

可是。

 

畫面是畫面，現實是現實啊！

 

人坐在車裡，看著方向盤上的手。

 

腦子又不自覺神遊。

 

似乎比方向盤粗一點？

 

啊啊啊啊啊！

 

不能再想了！

 

這手要不是長在我身上，一定被剁掉了。

 

我用力甩了甩腦袋，企圖把那些少兒不宜的畫面甩出去。

 

驀地。

 

周玲玲那張一臉好奇的臉闖入視線：

 

「瑤姐，你臉紅了？」。

 

我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反駁：

 

「沒……沒有。」

 

周玲玲靠過來，頗有打探的意味：

 

「話說，昨晚那個聲音，有點耳熟。

 

「我是不是在哪聽過？」

 

我心虛地別開臉，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

 

「是嗎？

 

「聲線像的人可太多了。」

 

我企圖糊弄過去。

 

可顯然周玲玲沒那麼容易打發：

 

「不可能，我絕對沒聽錯。」

 

她單手託起下巴，皺眉思索了半天。

 

可絞盡腦汁，愣是沒想出個所以然：

 

「嘶……隻是一時想不起來。

 

「大概是某個電視劇裡聽過。」

 

我松了一口氣。

 

她又靠過來，曖昧地拍拍我的肩膀，笑意中帶著狡黠：

 

「诶，姐，你盡管保密沒關系。

 

「我打包票，我一定聽過那個男人的聲音。」

 

話音剛落，冷不丁一道聲音響起：

 

「什麼男人？」

 

12

 

聞聲望去。

 

是上個月入職的邱晴。

 

她戴著眼鏡，清麗的臉上滿是疑惑。

 

周玲玲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我直覺不好。

 

她已經開口，還故意拖長了尾音：

 

「呵呵呵，當然是……」

 

邱晴被勾起了好奇心，推了推眼鏡：

 

「是什麼？」

 

目光在我和周玲玲之間來回掃視。

 

我一個心提到嗓子眼，幾乎不敢正眼看邱晴。

 

有種偷了別人老公的心虛。

 

我連忙打斷她，生怕她說出什麼更離譜的話來：

 

「沒什麼。

 

「玲玲說要給我介紹男朋友。」

 

邱晴點點頭，沒再多問。

 

接著，她把一堆卷宗推到周玲玲懷裡，提醒她：

 

「這是周氏的項目進度表，以及昨天你做的合同，晚點一起送給陸總過目。」

 

「歐！耶！又可以看帥哥了！」周玲玲驚喜道。

 

領了卷宗，喜滋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多時，另外兩位同事到崗。

 

總裁秘書室配有兩位首席秘書和三位秘書助理，分別負責不同的職務。

 

上個月，兩位元老級秘書退休後，老總裁帶來了邱晴。

 

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這些年，總有些人以跟進項目為由，時不時往秘書室裡塞人。

 

老總裁幾乎來者不拒。

 

他樂呵呵地領著人來，陸謙黑著臉默默收下。

 

周玲玲就是其中之一。

 

說是助理，但周玲玲是周氏的人，加上能力太菜，隻能做一般的文秘工作。

 

而邱晴則不同。

 

她是唯一一位經過陸謙點頭同意入職的人。

 

並且。

 

職位也是與我同級的首席秘書。

 

至今還記得，老總裁語重心長交代我：

 

「邱晴是棵苗子。

 

「有什麼事，盡管交給她做。」

 

言下之意。

 

是讓我給陸謙和邱晴多制造些相處的時間吧。

 

事實證明，老總裁眼光獨到。

 

邱晴學歷、能力都很強，工作上手也快。

 

短短一個月，已經接替了我手上大部分工作。

 

我抿了口已經冷掉的咖啡。

 

點開幾天前寫了一半的辭職信。

 

敲下兩行。

 

13

 

十點整。

 

自動玻璃門打了又關。

 

陸謙緩緩步入時，周玲玲和邱晴正在追問我喜歡怎樣的男生。

 

「瑤姐，跟我們說說嘛，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高大威猛的？還是溫柔體貼的？」

 

本來昨晚就沒睡好，這會兒更被吵得頭更疼。

 

於是，我隨口來了一句：

 

「不是加班狂就行。」

 

話音剛落。

 

我一抬頭，正對上陸謙深不見底的眸子。

 

他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西裝。

 

隻是臉色有些憔悴，眼窩下泛著淡淡的青色。

 

原本還嘰嘰喳喳的邱晴和周玲玲，很警覺中斷了話題，一個匆忙泡咖啡，一個主動跟陸謙闲扯。

 

陸謙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

 

之後，他貌似漫不經心地來了句：

 

「今晚不用加班。」

 

大家愣在原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要知道，從工作狂嘴裡說出「不加班」這三個字，尤其是陸謙嘴裡說出，概率堪比中獎。

 

陸謙好像還不嫌事大，再補了句：

 

「哦，對，是以後都不用加班，到點按時下班。」

 

這次，很明顯聽見了有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路過我辦公桌時，他腳步微微一頓。

 

我還在懊惱昨晚的事。

 

壓低腦袋，不敢與他對視，雙眼直直看著他那雙擦得锃亮的黑皮鞋。

 

他的聲音幽幽傳來：

 

「唐秘書，一會來我辦公室一趟。」

 

「哦，好。」

 

我低聲回應，頭耷拉得更低。

 

我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就是把尿嗎？

 

把他當重症病患，總可以吧。

 

磨磨嘰嘰的，我花了近半個小時做心理建設。

 

才硬著頭皮，踏進了陸謙的辦公室。

 

14

 

我徑直走到他辦公桌前。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動作不自然地喬了下坐姿。

 

又清了清嗓子，才說：

 

「就昨晚的事，我先向你道歉。

 

「我酒量不好，昨晚喝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微微一頓，接著說，「我爸答應我，以後不會再往秘書室塞人。

 

「周玲玲是最後一個。

 

「以後你不會那麼辛苦。」

 

陸謙語氣真誠。

 

最後一點確實是個好消息。

 

雖然跟我關系不大了。

 

也好。

 

起碼我走後，邱晴能輕松不少。

 

他微微側著身子，從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耳根泛起一抹可疑的紅暈。

 

罷了！

 

不發生都發生了。

 

我假裝淡定地擺擺手：

 

「昨晚你喝醉了，控制不了行為。

 

「你也別自責，下次喝酒的時候，記得要控制一下，別喝太多。

 

「也幸好是我，換了別的女生，不得揍你一頓。

 

「呵呵呵，誰讓我們是好朋友呢？」

 

我表現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就像聊著今天的天氣一樣。

 

實則手心直冒汗。

 

陸謙臉色一沉：「好朋友？」

 

「嗯。」

 

我淡聲回應。

 

「昨晚的事呢，我們就當沒發生過。

 

「這事翻篇了，以後誰都不許提。」

 

說到這，他的臉色已經黑了。

 

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

 

我都給他找臺階下了，他順應一下不就行了？

 

室內一片寂靜。

 

場面有點尷尬。

 

為了緩和氣氛，我翻開一早準備好的文件夾。

 

開始匯報今天的工作安排：

 

「十一點，您需要和周氏的代表見面，安排在大會議室。中午十二點……」

 

我一口氣說完，感覺自己已經尷尬到冒煙。

 

驀地。

 

他突然嘴角一勾，看得我嬌軀一震。

 

皮笑肉不笑的，讓人頭皮發麻：

 

「阿瑤……」

 

這是我們私下的稱呼。

 

不好，老虎要發威了。

 

我決定溜為上策：

 

「陸總，現在上班時間，您還是叫我唐秘書吧。

 

「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

 

15

 

之後連著幾天，總裁室內氣壓特別低。

 

風暴的中心正是陸謙：

 

「我說周大小姐，您這合同是閉著眼睛寫的嗎？

 

「你這合同金額怎麼對不上？你是打算自己偷偷拿下一部分嗎？

 

「下次？你還想有下次！」

 

平時還是和善的男人，這幾天跟來大姨父一般，變得易怒。

 

最倒霉的要數周玲玲了：

 

「嗚嗚嗚……冷血動物！暴君！

 

「我三天被罵了八次，你造嗎？

 

「都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上個月也才被罵五次。」

 

小茶水間內，周玲玲邊抹眼淚，邊痛罵陸謙。

 

邱晴遞給她一張紙巾，柔聲安慰道：

 

「好了，好了，別哭了，陸總最近可能是壓力太大了，你別往心裡去。」

 

「可是……」周玲玲接過紙巾，哽咽著說，「以前我犯過更大的錯誤，陸總都沒這麼兇過我啊！」

 

說來也是。

 

不看僧面看佛面。

 

周玲玲不是陸氏職員，就算犯了錯誤，看在周氏的分上，陸謙也不好當面訓斥，頂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也從沒見他發過脾氣。

 

邱晴眉頭微蹙，提出疑惑：

 

「小周，你是不是得罪陸總了？」

 

周玲玲抹了抹眼淚，搖搖頭。

 

邱晴摸摸她的頭：

 

「你確定沒有？再想想。」

 

周玲玲還是搖頭：

 

「我能怎麼得罪他？大概是我太花痴，遭他嫌棄了。

 

「加上和我家的合作即將結束，他裝都懶得裝了。

 

「嗚嗚嗚……一定是這樣，他不喜歡就直說呀，我躲遠點就是。」

 

說著說著，眼淚又落下一串。

 

邱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頭：

 

「不要為臭男人哭，不值得。

 

「姐妹才是真愛。」

 

對於這個菜鳥，邱晴總是對比別人多一點耐心。

 

16

 

講真。

 

對於周玲玲的說法，我不太贊同。

 

以我對陸謙的了解，他是個體面人。

 

就算他真的對周玲玲有什麼意見，也不至於在這個節骨眼上發作。

 

除非……

 

是那晚發生的事情過於刺激，他到現在都無法走出來，才遷怒於身邊人。

 

邱晴辦事幹淨利落，根本沒機會罵。

 

我呢，早在幾天前，已經把所有要面對陸謙的工作都移交給了邱晴，連面都見不了，何況罵。

 

相較於其他兩位助理，粗心，又愛圍著陸謙轉的周玲玲，成了唯一的倒霉蛋。

 

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個可能了。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可憐的周玲玲。

 

17

 

思索再三，我還是不放心，趁著大家外出午餐之際。

 

我悄悄推開總裁室大門。

 

裡面空無一人。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影。

 

午餐還擺在桌上，紋絲未動。

 

西裝外套和領帶被隨意扔在沙發上。

 

透過磨砂玻璃，隱約能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裡面揮汗如雨。

 

「嘖嘖嘖。」我不禁感嘆。

 

「看來壓力是真大呀。」

 

那是一個小型健身房。

 

陸謙這人，有個怪癖——

 

壓力越大，越瘋狂健身。

 

第一次參觀他的辦公室時，我就發現，除了休息室，還有一個小房間。

 

推開一看。

 

我直接傻眼了，回頭看他：

 

「你幹嘛在辦公室擺健身器材？」

 

陸謙邊敲鍵盤，邊淡淡回我：

 

「健身可以消耗壓力。」

 

我頭頂一個大寫的無語飄過。

 

難怪這家伙天天坐辦公室，身材還那麼好！

 

18

 

當日臨下班時。

 

我就收到陸謙的信息約我晚上碰面。

 

抵達茶館時，陸謙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擺著一壺清茶。

 

嫋嫋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臉龐。

 

「阿瑤，來了。」他抬頭，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示意我坐下。

 

仿佛這幾天那個精神狀態不正常的男人是錯覺一般。

 

看樣子，他的壓力已經發泄完畢。

 

恢復正常了？

 

我顫顫坐下。

 

他像往常一樣，給我倒了一杯茶：

 

「嘗嘗，雨前龍井。」

 

我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茶香清冽。

 

就聽見他問：

 

「阿瑤，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陸謙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我正襟危坐，心裡估算了一下：

 

「7 年？不，快 8 年了。」

 

他扯了扯嘴角，似有若無地笑道：

 

「我爸丟了個爛攤子給我。

 

「接下公司時，我就給自己立了目標，在公司步上正軌前，一刻都不能放松。」

 

當初，真的好艱難。

 

老總裁病重，公司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接班人。

 

所幸還有一群合伙人，頂著股東反對的壓力，將陸謙推上了總裁位置。

 

陸謙臨危受命，幾乎算是趕鴨子上架。

 

連帶著我，一並加入了夜夜加班的大隊。

 

明明才工作四年。

 

卻擁有六年的工作經驗。

 

他端起茶杯，晃了晃：

 

「現在目標算是達成了。

 

「陪我加班了這些年，辛苦你了。」

 

他這些年的拼命，我是最清楚的。

 

睡在公司的夜晚，恐怕比家裡都多。

 

思及此，我的心又模糊了。

 

我搖了搖頭，打趣道：

 

「不辛苦。

 

「陸老板加班費給得慷慨，小的辛苦點不算什麼。」

 

不是說笑，光加班費就夠我首付一套小公寓了。

 

我們說了很多。

 

從學校的趣事，說到工作的煩惱。

 

又從嚴厲的老師吐槽到龜毛的老總。

 

再到邱晴。

 

我目光投向窗外的夜景，淡淡道：

 

「有了邱秘書這個大幫手，你以後可以放手衝事業了。」

 

陸謙笑笑，問起我對邱晴的評價。

 

我如實回答：「很好，聰明，學習能力強，幫了不少大忙。」

 

他明顯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

 

19

 

送我回家的路上，涼風拂面。

 

陸謙腳步略頓，突然開口：

 

「以後不用加班了，多出來的時間，可以幹點自己喜歡的事。」

 

那雙深眸裡微光一閃，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我微微一怔。

 

如果兩個月前問我這個問題，我的回答一定是「吃飯，睡覺，打小人」。

 

小人自然是陸謙。

 

可現在……

 

「我要把之前因加班而缺失的睡眠時間全部補回來。」

 

聞言，他發出了陣陣低笑聲。

 

不用抬頭。

 

我甚至都能想象到他努力憋笑的樣子。